傍晚的街道,路燈虛虛實實的光暈,看似熾灼實則冷清,由內而外,甜橙色光暈逐漸淡下去,直到和周圍的透明融為一體。
洋洋灑灑的雪,此刻,是聚光燈下孤獨的舞女。
路上的行人,疲憊,慵懶,閒散,歸家的腳步並不急切。也難怪,在這樣匆忙的城市裡螻蟻似的生存,下雨和下雪是這個城市最溫情脈脈的時候。平時的嘈嘈雜雜也都靜下來,大家低著頭默默趕路,仿佛這場雪把這座城市的聲音都吸納乾淨了。
小慈下班走出辦公樓的時候,地上已蓄了薄薄一層雪。
雖常年穿著黑壓壓的西服,畢竟還是小孩子心性,看著這漫天撲簌的雪,滿臉歡喜的揚起頭讓雪花落在臉上,鼻尖上,清清涼涼的感覺引她高興地咯咯笑,對著冷呵呵的手呼出幾團白朦朦的熱氣。
她裹緊米色的圍巾幾乎蹦蹦跳跳的跑開。
公司門口的馬路,這個時間點是緩慢移動的紅色燈帶,很容易就打到了亮著綠燈的Taxi,前面一個個車尾的猩紅屁股。小慈歪著頭只顧透著玻璃看雪。
計程車開上高架橋的時候,總會路過兩排整齊的燈,低低的,慢慢的向後流去,華燈初上,萬家燈火,她感到一種疲憊的滿足與渺小的孤獨。
打開家門,足足的暖氣熱浪般撲面而來。她蠶蛹似的褪下層層衣服,靜電細細扎扎的響。
脫光了之後,她護著前胸,仿佛有人看似的,羞赫的小步急急地跑進衛生間。滾熱的水流開始譁譁的響,電暖氣和燃氣箱小聲的轟隆起來,筆記本裡播放的《初雪》鋼琴曲漸漸混沌不清。
等她洗完開門的時候,幾乎是被身後氣勢磅礴的水蒸氣硬推出來的。
身上裹著厚厚的浴巾,頭髮滴答著水,溼漉漉的貼在粘膩白淨的肩上,脖子上。她窩在沙發裡開始專心致志的擦頭髮。
微信語音切切的震顫起來,又斷掉,她打開一看,竟有五六條未接電話。心裡難免一緊。
對方又打來,她接通,不等對方發問,她先笑呵呵的道歉,不好意思啊浩傑,我剛才洗澡去了。
對方說,小慈,我現在去找你好嗎?
她隔著手機,兀自點點頭,嗯,好。
心跳的幾乎耳鳴。
浩傑進門時,她已經換好了乾淨的睡衣。
倆人面對面窩在沙發裡的時候,不說話,只看著對方傻笑。
小慈心裡酸酸的,闊別許久的戀人,也是前任了。
半年未見,他還是這樣的謙謙君子,看他的時候,溫柔似水。
她幾乎要再次淪陷。眼角偷偷地溼了。
他說,小慈,你最近還好嗎?我最近剛回來,就想看看你。
她故意不讓他看出有什麼情緒,只是禮貌乖巧的笑,「我很好啊,一切都好,你呢?」
「我……,我很好,也很想念你。「
小慈不好意思的抿著嘴笑,心裡隱隱作痛。
她無法告訴他,她那段時間是怎麼過來的。每個輾轉難眠的夜,白日裡的魂不守舍,每次梳頭掉的大把的發,每次黯然失落,情緒跌倒谷底時,枕頭上一團團的淚跡,喝多抱著好友哭的撕心裂肺的時候,這些記憶都在提醒她,這個男人,她曾多麼用心的愛過,也曾被他多麼深深的傷害過。
有段日子,相愛的日子,她是多麼快樂啊。
像所有的戀愛中的女孩子,敏感多疑,撒嬌鬧脾氣,他也不惱,就是笑眯眯的看著你,摸摸你的頭。所有的張牙舞爪都他棉花似的溫柔包裹捋順了,軟下來。她犯錯了也總會下意識偷偷地看他的表情,小老鼠似的受驚,看他注意到她的狡猾,會心一笑也不發作,她又放心的賴皮笑起來。
兩個人的時候,她恨不得時時刻刻掛在他身上,坐著的時候總要攀著他的脖子,響亮亮的吧吧親個不停,他無語,「臉都被你親禿嚕皮了,寶。」這時候,她會想起很久前看的小品裡的一句話,「怎麼你親個人跟刨地似的!」
睡覺的時候被抱累了,最喜歡趴在他寬闊的胸膛上,青蛙似的叉著腿,兩隻手要勾在他的脖子上,過一會兒,她又累了,背對著他,枕著她的胳膊睡去,他自然地翻過身從後面圈著她,手是整夜牽著的。
她早上急著上廁所,見衛生間燈亮著,她會不知害臊的喊,浩傑,你快了沒有,我想尿尿,或浩傑,我想拉屎!他不急不忙的把屁股挪開,寬容的回,來吧。等她處理完私事笑嘻嘻的跑開,他才繼續。有時他也調皮,狡黠一笑,提醒她,別急著衝,我還沒拉完呢,省點水。她咦的一聲,噁心的捏住鼻子,不行,我拉的太臭啦。
只要她的手一挨上他的背,他就會發號施令,給我撓撓痒痒。她的小手鑽進去,說,你給我說上下左右,不要說東西南北啊,他就會開始輕輕念叨,左左,上上……,可愛極了。她想起她養過的幾隻小貓,只要一輕輕抓它的下巴,立馬乖乖的任你擺布,還輕輕的打起咕嚕來。
她也經常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朵邊聲音軟蠕蠕的撒嬌,浩傑,我喜歡你,浩傑呀,我愛你。他總會裝作不耐煩,知道啦知道啦,嘴咧到了耳根。
後來怎麼分開的呢,好像也沒有具體的的原因,也沒有誰犯下滔天大錯,也沒有故意去傷害過對方。無非老套,他越來越忙,漸漸忽略她很多沒有被釋放的情緒,他很忙也很累,刻意不願去回應她的幽怨和委屈。慢慢的她終於冷下來,不聊,不刪,不打擾。中間是經歷了怎樣的掙扎,她真真切切的體會過,是痛過一段時間的。
然後兩人都默契的很久沒有聯繫。那句話怎麼說的,他以為她不會走,她以為他會挽留。
現在他坐在她面前,她只有初見時的禮貌,羞怯,緊張。
他心痛的無以復加。他不是不愛她。
她想起,他們第一次在一起時喝多了,他突然轉過頭來吻她,她也迎上去,醉眼朦朧的看到他緊張的偷偷咽口水。她那時候覺得他好可愛,他一定是很善良吧。然後他們反反覆覆的接吻,嘴裡是滿是啤酒花的香味兒。
他牽著她晃晃悠悠走出小酒館的時候,她咬咬唇,說,其實,我這幾年都沒有接過這麼多次的吻,他也帶著害羞,抱怨似的坦白,我這一生都沒有。接著,他把她按在路邊巨大的廣告牌上,旁若無人的吻起來。她頭暈目眩。
現在,她安安靜靜的,認真專注的咬著一個紅蘋果,她做什麼事都很認真。不知道是屋裡的暖氣太熱還是她見到他害羞了,她的臉頰也是紅撲撲,熱燥燥的。
她送他走的時候主動抱了一下他,他身上還是那麼好聞。他的毛衣上的細細的纖維輕輕扎著她的臉,熱氣從他的身上噴薄而發,他深深的抱緊她。
她有種想哭的衝動,不知道他這一走,是永別,還是今天開始,失而復得。
他們開始戀愛的時候,她撒嬌似的逼他主動承認,她說分手的時候,他也沒有直接回應,就斷了聯繫。有時候感覺他很近的時候,她感覺他們就是鬧了一場彆扭,什麼都沒發生,有時候感覺很遠,好像這個人夢似的出現過一陣時間,醒來已是陌生的臉頰模糊不清。又或許,他只是很短暫的愛過她一場,就歸於人海。
她變得懂事,不再說話咄咄逼人,也不再以愛之名對他百般挑剔。只是想他來的時候像老友一樣好好對他,他不在的時候,像他沒有再回來一樣,整理好自己的生活。
誰知道呢,有一天,他們重新相愛,或者某時某刻,她突然失去了對他的全部熱情。
她曾對自己氣結,恨自己沒骨氣,又無奈,不能事事劃得明明白白,冷麵無私。她還是對他有愛的吧。她只好安慰自己,不能因為自己真誠的愛上了一個人而受到自己的輕視,感覺羞愧,對自己憤恨不安,她應該甚至慶幸自己還有愛的能力和心境。
若是沒有體會過這些痛苦,又怎會體會那種心神蕩漾,狂喜震顫。
小慈經常笑自己,飲鴆止渴。那能怎麼辦,隨遇而安也是一種綏靖政策吧。
臨走,擁抱後,她抓著他的手,握了幾秒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亮晶晶,溼漉漉的。她調皮的說,再見啦浩傑。
是再見,還是再也不見呢?
她和他都不知道,哪一次一不小心,就見過了最後一面。
窗外的雪越來越大了,小慈遠遠望去,空茫茫一片,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嘆了口氣。
_____________________ End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