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喜歡《重慶森林》，或者《春光乍洩》，或者別的。
但是關於王家衛，我最喜歡這一部。
1995年，《墮落天使》。
王家衛曾說《墮落天使》是續拍《重慶森林》未拍完的故事。
對於出片極慢的王導而言， 1994年上映的《重慶森林》過後，他在1995年又推出了《墮落天使》，這算得上是高產奇蹟。
在我看來，這部電影講的都是關於失戀的故事，「天使」看似成全別人，解救別人，無論是殺手黎明、李嘉欣的「killing」本身，還是失語者金城武的「闖入」，還是一心要揪出金毛玲走出失戀困境的楊採妮，抑或最後落寞一場的莫文蔚，這五個「天使」，都實在是再普通不過的城市失戀群像。
《墮落天使》是一部在看的過程會感到壓抑的電影。
超廣角鏡頭裡變形的人臉，濃烈又滿是風塵味的色彩基調，給人凌亂感的周遭，目之所及儘是墮落。
影片中的人對於生活總表現出一種無力感。因為無力，乾脆就無謂了。所以他們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充滿疏離感。
在人們的既定印象裡，李嘉欣美得毫無瑕疵。
在王家衛的鏡頭下，將自己身上冷而不傲，豔而不俗的魅力發揮到極致，演技更是令人驚嘆，那空洞的眼神卻富含著內容，賦予了整部影片的靈魂。
作為殺手的搭檔，她的工作就是給殺手安排任務、踩點。對每個間接經過她手消失的生命，她絲毫不在乎。
這樣一個看似冷血的她，卻愛上了殺手黎明。
黎明，天使1號，轉身，吸一口煙，再也不回頭。
正與片名《墮落天使》一樣，暗黑酷炫，或許，只有黎明才能演繹出這種迷離與堅決交織相融的感覺。
黎明從事殺手的職業只是因為他「是個很懶的人，喜歡別人替自己決定一切」，跟李嘉欣合作過一百五十五個星期，但彼此很少見面，只依賴傳呼機聯繫。
他們之間有超出搭檔關係的情感。李嘉欣會幫黎明收拾房間，檢查他丟掉的垃圾，吸他剩下的煙，去他常去的酒吧；而黎明則每次故意留下線索給她。
他們親近又疏遠，彼此渴望但又選擇自我封閉，打著「最好的拍檔不應該有感情」的招牌，拒絕了愛情。
黎明給李嘉欣點了一首《忘記他》，拒絕了她的感情，轉身投入一段無任何負擔的關係。
在他和莫文蔚激吻的時候，另一邊，李嘉欣在他躺過的床上...哭花了臉。讓我更深深感受到了來自心靈深處的寂寞，這種寂寞靠肉慾靠物質無法滿足，只有愛情能夠滋潤，像金城武所說，我初戀了，我覺得自己都變帥了，搞對象的時候，無論精神還是身體都呈現出一種飽滿的姿態，當然帥氣逼人。
對於愛情，李嘉欣是無力的。她任由他拒絕，任由他消失，但不會再幫任何人鋪床單，也不會檢查別人留下的垃圾，只會在電單車後座上感受一分鐘的溫暖。
而另外兩個女孩，莫文蔚和楊採妮，出場的狀態都是近乎癲狂的。
莫文蔚看到雨會瘋狂地傻樂，把頭髮染成金黃，穿著誇張的短旗袍，在愛的人手上留牙印，只是為了不讓別人那麼快忘記她。
但她終究沒能留住愛的人。
失戀的楊採妮竭斯底裡、瘋瘋癲癲，神經質地尋找情敵，讓短暫相遇的金城武陪伴她治療情傷。
情傷過後，她變得彬彬有禮，不記得以前的瘋狂，也不記得金城武。
金城武的角色是我在影片中最喜歡的角色。他化身失語的天使3號，沒有固定的職業，只喜歡在晚上闖進人家已經收市的店子做生意。
因為失語，他只能強行與人交流，用力得有點滑稽。
比如強拉別人洗衣、強按別人洗頭、強迫別人吃冰激凌、強逼別人買茄子、給一隻死豬做泰式按摩。
他喜歡與人擦肩而過，只求與別人「擦出火花」，擦得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但沒有人懂得他這種強買強賣只是源於與人交流的渴望。在重遇初戀的時候也一樣，他在楊採妮身後做出一連串無釐頭的動作，其實只想吸引她的注意。
金城武身上有著其他人沒有的樂觀，做什麼也都是想讓自己開心。楊採妮把他忘了他也並不十分介意，反而自我調侃，「可能我已經變得太英俊了吧」。
但過於樂觀其實也等同於無力，自己無能為力，倒不如順其自然。爸爸的去世是，被初戀遺忘也是。
兩個失愛的人，也適合抱在一起取暖。縱使他們並不相愛。
影片的最後金城武騎著摩託車抽著煙，後座的李嘉欣擁抱著他，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人，在這個空曠的城市裡面一路絕塵，風馳電掣，兩個孤獨的靈魂似乎得到了片刻的休息和溫暖。
這是這個影片唯一一處溫暖人心的地方。
至此，影片結束後。
我們以為王家衛只是再次講了一個支離破碎沒有主題的故事時，才猛然發現，電影的名稱叫做《墮落天使》，才猛然發現這群主角都沒有名字，一群城市的邊緣人的墮落生活卻又充斥著天使的純真。
其實縱觀整部電影，每個角色多多少少都有點神經質。
黎明的選擇困難綜合症，李嘉欣成天玩世不恭的表情，金城武不想長大的胡鬧，楊採妮失戀後失去理智的行動，莫文蔚又哭又笑的瘋癲。
如果說《重慶森林》表現了都市人對於愛情進一步退一步的心理，那《墮落天使》則把每個都市人心裡的神經質誇大的極致。誇大擁有獨特身份的城市邊緣人的神經質，實際上卻映射了都市裡的每個人。
比起《重慶森林》裡只有王菲和金城武插肩而過並對視的關係，《墮落天使》中的人物關係更顯複雜。就像金城武在《墮落天使》裡說的臺詞：
「每天，你都會和許多人插件而過，他們可能會成為你的朋友或者知己。」
李嘉欣在金城武父親的賓館裡住，黎明到金城武的店裡吃壽司（並聽到《忘記他》），莫文蔚與楊採妮在隧道裡的偶遇，最後李嘉欣坐上了黎明的摩託車。世界本來就不大，在加上六度空間定理，一個城市裡五個人之間微妙的關係，在王家衛的鏡頭裡得到了俯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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