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養了多年的狗死了,他的名字叫黑嘴。
我已記不清黑嘴什麼時候到我家的,家裡一直都有養貓養狗的習慣,記憶中,家裡從來是貓狗都不斷的,但黑嘴是養的最久的一隻。
黑嘴自然嘴巴是黑的,我倒認為土狗的樣子都差不多,不過叫多了也就習慣了。它從小就很會聽指令,爸爸伸出食指往下點,「坐到,坐到」,黑嘴就一屁股蹲著,然後爸爸又說,「打滾,打個滾先」,黑嘴就勢趴在地上,一個翻身,肚皮朝上,長舌頭從大嘴巴達拉出來,爸爸讓黑嘴滾幾圈,就滾幾圈,一家人嘻嘻笑笑,其樂融融。
不過黑嘴只聽爸爸的,有時候我們一起在客廳,黑嘴躺在一旁,突然它起身走到門口,沒多久,就一定能聽到爸爸的電摩託回來的聲音。黑嘴一溜小跑迎上去,趴在地上撒歡,直往爸爸腿上湊,尾巴搖得快要飛起來。
爸爸還讓黑嘴抓老鼠,家裡柴房發現老鼠蹤跡,就把黑嘴引過來,黑嘴對老鼠有天生的仇恨,拼命用爪子扒拉堆積的雜木,東嗅嗅西聞聞,急得嗚嗚叫,經常在第二天清晨看到一具老鼠屍體擺在天井,溼漉漉軟塌塌的身子,似乎骨頭都被咬碎了,黑嘴是不吃老鼠的。
早幾年每年黑嘴都會下一窩狗崽,春節回家,都會有肉滾滾的幾團圍上來,白的黑的花斑的,照例被爸爸餵養得營養過剩,搖尾巴時,肥圓的屁股也跟著大幅度的擺動。妻最愛捧著幾個狗仔照相,戲侃這是爸爸養了幾個寶仔。小兒回老家,看到一群的雞、貓和狗,會開心的說老家是動物世界。
小兒才會走路時,就喜歡追著黑嘴,扯它的尾巴,還要騎上去,黑嘴避之不迭,扯痛了也是急忙逃開,它是不會回頭咬人的,對家人很懂。妻並不喜歡小孩和狗親密接觸,看到黑嘴翹起後腿彈脖子,擔心有跳蚤,要爸爸把狗趕到後院去,後院很黑,如果下了雨或放了鞭炮,黑嘴就會不斷扒著後門,嗚嗚的叫。
黑嘴其實很膽小,從來不敢獨自出門,出門拉便便時一定要爸爸陪同,黑嘴早早守在門口,看著爸爸,只要一個手勢或說一句,「黑嘴,帶你出去」,黑嘴就歡快的衝出去,小跑幾步,看你不跟上來,就跑回來等你一起再走,一路上也跟著很緊。最怕的是放鞭炮,每到春節炮仗放得厲害的時候,都會蜷伏在爸爸腳下,全身都在簌簌發抖,爸爸摸著它的頭安慰它,還嚇唬它,「別跑出去哦,被別人抓到,敲你吃肉!」
爸爸異常耐心的照顧黑嘴,每天我們吃飯完畢,爸爸唯一做的家務就是把桌上的骨頭剩飯扒進碗裡餵狗,大塊的骨頭黑嘴啃不動,爸爸就用鐵錘把骨頭都敲碎再喂,即使這樣,黑嘴也不是很大口吃,爸爸故意把家養的雞引過來,「你不吃,雞吃了哦」,黑嘴甩頭晃腦的的湊上來,齜齜牙,把雞趕走,不情願的啃上兩口。
爸爸那麼用心的養狗,我想是因為我們兄弟都遠在外邊做事,或忙著自己的工作,爸爸內心其實是很寂寞的,養狗,是爸爸排解日常寂寞的一個方式。對於一個期盼含飴弄孫、共享天倫的老人,黑嘴所給予的是兒子和孫子所不能帶來的陪伴和安慰。
黑嘴漸漸的老了,媽媽說,很久都沒聽到黑嘴叫了,扒開黑嘴的嘴巴,可以看到它的臼牙都快磨平了,黑嘴的耳朵不再支楞,上面的癬斑傷口怎麼也癒合不了。媽媽說,也只有爸爸這樣用心的養狗了,換別的狗,可能早就死了。
黑嘴明顯的老了,它瘦的厲害,肚皮上的肋骨一條條顯露出來,背上的脊骨突兀起,走路都在打飄,它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最後的日子裡,黑嘴躺在地上,呼吸慢慢在減弱,爸爸摸摸它的頭,呼喚兩聲黑嘴,黑嘴還會睜開眼睛回應下,但又沉沉的閉上去。黑嘴臨走的幾天,爸爸一直陪在身邊,併到黑嘴最終咽氣。
爸爸慎重其事的在後院牆角挖了個坑,把黑嘴埋在裡面,牆面上寫著「黑嘴狗長眠地,壽命105歲,1年=7年」,我當時還在笑爸爸的迂。時隔不久一次回家,一家人吃完飯,爸爸又開始撿拾桌上的剩飯骨頭,撿到一半突然停下了手,「哦,已經沒有黑嘴了」,我鼻子一陣發酸。我安慰爸爸,我再給他尋一條狗,爸爸搖搖頭,爸爸說,他今生再也不養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