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故事從哪裡說起呢?
一開始的時候,我的目的的確是為了學習劍術,而不是鑄造寶劍,但就像父親說的,世界就是來專門和你做對的,就連我學劍的理由,也是因為他,或者至少,我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父親的原話是:「世界總是和你作對,我以為世界會是奇幻,它沒有原因,沒有解釋,一切的規律就在那裡,然後我就發現世界實際上是科幻故事,一切都有著法則,你總能找到事物變好或變壞的藉口;當我這樣認為,然後它又變成了奇幻。想要做壞事的惡人總會發現,世界上充滿了好心腸嚮往自由的人,而那些善良的蠢蛋,又覺得世界上到處都是惡人……世界總是和你作對,你知道世界是什麼嗎?」
我搖了搖頭。
「世界就是個瘋婊子。」父親說,現在想起來,他確實對我說了許多不該對孩子說得話,但現在父親的大部分言論都和他的長相一樣被我遺忘,還能記得他的存在已經是我在努力之後的結果。
實際上,他的話——包括是對我說出的其它更多的被我遺忘的糟糕言論都是對自己所講故事的評價,儘管父親對科幻和奇幻有他的看法,但我記得他更喜歡奇幻,尤其是上個世代的那些古老故事。在大歸化運動派出的船上,我和父親擠在哧哧噴著蒸汽的管道邊,父親給我用他的描述講述著《魔戒》、《冰與火之歌》、《龍槍》、《安伯志》之類的故事——我敢肯定他添油加醋了不少,因為大多數故事他都說的支離破碎,當他想不起來劇情就會編造一個白痴透頂的結局,比如龍女王發了瘋被自己的愛人捅死,烏鴉之王登上王座,一切結束。
我確信是這些故事害死了他。
當然,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只記得那是我們降落長匕港的前一天,歸化教會的人來日常訓話,我實在不記得當時具體發生了什麼,只記得人們在爭吵,然後那軍官朝天開了一槍,所有人都蹲下了——除了父親,也許是他想扮演英雄(這也是我確信那些故事害死他的原因),又或者是他只是蹲下的晚了一步(他反應向來遲鈍),總之那軍官朝他開了一槍,他成了我們船上最後一個死者。
把文明和秩序的火種播撒到銀河的每個角落——只要別留下來和我們搶飯吃。我後來看到大歸化的宣傳單時想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少一兩點星火也無所謂,而且對於那些軍官而言,他們明天就可以返回地球,我們則在陌生的外殖民地上自生自滅,至於是否傳播所謂的文明和秩序,我覺得是個人都比衣衫襤褸的我們更文明。
總之我拿走了所有我能拿的動的行李,甚至沒有人來幫我一把,不管是和我一道來的可憐鬼還是這顆星球的居民,和我一道來的人很快如同雨水落在乾涸的土地上一般消失在陌生擁擠的街道上,而我背著行李,不知道作為一個年幼的孩子該做些什麼,於是我想到了復仇。
請注意,我必須承認,我對那軍官(我甚至不記得他的長相,更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也很確信就算自己再見到他我也不會認出來)實在是沒有什麼仇恨,我是說,我在地球上和船上的時候見到了太多的死亡了,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在船上也是一樣,我見過女人被軍官們叫走再也沒有回來,又或者軍官們將乘客的睡眠艙通過投骰子來隨機發射到太空深處……好吧,總之就是足夠讓一個孩子不會因為死亡本身產生什麼複雜情緒程度。
我想要復仇,純粹就是因為我父親那些該死的故事,仇恨似乎是驅動人活下去的重要原因,那些故事裡,每個人都在恨著什麼人,所以他們的故事才可以繼續講述下去,我似乎也應該這麼做。
然後就是方法,我想到了學劍。
我是說,你在劍星上,除了劍你還能想到什麼呢?這裡的原住民人人都持劍,後來我才慢慢學到,劍在他們文化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他們每個人都是劍客,我也理所應當的就想到了學習劍術。
於是我走進一家臭烘烘的酒館——我不知道那是否叫做酒館,這裡的人喝一種植物榨出的發酵汁,辛辣無比,我後來用它做助燃劑,我背著自己的行李,傻呵呵的問用好奇的眼光看著我的眾人:「你們誰能教我用劍。」
「你為什麼要學劍?」我命中的災星問。
「我要報仇。」我說,我飢腸轆轆,又累又渴,髒的好像從泥漿裡滾過,但我卻想要報仇,我絕不否認那時候的我蠢透了。
「你出門,在你的視野裡找到最高的那座山,朝著它一直走,直到你看到一座有煙的房子,裡面的人可以幫你。」我命中的災星回答。
「他會教我劍術嗎?」我問。
「不知道,但他是最好的。」災星回答,如果我晚走幾步,或許就能聽到裡面的哄堂大笑,本地人和地球分開多年,要不是大歸化運動絕不會和我們扯上關係,在戰爭中他們被來自地球的同胞打的落花流水,所以他們很樂意戲弄我們這些來自地球的倒黴蛋。
總之我拖著勞累的身軀走到了我要去的地方,在那裡,師父收留了我,好吧,是我自己暈倒在了他門口,然後賴著不走的,一醒來我就幫他幹活,儘管我不會鍛造,但當他累了,我會主動找來毛巾,當他水桶空了,我會主動去打水,而我做這一切的時候還能確保不會煩到他,保持這樣不會太親近但是又讓對方離不開你的關係也是我在船上學到的技能之一,你要和軍官示好,這樣他們才不會厭惡你,然後你還不能和他們太親密,讓他們覺得能用更多的方法在你身上找樂子。
師父誇我勤快,有眼色,在發現我吃得不多後終於決定要我留下。師父那時候已經五十歲了,和地球上的同年齡人類相比,他要年輕得多,也健壯的多,雙手滿是老繭,身上有不少傷疤,兩隻眼睛細的幾乎看不見,這讓他可以很近的觀察鑄件也不用擔心火星飛濺到眼睛裡,他的頭髮鬍鬚颳得乾乾淨淨,因為擔心火星燒著了它們,每天早上我都要打水給他刮鬍子——但這傢伙從來不刮腋毛,我一度以為那裡藏了兩隻貓,他也臭烘烘的,下雨的時候出去幹點活,或者用髒水擦擦汗就是他做的和洗澡最接近的事情。然而當我問起他能否教我用劍,師父說:「要學會用劍,先學會鑄劍。」
但這老東西從來沒教過我鑄劍,他教我做飯、觀察他幹活、然後是按照他的指令拉動風箱、敲打鐵錘、固定鐵氈,然後讓我自己打造釘子、馬蹄鐵、各種形狀的小鐵片、鎖鏈上的環、各種工具的頭。最後是長矛、戰錘、盔甲、龍蝦護甲……等完成這一切,我已經到了二十歲,師父就是他媽的沒有讓我鑄劍,但凡是鑄劍的工作,一定是他親自完成,儘管我確信自己已經掌握了鑄劍的方法。
「用很多東西都比劍強大,戰錘可以更好地破壞盔甲、在狹小的空間裡,鐵頭棍比劍有用的多、刺客們永遠會選擇匕首而不是影響行動的劍,劍的意義不在於戰鬥,而是一種態度。一種……」師父想了半天也沒想出那是什麼,他狠狠地敲了幾下鐵錘,火花四濺:「閉上嘴幹你的活。」
我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
來買劍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是來買些日用的鐵製品或者其它的武器護甲,每個月大概來買劍的人只有兩三個,師父都會為他們親自打造,買日用品的無非是周圍村莊的人,而那些買其它武器的人有的是某個兵團的戰士,有的是冒險的遊俠,只有那些來買劍的人最為神秘,他們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多說話,很少像村民們那樣拉家常或者如士兵一般吹噓,他們和師父的交談總是輕聲細語,有的人衣著華麗,有的人穿著這座鐵匠鋪絕不可能打造出的鎧甲,還有個人騎得是一頭帶翅膀的巨獸,還有個英俊卻又少了只胳膊的少年定做了一把金劍——造劍用的金子遠遠超出了他支付的金子,但師父還是跪著把劍給了他。
但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女人,要知道,來這裡的女人基本都是粗手大腳的農婦,勞作使她們早已變得粗糙不堪,因此當那可人兒來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這樣美妙的生靈。
她騎著一匹慄色的小馬,身穿緊身的皮甲,胸脯飽滿,貼身的衣褲下露出臀部和腰部美妙的輪廓,還有身上有力的肌肉,好像一隻健壯的動物,而她的頭髮如火焰般紅,她一下馬,師父便迎了上去,遞給了她一柄劍,那是一柄銀色的細劍,劍柄雕刻成一條蛇,那美麗的女人滿意的看了看劍。
然後她一劍捅穿了師父的脖子,騎馬揚長而去。
我回去取來一把客人訂做的十字弓,搭弓,上弦,我瞄準她的馬兒放了一箭,想要問問她為什麼要殺了這樣一個倒黴的老人,然後那支箭正中她的頭部——再說一次,我發誓,我瞄準的是她的馬兒。
不管怎麼樣,我埋葬了師父的屍體,整理了他的遺物——想看看他有什麼需要帶走的,我發現了一張照片,有頭髮的師父和一個紅髮的陌生女人,那女人和殺了師傅的女人倒有幾分相似,那是她的母親也好,姐妹也好,我都不在意了,師父沒少說起女人的事情。除了鑄造,他最喜歡的就是講女人的事,自己認識的某個公主、某個女海盜、某個女劍客,他連村莊裡誰的老婆肚子裡的究竟是誰的種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這些故事裡的女人從來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好吧,反正他現在死了。
師父死後,我開始鑄劍。
在師父死前,有一位客人定做了一把雙手長劍,他甚至提供了原料,那是某種少見的礦石,這讓我的第一次鑄劍就困難重重,但我最終拿出了成品,它長約半人,劍身漆黑如墨,上面布滿狂亂的銀灰色花紋,劍柄用黑曜石打造,因此很沉重,但來取貨的客人用一隻手就拿起了它,他舞動了幾下問:「你師父呢?」
「死了。」
「他死前沒說什麼?」
「沒有。」
「哦,這是你打的劍?」
「是的。」
身穿灰黑色長袍,戴著三角形皮帽的客人笑了笑:「我幫他說他沒有機會說出口得遺言吧——你可以鑄劍了。」
後來我知道了這位客人的身份,他的認可頓時讓我增添了很多的信心,此人乃是斯沃德星灰劍王的幼弟,被稱為持劍親王的麥林勒斯,他們的祖父上上一任的灰劍王反抗大歸化運動,那老國王手提長劍,身跨戰馬對抗地球聯合艦隊,地球政府惡趣味的調來了莫邪號超級航母,只一炮就毀滅了老國王和他的軍團。
儘管他的兒子降服了,但斯沃德星的人們仍然將持劍視為傳統保留了下來,在斯沃德星派去參加聯合艦隊執行大歸化的戰士,他們就手握長劍衝入戰場,在太空裡進行著瘋狂的絕無僅有的登船戰,受到那些上個世代古老電影的啟發,地球政府為他們改造了新劍,讓那些劍可以撕裂金屬、更容易的擊碎護盾和裝甲,當然那是地球政府還很強大的時候。
我也曾建議過師父打造那樣的劍,我甚至提出了一些設想,比如讓劍可以發射離子體、製造火焰、加熱、放電等,師父狠狠地敲了我的腦袋,「科技已經汙染了我們的傳統。」師父說:「你要是敢用那種怪玩意兒或者怪手段造劍,你就別想讓我教你怎麼用劍。」
這也成了我拒絕各種推銷員的原因,當我逐漸有了點名氣後,鑄劍的成了我的主要工作,師父為人低調,我則不同,我很樂意去讓那些有名的劍客宣揚我的名聲,而且也正是師父的低調,我才能夠不用擔心麻煩找上門,我很感謝師父沒有把他的故事告訴我。
但不可否認在鑄劍這件事上,我的確找到了某種平靜,鐵錘一次次的升起又落下,淬火時發出的嗤嗤作響,在這樣的勞累和疼痛中,的確是能讓我忘記很多事情,關於父親,關於師父,關於我是否還能有機會學會鑄劍,關於人類的命運,這些都與我無關。
我的劍在周邊地區小有名氣,儘管麻煩沒有找上門,煩人的東西卻來了,那就是從人類誕生伊始就憎恨的東西。
推銷員。
那群來自其他星球的混蛋向我推銷各種科技產品,數碼車床、數控工具機、電鍍加工等等等等,但我牢記著師父的教訓,把他們全都趕走。
除了推銷員,客人們也開始令人厭煩,他們不再像師父的客人那般神秘、謹慎,他們大大咧咧,吆五喝六,挑三揀四,而我最憎恨的一句話就是「我要最好的劍」。
我一遍遍的告訴他們師父教我的「世界上沒有最好的劍」,只有最適合一個人的劍,細劍長於穿刺,闊劍利於劈砍,你要想做菜,菜刀更好使,你要想炫耀,你需要的是雕刻家而不是鐵匠。
但是這件事,我撒謊了。
世界上最好的劍是存在的,它的名字叫做牙籤。
很可惜,它不是我鑄造的劍。
牙籤是持劍親王送給我的,那是一天深夜,冷的好似冰窖,爐火也滅了,持劍親王敲門叫醒我,他蒼老了不少,我幾乎沒認出他,然後他給了我一柄劍,這是牙籤,他說,這東西愛咬人,卻是柄好劍。
「愛咬人?」我不懂他的意思。
親王把那被皮革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劍小心地放在地上,好像那東西會蟄到他一樣:「它已經弄傷了我好幾次,它總是會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刺破你的皮膚,叫你流血,讓你摔倒,割破你的手腳……但這是柄好劍,也許你該熔了它,這樣的好劍,不該被凡人駕馭。」
親王說著一瘸一拐的就要離開,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明白,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了。
許多天後,持劍親王挑戰自己的哥哥灰劍王,持劍親王反對大歸化運動,他希望號召斯沃德人和他一起反抗地球的統治——地球政府已經衰落不堪,斯沃德人也掌握了科學,是時候吹響反攻的號角,他說,但他的哥哥搖搖頭表示,地球人和斯沃德人已經沒有了地域之分,他們都是人類,文化已經交融在了一起。
「我為了自由。」親王說。
「我為了你。」灰劍王回應。
持劍親王最後獲得了祖父沒有的光榮決鬥,他拔出我為他打造的漆黑長劍,劍名暗銀,而灰劍王則手持師父為他打造的血紅色的對劍「血腥姐妹」。最終師父的劍擊碎了我的暗銀和持劍親王的胸膛,也阻止了一場戰爭的爆發。
我確信若是持劍親王手持牙籤,那一定會是另一種結局。
當我打開層層包裹的皮革,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柄短雙刃劍,它散發著善良的銀光,劍柄是某種動物的骨頭,末端綴著一縷紅絮,劍身上一側刻著五道放血槽,一側則有一段是鋸齒彎鉤,這是把危險的劍。
但當我拿起它,我卻感受到了某種奇妙的存在,那不是舒適或輕重,又或者鋒利,這柄劍,她試圖告訴我什麼,我能看到她的樣貌,我能感受到她的溫度,我能聽見她說的話,我知道她有很多話想說。
這柄劍是活的。
我的手傳來刺痛,我驚恐的丟下劍,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我不知道是哪裡割傷了我,但我知道,這不是劍,這是某種更加神秘的存在。
我必須毀掉她。
往後的日子裡,我用盡了辦法,也無法熔掉她,無法打碎她,而我更不敢丟掉她,我不能這樣對待如此強大的寶劍。我試過用其他的劍和她對碰,但她把我的劍打的落花流水,當我舉著自己精心打造的寶劍朝她斬去,我的劍都被她斬斷,我甚至買了一臺我厭惡的機器,試圖用科學的手段解決,我把她丟進那臺機器,把分解功率開到最大,機器發出一陣陣尖叫和瘋狂的震動,我跑出屋外,伴隨著一聲激烈的爆炸,師父的房子和機器一起灰飛煙滅,而在火海中,她在那裡閃閃發亮。
我想要逃跑,所有的驚恐重新被喚醒,我想要復仇,我想要知道師父的秘密,我想要成為用劍的人而不是鑄劍的人,我想要給我的人生賦予意義,這世界上大多數的人都是鑄劍之人,他們和劍一樣被人使用,被人使用和被這個瘋狂的世界使用要輕鬆得多。
我衝進了火海,搶出了她,我把她摟在懷裡,她灼熱的溫度燙傷我的胸膛,那痛苦無比清晰,這就是我的劍,從今天起,我會是用劍的人。
我離開了那座曾經是村莊的城市,遠離緊隨在我身後步步逼近的科學與文明,我帶著她一路走過許多地方,儘管被她咬的遍體鱗傷,但我們的關係也逐漸融洽,她咬我的次數越來越少。
我問她講父親告訴過我的故事。
一對愛人是如何投入火海,打造出寶劍,而他們的兒子為了請求強大的劍客為他們復仇而獻出頭顱。
又或者一位國王拔出了石頭中的寶劍,獲得了強大的力量。
還有那位用破碎的長劍斬下了魔君的手指,戰勝了它,卻又被戒指腐化的故事。
而另一個故事裡,一位英雄將劍刺進妻子的胸膛,她的勇氣與愛鍛造出了戰勝黑暗的神劍,
是誰打造的你呢?我問她,她沒有回應。
當我最終見到她的時候,我頭髮鬍子長的好像野人,在雪山中快要凍死,她把我拖進屋子,為了給我餵飯,還刮去了我的鬍子——那是引火的好東西,她後來如此評論。
為什麼?我在床上嗚嗚大哭,鼻涕眼淚和汙穢把她的床單弄得一塌糊塗,我所做的一切到底為什麼。
和鑄劍師不同,她是一位鑄靈師。
「當你鑄造的時候,你會把你的一部分鑄造進你所打造的物品中。」她這樣解釋:「所以鑄劍讓你忘了傷痛,忘了那些悲慘的回憶,忘了本該去承擔的東西,鑄劍本身代替了他們給你的意義,支離破碎的人啊,你的劍帶走了你的靈魂。」
她成為了我第二位導師,她教我在鑄劍的時候如何正確的保護自己,「將那些令你痛苦的東西鑄造進去,讓每一次撞擊,疲勞,帶走那些黑暗與沉重,帶走那些你無法面對,無法承擔的東西,而不是你的靈魂,你的呼吸,不是那些賦予了你意義與存在的東西。」
於是我試著這麼做,我融化著鋼鐵,我只是忘記了那軍官的臉,而不是那無處安放的仇恨,我敲打著火紅的寶劍,火星四濺,灼傷我皮肉,那疼痛教我更加用力,教我更加瘋狂,那是我無法改變的世界,那是與我無關的人們,是一切,又一問不值,我不知道自己是在鑄劍,還是在和她交媾,又或者兩件事同時發生,但我記得她抓著我的胳膊,記得火星四濺。
然後伴隨著淬火的水聲,到達最終的頂峰。
我拿出那柄劍,它扭曲,醜陋,好似焦炭,邊緣如鋸齒狀一般,手柄粗糙不堪,但這是我的劍。
我看到了我的靈魂,正如我在牙籤中也看到了她的。
「給他起個名字吧。」她說。
「叫他……抑鬱吧。」我說。
她抽出牙籤,牙籤溫順無比在她手中猶如一隻貓兒般乖巧,她舉起劍——你知道該怎麼做。
我舉起抑鬱,然後我們向彼此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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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以為人生會是科幻,但它最終卻是奇幻。」她念著我在電腦上打下的這行字,皺起了眉頭。
「奇幻,科幻,很重要嗎?」她評價,我看著胸口的傷疤,抑鬱被牙籤擊得粉碎,然後貫穿了哪裡。
於是我刪掉上一句話:「我曾經以為人生會是奇幻,但它最終卻是科幻。」
「怎麼又變成科幻了?」她說:「除了鑄劍就沒有什麼新的點子了,這個故事哪裡科幻了?」
我聳聳肩:「比如說,她實際上是一個人工智慧,她保存著因為大歸化而被摧毀的文化與歷史,為了防止自身被破壞,她在斯沃德星上用劍的形式保存了自己的數據,斯沃德人重視劍文化,這些寶劍必然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和爭奪,總有一天人們會發現其中的秘密,讓被大歸化摧毀的文明不被遺忘。」
「你找到那個地方了?」她語氣冰冷,漆黑的爐火熊熊燃燒,融化的鐵水從溝槽中如海浪般湧動。我被刺穿的胸口汩汩流血。
「什麼地方?」我不解的問,火車從屋子外面路過,掩蓋了電腦主機的噪音,儘管已經立春,天氣還是很冷。
『沒什麼。」她笑笑,然後她按下退格鍵,一個個刪除字符。
「我曾經以為人生會是奇幻,但它最終卻是科幻。
「我曾經以為人生會是奇幻,但它最終卻是科幻
「我曾經以為人生會是奇幻,但它最終卻是科
「我曾經以為人生會是奇幻,但它最終卻是
人生還很長,別輕易說最終。
她說,我很同意。
【綾的顏色: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