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段我至今都一直在逃避的回憶,每次想起來都是一身帶冰碴的冷汗,外加一塑膠袋雞皮疙瘩。
那是六年前,我在瀋陽的夏天開始我的第二次創業。原本打算自己租房住的,最後在老媽能省則省的一貫方針下,我住進了這輩子只見過一面的姨姥家。
我雖然性格開朗,卻也時常害羞。畢竟我們上一次見面已經是小學二年級的事了。十多年沒見,一見面就求人收留,心裡難免有些尷尬。
我對二老沒有太多印象,只記得姨姥爺雖然個子不高,但性格狂狷,也是家族裡唯一不怵我姥爺的人。姨姥則是一個性格大大咧咧的老好人,每次聊天都有一種掏心窩子為你好,句句都是大實話的感覺。
就在我還在糾結見面之後和二老聊些什麼的時候,姨姥一家熱情的款待給我詮釋了什麼叫做親情、什麼叫做親戚、什麼叫做西豐張汝生(我姥爺)。在姨姥帶著近乎崇拜之情講訴完我姥爺的光榮事跡之後,姨姥爺也如釋重負的嘆了口氣,終於不幫姨姥一起回憶那誇大的歷史故事了。
上一次來的時候太姥還健在,還記得我是誰,不會因為我長得太高而害怕。那時候的屋子很新,午後的陽光總是比清晨更溫柔,暖暖的讓人想睡覺。
那時候我也就六七歲的樣子,第一次出遠門串親戚還很害羞。太姥為了討好我,給我變出一箱小浣熊方便麵。不僅如此,她還默許我趁表弟不在的時候把方便麵裡面的水滸卡全部拿走,我在臥室裡緊張的偷卡,太姥在門口幫我放風,一邊放風一邊和我說,放心吧,你表弟一時半會回不來。
時過境遷,屋子破舊了,昏暗了,玻璃也模糊了,整個房間都變得陰冷潮溼。我想不起來太姥藏小浣熊方便麵的位置,也早已對卡片失去了興趣。
姨姥家的格局比較擁擠,五十多平,標準的小型兩室一廳。姨姥和姨姥爺住在主臥,我就住在太姥生前住過的的次臥裡,雜亂的房間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的越發的擁擠。一張老舊的暗紅色純木雙人床緊挨著窗戶,這種欄杆式床頭的孔洞是我兒時的最愛,我幾乎每天都要把腦袋鑽過去,來尋找被圍繞起來的安全感。
房間的南面是一個泛黃的立櫃,年頭應該和我差不多大。緊挨著立櫃的是一張被灰塵裹住的漆紅色桌子,顏色看上去像是和床配套的。
桌面上除了灰塵還有一個大大的本子,雖然被灰塵遮蓋,卻也並不難看出本子的質感,好像是畢業證書或者是房產證什麼的重要證件。
可這麼重要的東西為什麼要放在外面任由灰塵侵擾呢。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決定拭去本子上的灰塵,一探究竟。
早已泛黃的一寸黑白照片旁邊赫然寫著三個大字——安葬證
而這個黑白照片的主人正是我太姥!
不看還好,這一看讓我全身毛孔瞬間爆炸,心想這他媽這什麼情況啊!?
太姥去世這麼多年了,怎麼安葬證還在桌子上放著?合著這麼多年一直就沒收起來過!?!?
再看這灰塵,確實沒個幾年落不成這樣。
本來我應該是被嚇的呆坐在凳子上的,但是因為屋子裡的東西太多了,我沒能呆坐下去。凳子旁邊散落著和凳子一樣高的衣服,這使得本就不大的房間顯得更加擁擠。
「這有蟑螂,你可別害怕。」正在我驚魂未定的時候,耳邊悠悠的傳來這麼一句。
這一聲入耳之後,我就好像前列腺炎晚期的病人剛尿完尿一樣,身體不由自主的抖了兩下。
我愣愣的轉過頭,看著姨姥熱情又疑惑的臉說道:「哦……不能,不能,我不害怕蟑螂。」
「那就好,咱家蟑螂比較多,有時候睡覺的時候都能從頭髮裡摸到蟑螂,一般我都是直接用指甲蓋摁死,然後扔地上。你要是睡覺感覺頭髮癢的話,八成就是蟑螂在裡面跑,別害怕,像我一樣直接把它掐死就行了。」姨姥笑著說。
「不能吧,太誇張了,哈哈...哈哈哈哈…。」
眼看時間不早,簡單的寒暄了一下之後我就睡了。接下來幾天也是這樣,白天比較忙,回來的也晚。雖然太姥的安葬證一直在那放著,但由於每天回到家都累到不行,也就沒有心思害怕。原以為就會這樣平靜下去,沒想到那不該看見的東西,還是被我看見了。
有一天晚上做了一個尿急的夢,怎麼找都找不到廁所,最後好不容找到了,怎麼尿都沒有緩解的感覺。而且是越尿越尿越絕望,越尿越納悶,冷靜下來一想,保不齊是他媽前列腺壞了,於是坐在地上傷心的哭了起來。
怎麼醒的我忘了,只記得在確認沒有尿床後,我帶著一顆感恩的心去廁所尿了很長的一潑尿。原來尿尿也是一種自由的體現。
不過尿尿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我發現地上有許多小黑點在跳舞,因為跳舞的小黑點太多了,顯得整個地板都像雪花屏一樣。
我以為是尿憋久了,影響到了眼睛就沒在意,尿完回到床就睡著了。睡著後我又做了個夢,夢裡夢到地板上有好多好多蟑螂,密密麻麻的糊在地板上,一層疊一層,而我被嚇得坐在床中央,用被子圍起一道堡壘,邊哭邊喊:操你媽!
第二天早上姨姥問我:「昨晚睡的怎麼樣呀?」
我:「還好啊,睡的挺香的。」說完這句話我忽然想起了夢中蟑螂圍城的畫面,不禁打了個冷顫。
「呵呵,昨晚沒有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吧。」姨姥一邊摘菜一邊心不在焉的說道
「不該看的東西?」為什麼會這麼問我呢,天哪,不會說的是我太姥吧!?
「沒看到最好,沒看到最好.」姨姥還沒等我回答就開始喃喃自語了。
過了一會兒姨姥摘完菜,示意我準備吃飯。
「不吃啦,我去外面吃.」我當即謝絕了。
因為姨姥家的廚房實在是太恐怖了。
如果要把姨姥家恐怖的地方做一個排名,廚房絕對能進前二。
姨姥家的廚房…已經不能用膈應人來形容了,要說不堪入目吧…有點誇張…要說噁心想吐吧…還差了點什麼。總之這個廚房看上去就給人一種,不僅僅是髒亂差這麼簡單的感覺…
廚房北邊牆上有一個掉漆掉出魚鱗效果的墨綠色的壁櫥,給人一種不用打開看,就知道裡面一定布滿了蜘蛛網和各種不知名昆蟲的感覺。壁櫥下面放著幾把和蜘蛛網交織在一起的鏽菜刀。
其他地方更是已經髒的讓人不敢細看。可以說,就算是十年沒人用的廚房,也未必能達到這種程度。
菜刀的左邊便是放碗的地方,一個挨一個的,碗口的油在燈光的照射下,仿佛穿上了御賜的黃馬褂,重點是這黃馬褂還破舊不堪的。
「你不吃,我吃.」姨姥話還沒說完就使出一招天外飛仙,只見她左手比劍在肩頭,右手掐成蘭花指畫圓月,直奔盤絲洞裡的菜刀。姨姥的指法瀟灑飄逸,疾如閃電,著指之處,分毫不差。
眨眼的功夫就把菜刀從盤絲洞裡解救出來。
蜘蛛網沒破,菜刀竟拿出來了。
這一招把我嚇得著實不輕,果然大隱於市啊…...正在我愣神兒的時候,姨姥已經去洗菜刀了。混著塵土和油星的水蹦到水池裡,有紀律的繞開三個黑色物體流進下水道。
三個黑的不徹底的橢圓形小顆粒。
在昏暗的燈光下反射出悠悠黃光。
其實我第一天來的時候就見到這三個黑色的小東西了,那時候我以為是油漆滴到了水池裡,凝固之後衝不掉了,沒想到今兒仔細一看發現不是。
「姨姥,水池裡那三個黑色的是啥啊?」我試探性的問了一下
「啊,呵呵,蟑螂,不過死兒了…...」姨姥很隨意的說道。對於死這個字,她喜歡加上兒化音。
什麼?蟑螂?!我的五官扭因為過度驚訝擠在一起,半天說不出話來。
水池裡有蟑螂不可怕。
可怕的是,水池裡的蟑螂保不齊已經躺幾個月了。
此時我暗暗發誓絕對不能在姨姥家吃飯,以姨姥對蟑螂的寬待政策,保不齊蟑螂掉鍋裡她也不會管的。
接下來的幾天裡除了睡覺,一切都是在外面解決的。白天在外面吃快餐。晚上排洩乾淨在回家,儘量避免上廁所,畢竟我不想知道姨姥說的不乾淨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屎尿可以在外面解決,洗漱卻不能。
最不願發生的事,最終還是發生了。
那個晚上我陪姨姥一起看非誠勿擾,也不知道是男嘉賓不給力還是女嘉賓不好看,不一會兒姨姥就睡著了。
關了電視之後房間立刻陷入一片黑暗,我有點後悔沒有讓電視自生自滅,畢竟黑暗中的蟑螂更為活躍,而行走在黑暗中的我並不想踩到什麼噁心的東西。
燈就在臥室門外。
門外卻不止有燈。
如果盤絲洞是指洞裡擁有鋪天蓋地的蜘蛛的話,那么姨姥家現在可以叫蟑螂洞了,幸運的是並沒有被蟑螂精把我綁起來逼著和我成親。
燈開的那一剎那,毫不誇張的講,差一點我就大小便失禁了。
客廳裡只要是能映入眼帘的物件上都有蟑螂的存在…
桌子上、碗筷上,蟑螂們正在吃姨姥剩下的晚飯;窗戶上、門把手上,蟑螂們正在悠閒的散步;鞋子裡、地墊上,蟑螂們正在開趴體;就連水池裡也布滿了蟑螂,那幾隻死蟑螂旁邊也多了好多隻蟑螂,好像在給他倆舉辦葬禮。
牙刷毛裡有四五隻剛出生的小蟑螂在爬進爬出,而且爬的超級快,看得我腦瓜仁疼。
地板上就更不用說了,要不是燈光嚇得蟑螂四處逃竄,我還以為地板是咖啡色的呢!
更詭異的是,隨著燈光的出現,客廳裡出現了越來越多不同品種的蟑螂。除了東北本地土生土長的小蟑螂外,還有德國小蠊和美國蠊,還有不知名的,板慄大小的大蟑螂,不仔細看真以為是板慄撒了一地。
最詭異的是,竟然還有土豆大小的蟑螂!這可比馬達加斯加巨型蟑螂還大五六倍啊!難道姨姥家是繁育蟑螂的秘密基地嗎?
而這時候我才反應過來,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句:「我操你死媽!"
許多年後我回想這一天,如果當初我沒有喊這一嗓子,也許我的膽量也不會像今天這樣大了。
一嗓子下去,蟑螂們竟然起飛了!密密麻麻的蟑螂,有秩序的圍著燈轉。
我面前竟仿佛颳起了一陣蟑螂龍捲風,可北方的蟑螂不是不會飛嗎!?
我被眼前的畫面震撼了,不知不覺我臉上已經多了兩行淚。我跪在地上,邊哭邊念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
在我虔誠的誦讀中,四周漸漸安靜下來。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沒人知道關心我那天晚上為何倒在地上,為何家裡有這麼多蟑螂他們卻視而不見,而我被蟑螂嚇成這樣卻沒人告訴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呢?就我這樣的人,真的有資格保護毛主席嗎?我這樣膽小的人,連蟑螂都對付不了,怎麼成為一名優秀的革命戰士呢?
第二天一早我就搬出了姨姥家,不僅是因為蟑螂們對我的恐嚇,另一方面是半輩子沒有收拾過屋子的姨姥忽然心情好給我收拾房間,發現了我放在床頭放的兩大桶5L的尿桶,姨姥極為生氣,心想這麼大個人了還在桶裡尿尿,懶成這樣了?
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深夜裡的蟑螂飛的到處都是,密度之大可比下雨。要是被將軍級別的大蟑螂撞一下沒準兒就撞死我了。
我寧可憋死也不會冒著蟑螂打臉的風險去尿尿的,況且誰又知道蟑螂什麼時候不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了呢。
我後來特意問過我姨姥,咱家蟑螂為啥這麼多?姨姥說:「嘿嘿,厲害吧!一般人就算特意養,都養不了這麼多品種不一的蟑螂!這可我們家可是獨一號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