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一直念叨著要買一塊磨刀石,那種長條狀的青色石塊。
廚房裡的兩把菜刀,一把薄而輕,一把厚而沉,父親覺得都有點鈍。尤其是薄的那把,以前被我砍骨頭砍成了鋸齒。
小區門口就有個老漢經常在那磨刀。巧的是,那個老漢也住在這個單元,有次父親碰到了就問他,磨一把刀多少錢。
成都不缺這種磨刀的人
那老漢說,5塊錢一把。父親一聽,又是大吃一驚。「一把刀才多少錢?」
父親又念叨了幾次要買塊磨刀石,但不知道哪裡有賣。經不住他念叨,我只好說,外面的五金店裡可能有。
今天下午,父親從外面回來,提溜了個塑膠袋。我問他買的啥,他掏出一塊磨刀石。
「多少錢買的?」我問。
「你猜猜。」父親說。
「5塊錢?」看他那表情,一定沒多少錢。
「就是5塊。」父親說,他跑了兩家五金店,第一家沒有,第二家有,而且店家能聽懂他的山東土話:有磨刀滴石頭麼?
仿佛撿了個大便宜,花磨一把刀的錢,就可以買塊磨石,一勞永逸。
磨石買回來,父親拿了個水盆,接了點水,先把磨石在水裡泡了一會,就在陽臺上哧啦哧啦地磨起了刀。
「以後不快了,你自個也磨磨。」父親跟我說,還不忘囑咐,要先泡一會磨石才行。
兩把鈍刀,父親只用了5分鐘,就磨得明晃晃的鋒利無比。
那把薄刀,我都打算扔了拉倒了。如果不是父親,我永遠也不會想到去買塊磨刀石回來。
現在,出去轉悠著買菜,成了父親每天最重要的事情。他整天四處轉悠,已經了解了大超市、小菜店、路邊攤的菜價動態。
「路邊的姜12,超市裡的11塊9,便宜1毛錢,還不chu(三聲,坑)人。」父親今天去超市買了幾塊老薑,回來跟我說。
上一次,是在路邊攤買的姜,父親可能覺得路邊攤肯定比大超市的便宜,結果顯然不是這麼回事兒。
前天下午,父親出去遛彎,買了一棵大白菜回來,那家我從沒去過的菜市場正在打折,6毛9一斤。
可能只有北方人才會這麼粗放地炒白菜
門口超市裡的大白菜,這幾天又恢復了原價,1塊9毛9一斤。在父親看來,委實不值。
一輩子精打細算節儉慣了的老父親,花的每一分錢,都要仔細算計。這都是因為過了太久被錢所困的苦日子。
一輩子只會從土裡刨食靠天吃飯的老父親,太知道掙錢的不易。
前段時間,家裡一塊地被徵用,一畝地一年1000塊錢補償,父親覺得挺滿意:「種糧食一年掙不了捏麼些錢。」
父親的右手食指第一節一直半彎著。只是隱約記得他以前說過,是鐮刀割的。今晚,我又問他是怎麼弄的。
「割(ga,三聲)了有60年了。」父親說。那年他才六七歲,拿著鐮刀上山割柴火,一鐮割在了手指上,「骨頭割斷了,只剩一點皮兒連著」。
割傷了手指也沒去醫院,只是簡單包紮了一下。「也木換回藥(yue)」,等結痂掉了才看到手指再也伸不直。
「幹什麼活也不妨礙。」父親說。但受傷之後的三四十年,一到冬天,這根手指就冰涼冰涼的。
以前年輕那會,父親農閒時也跟村裡人去城裡打過工,在天寒地凍的冬天,去建築工地當小工。
光我記得的,父親就有兩次打工一分錢工錢都沒要到。那個年月,拖欠農民工工資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一次是在青島,跟村裡一個人去的,幹了20多天,最後一分錢沒拿到。
另一次更為久遠,差不多二十七八年前,我剛剛記事兒。父親是去壽光,在海邊灘涂泥潭裡壘壩子。幹了整整一個冬天,接近3個月,一天8塊錢工錢。
那一次,父親也是一分錢都沒拿到,最後只分到了一口袋鮮海魚。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也是第一次吃到五顏六色的海魚。就是電視紀錄片上看到的那種漂亮的魚,味道極好。
我清楚地記得那個口袋裡有這種條紋扁魚 圖片來源網絡
如今說起來,就連父親自己也仿佛覺得這是一件挺可樂的事。
但我很多次想過,在當時,8塊錢一天的工錢,對父親和我們全家意味著什麼。那是全家人的口糧、年底要收的集資提留,還有我和哥的超生罰款。
因為以前的歲月,使得父親對不到2塊錢一斤的大白菜,都覺得太貴。
他的精打細算和斤斤計較,可能讓人生厭,也會讓人覺得可笑。
但我能理解他。
前幾天給父親買的鞋和帽子,我都沒告訴他價格,因為不管我說多少,他都會覺得太貴,也會說我不該給他買。
昨晚,我叫父親和我一起去取快遞,買的帽子到了。
我現場把快遞拆開,把帽子給他戴在頭上。
「小還是大?」我問。
「正好。gang暖和。」父親說。
到了家,他站在鏡子前,把帽子摘下來又戴上,重複了好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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