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一個獨自的世界
裡面有各自的那張「鵝絨被」
它很合適,剛剛好,只與自己有關
給人偏安一隅的甘心和滿足
口述 _ 趙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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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鵝絨被
趙小姐的鵝絨被
11年前,我在英國讀書。我一直學的都是設計。你想學設計的人,尤其是對於學產品設計的人來說,德國就是設計的殿堂,就一定會想要去德國。
我這個性格就是,我最想去的地方,一定要做足了功課,一定要攢到對我來說最最合適的那個時間才捨得去。
於是就一直等著那個「什麼都準備充分了」的時候。所以在英國那三四年,歐洲各個地方都跑了,就是沒有去德國。
回國之後這些年,也有好多事情,就更沒有去了,一直到了2016年。
那一趟也很搞笑。我先生有個假,我們就一起去了。本來那一趟在德國安排了要待很長的時間,但可能是因為圖便宜買了俄羅斯航空,飛機餐裡有魚,我全吃光了,然後還沒下飛機就開始吐,肚子疼得跟腰折了一樣。可能是急性腸胃炎,總之就貓著腰,被攙著拽著下了飛機,到了酒店。
一到那個酒店,我就躺在床上起不來了。
去的第二天,柏林下了大雪,特別冷。那天我還說,我不能浪費這麼好的機會,但出去之後,我就坐在那兒,真是撐不住了。我就跟我老公說,你去吧,我要回去。我就打了個車回去了,他就自己玩兒去了。
回去之後,我就躺在床上,在廁所和床之間來回跑。但是躺在床上的時候,我發現了一個事情,就是這個床上的被子好軟啊。它是一個鵝絨的被子,你想這麼冷的天,你又什麼都幹不了,窩在特別鬆軟暖和的被子裡,覺得躺著好享受,好奢侈。不用看行程,不用早起,不用踩那些點,我覺得太值了,太享受了。
我覺得那個被子是我有史以來遇到過的最舒服的被子,回去之後就買了一床。
本來為這個旅行我做了很多很多的計劃和攻略,從生了病又發現那個舒服的被子以後,就放棄了我在德國的所有計劃和願望,就都不考慮了。
以前肯定是覺得不想浪費,恨不得每天要去很多很多地方。那一次就每天安心睡,睡了起來下去吃個喜歡吃的越南河粉,然後蹓躂蹓躂,回去再睡。
那一段時間我先生就自己去了很多地方,博物館,美術館,他也很開心。他如果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也會特別很興奮地告訴我,雖然我不一定會很興奮地回應他。對我來說,那個鵝絨被已經是一切的安慰了。
2 | 圍巾
羅丹雕塑 吻 (©Musée Rodin)
我是26歲結婚的,就交過我老公一個男朋友。我們是高中同學,到現在認識有十八年了。所以到現在我的生命裡,有一半時間都是有他在的狀態。
好多人跟我說完全看不出來我是一個已婚人士的狀態。這可能是因為我們兩個的相處模式吧。婚姻對我們來說,好像還是你做你的,我做我的,甚至你現在問我他是做什麼工作的,我說不全他做的事情的具體內容和名稱,有時候我們開玩笑,也會說,你真是不關心我,你都不知道我是幹什麼的。
我不覺得這是一種不關心,我覺得這是一個很自在的狀態。
也有過一些過程,比如有一次一起出去玩,在巴黎,早上出門了,他說我的圍巾好醜啊,他不喜歡,說就跟洗衣機上的蓋布一樣。
然後我就很生氣,我就說你不許戴那個帽子,那個帽子太醜了。其實我是真的覺得帽子不好看,我本來可以不說的,但是因為你說了,那我也要說。我們不是鬧著好玩的,就是真的很生氣,接著開始翻舊帳,然後一個上午就會因為這件事毀掉了。
那次我們是去的巴黎的奧賽博物館,那兒有一排羅丹的雕像,然後因為是哭著吵出門的,你就想想,別人看到藝術品好感動,被感動哭了,我也在那邊上哭,就是因為他不讓我圍圍巾。
一開始就是像說相聲一樣,你一句我一句,在一起久了,類似圍巾帽子的事情多了,才慢慢明白,這就是各自的獨幕劇,不需要去回應的。
我記得我們剛結婚的時候,他也表達過,不希望改變自己。他說他活了將近三十年了,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改變自己,其實我也是。
但是生活中肯定有一些事情是有問題的,因為生活習慣和性格的不同,會有一些分歧。比如說我受不了他襪子到處扔,那他要到處扔我就撿起來擱到他的枕頭上,他繼續到處扔。我就繼續放。還比如說我性子比較急,不太喜歡深思熟慮後再做,往往念頭一想便行動了,他比較慢,還喜歡拖拉,比如一次旅行買車票。眼看火車快開走了,他還在機器上面double check名字有沒有拼錯。再比如也是一次趕火車,他非要去買水喝,我覺得會誤車得趕緊上,結果他買完水火車果然開走了,然後我們等了兩小時趕下一班。
3 | 小花朵
學生時期的趙小姐(圖片由趙小姐提供)
但是為什麼能受得了,我覺得也是這樣相處過來的吧。後來會越來越明白了,不要把自己陷入情緒裡,不去需要別人幫自己怎麼樣。比如巴黎那件事情,事情其實很快就過去了,但是你自己在情緒裡不願意出來,你是特意要這樣的。
我覺得兩個人的關係,有情緒是因為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一開始總是想要改變對方,或者遷就對方,這種事情很徒勞,也是消耗的。後來學會化解情緒的方法是把對方的意願當作一個陌生的世界去了解,你會發現原來每天朝夕相處的兩個人面對同一問題竟然有那麼大不同的對應,甚至會覺得很有趣,就會忍不住想要去他的世界看看。
就是說,我有我的世界,我還是堅持我的世界,偶爾我把我世界裡面有趣的那些小花朵送給你一朵,然後你把你那邊的送我一朵,但是大部分時候,我還是我的,你還是你的,沒必要為別人犧牲什麼,放棄什麼。
有的時候,我們甚至是比朋友還要疏離的一個狀態,但他已經成了生活中一個很踏實的部分,哪怕你自己有趣的部分,享受的部分好像都跟他沒關係一樣,就像我生病了,你就不用陪我,你去玩兒你的,我自己在酒店,也覺得很自在很享受。
我覺得他在他自己的世界很開心,我也在我的世界很開心,是因為有了可以滿足自己的東西了,才不需要在別人身上去找安全感,可以這樣說嗎?就是沒有要求了,也不用你來哄我了,也不受情緒的影響了。
有個朋友跟我說過一句話,我覺得那句話是我的一個轉折點,影響到了我對於各種關係的看法。她說:反正人永遠都是一個人,又永遠都有同行者。
4 | 老 書
趙小姐愛人珍藏的老書
我有時候覺得,換成不同的人來相處,也會面對不同的問題。我沒試過,所以沒有權力說這話。也許真的也有另外一個海闊天空,但我也只能自己解決自己的處境。變得好變得壞,根源其實都在自己。
我先生給我的最大的印象,就是他是一個很愛讀書的男生。這點很吸引我。
我覺得我有一個很奇怪的愛好,喜歡那些愛讀書的人。所以他對我來說是有魅力的,當然他可能算不上知識淵博,但是對我來說,可能就滿足了我的那種小小的崇拜的感覺吧,因為這個,也可以包容他的各種臭毛病和壞習慣了。開句玩笑,分開的念頭都會因為這一屋子書要怎麼分而打消了。
他買了喜歡的書,會定期按類別整理,把統一類型的放到一起。他有個特點,看書特別快,不一定都看完,他會掃過去,然後記得自己感興趣的部分。我就是特別笨地看,拿起來要從頭看,可能看了三頁,就放下了。
他很喜歡買老書,去研究各種版本,他很喜歡書頁的感覺,喜歡拿在手裡摩挲翻看,會追求那個手感,覺得原來的書設計得特別好,比現在好。
他還對老書裡的一些細節感興趣,比如裡面會有人寫著是誰買的,什麼時間買的,他也喜歡看那些書上的批註,會很八卦地分析這個買書的人是幹什麼的。他會說,你看這人去世了,兒女把他的書都分開來賣了,還不是整個賣,這些書好可憐。他就特別受不了這個,特別想把這些圖書都收回來。
有一次不知道看的什麼書,就狂樂,我說你樂什麼啊?他說我給你讀:九真女子趙嫗,乳長數尺。很奇怪的點,但是他自己就會很嗨。
比如說他買的書,我也很有興趣,想要看,但是我必須得洗乾淨手,必須很愛惜那樣。有時候我就比較隨便,就說書嘛,不就是讀嘛,會折角,會在翻的時候發出聲音,他就會受不了。所以他不在的時候我就很開心,可以隨便看。
5 | 寫字
在練字的趙小姐(圖片由趙小姐提供)
我喜歡出去玩,平時一直做的另一件事情是寫字,這件事情給了我很多的滿足和好處。我在2013年開始學寫毛筆字,這幾年下來,也有一個變化,就是我現在做設計也好,用電腦也好,學樂器也好,能很快的進入狀態。
就是之前對自己來說很難很難的事情,在寫了半年一年的字之後,漸漸開始,好像做任何事情,都比較能迅速地明白和掌握,也許我學得也不一定好,但就是能比較快地進入那個學習的狀態,沒有原來那麼多障礙了。
我發現我們身上都容易犯一個錯誤,要接觸一個東西,比如學個日語,學個彈琴,一來就會先設置一個標籤,就是好難啊,我學不會,老師你慢點講……其實就為進入和學習下去增加了很多的負擔。
趙小姐的一小部分練字紙
比如我寫字,會先給自己一個規定,比如每天必須寫夠一小時,然後長期地堅持這個自我約束,在這個過程中就形成了專注的能力。當這個約束變成了習慣之後,就不再是約束而是享受了,事情就變成了一個順其自然不用再很耗神的事情。
然後這個狀態,可以應用到每個其他的事情上去,就是有了迅速進入一件事情的能力。
我一直很喜歡傳統的東西,有的時候,有點啟發,有點想法,我就和我先生說說。
他有時候在開車,就什麼都不說,我就說你聽到我在說話了嗎,你同意嗎?他也不吱聲。因為不在一個體系裡面的時候,他不知道你在做什麼的時候,就覺得沒法說,那就是你高興就好了,也不參與。
趙小姐平時練的一些字
我是覺得,人慢慢的大了,老了,就不那麼需要去得到別人的認同了,也不再需要通過社交去得到什麼,更加能和自己待得住了。年輕的時候會需要跟朋友間交流很多東西,後來就慢慢覺得,這個時間,我可以去做點別的,做點更內化的事情,為什麼要說這個呢?
我跟我先生也類似這樣,就像兩個平行的世界,互不幹預,也不需要在對方身上去證明什麼,就好好地一直一起往前走著。
好像有首歌的歌詞是這樣的:I won't bind my strings to you but build my world besides you(我不會把我的琴弦綁在你身上,但會在你的身畔建立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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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柏林
柏林小朋友(圖片由趙小姐提供)
之前我們在關於要不要小朋友這件事情上很糾結,他想要,我不太想要,就你看,有了小朋友,就會有一堆事情要來,會影響自己的生活。
但是柏林那趟旅行,躺在鵝絨被裡頭的時候,好像突然一束光照過來,讓腦子裡所有的猶豫,所有的不肯定,所有的疑惑沒有了。就是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總有下一步的走法。
他要來,就來,如果事發生了,就肯定是有辦法的。所以那次旅行我們有了一個孩子,給他起的名字就叫「柏林」。
然後我覺得想明白了以後,關於小朋友的事,包括他不睡覺,我很累,等等的,就覺得沒什麼了,這就是正常的,就是我就去應對唄,也沒有抱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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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瑜 1985年生 32歲
產品設計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