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定要往厲害的人身邊去」,這是陳更堅持參加詩詞大會的理由。
白T藍裙,長髮及腰,陳更款款上臺。她眾所周知的身份,是央視綜藝節目《中國詩詞大會》第四季冠軍。在接連四季節目中,每一季都有她的身影,這時起,陳更沒再走出公眾視線。
這一次,她的身份是某教育機構代言人。臺下,300多名家長和學生側耳傾聽,較之中國詩詞大會冠軍「為什麼是她」,家長們感興趣的是,她是怎樣成為今天的陳更。高考選擇工科,從本科讀到博士,分明在研究康復機器人的控制器設計,轉頭,她站上了舞臺,詩詞賦出口成章,中華五千年信手拈來。
談家庭教育
愛讀散文的小叔是她文學的引路人
每每被問及詩詞興趣的起源,陳更必提陝西鹹陽老家土屋牆的那面書架。那裡放著她的上一輩,父親、姑姑和小叔讀過的書,有《文學自由談》、80年代暢銷小說等。在陳家傳統觀念裡,書是財富,這一整面書牆被祖父悉心保存,即便家庭經濟最困難的時候,也沒有把它們賣掉換錢。
陳更從裡面翻到了小叔的日記。1990年7月5日那天,她15歲的小叔寫道,「今天下了一點下了一點小雨,父親在院子裡吹起了他最愛的那杆洞簫,幽幽曳曳的簫聲伴隨著風聲迴蕩在我的耳邊,讓我想起自己曾經在書裡讀到什麼。」
如今,小叔已屆中年。這名生活在農村的中年人,已然滿臉鬍渣,為謀生計,做過會計,做過鏟車司機,他依然會捧起書,背誦紀伯倫《我的生日》,「是在這樣的一個日子裡,母親生下了我……如今,我不知道月亮圍著我轉了多少遍,我繞著太陽卻已經轉了二十五圈。不過我還是不明白光明的真諦,也不懂得黑暗的奧秘。」
這樣的場景,令陳更深受震動。「他的同齡人在打麻將,在賭博,在想辦法讓自己變得更有錢,但是他在背散文,因為他覺得這很美」。
潛移默化之下,小叔成了陳更文學路上的引路人。
如今,她保持著寫作的習慣。會寫下個性灑脫的文字,比如「雲想冒出來就冒出來,沒有人蓋著它不讓它冒出來;鳥兒飛累了,想回家就回家,沒有人攔著它不讓它回家」。
也有細膩敏感的言語,比如「有花的時候寢室的燈光不能太亮,明暗對比下才能顯示出綽約的花影,熄燈後從枕上側過去去看花,只有大致的輪廓,讓人想起花未眠。」
在每晚臨睡前,她像小叔一樣背誦心儀的散文。比如蘇枕書所書,「我見它生新葉,結桐子,在秋色中老去,來年復生碧玉枝。」
談詩詞大會
「我抱著參加吐槽大會的勇氣去的」
媒體慣常於這樣介紹她,「《中國詩詞大會》的『四朝元老』」。陳更毫不避諱這一稱謂,也很坦然,「我知道網上的負面評價」。她說,「我就是抱著參加『吐槽大會』的勇氣去的」。
21歲開始研習詩詞,陳更的學習成果可見一斑。她習慣於在言談舉止間引經據典。張口便來「蘭出幽谷,菊隱田圃,梅堆香雪於山嶺,竹揚清芬於窗舍」;也會告訴對話者,「杜甫是一個善於色彩搭配的詩人」。
對她而言,頂住輿論壓力,為的是在詩詞造詣上的提升。她說,自己在詩詞方面的推動力,大部分來自於詩詞大會。《中國詩詞大會》的幕後,聚集著幾乎全中國最好的詩詞研究專家,這些人是她所青睞的「醉翁之意」。
「他們會把我們熟到不能再熟的詩拆開揉碎,放到你眼前。然後你發現,原來我還沒有讀懂,詩詞本身如山藏海涵,它背後的人文情懷、思辨哲學,它背後的辯證意味、美學價值,它的不同藝術風格,它跟美術,跟音樂,甚至舞蹈各種各樣的聯繫,都值得體味。」
「人一定要往厲害的人身邊去」,這是陳更堅持參加詩詞大會的理由。「就像我們為什麼拼命要往北上廣擠。不會有人脫離北上廣,只會有一波又一波出色、厲害、有才華的年輕人拼命來,因為這裡有發揮才華的地方,有協同工作的團隊。」
談文理兼修
愛機器人生涯,也愛詩詞世界
陳更愛文,每天早起,第一件事不是洗漱,不是看手機,不是其他工作,而是固定地寫文章。她的第一本著作《幾生修得到梅花》已經面世,在央視,她仍在參與一檔詩詞節目策劃。
未來的方向,是否已打算從文,她還未決定。不過,陳更坦言,目前,自己的科研「正在解決一個瓶頸問題」。
文理兼修,矛盾統一,這是當下的陳更,也是一名熱愛文藝的理工科生角色的極致展現。在《中國詩詞大會》第四季自我介紹中,她這樣表達,「我愛我的機器人生涯,它是我理性現實的左岸,我也愛我詩情畫意的詩詞世界,它是我柔軟感性的右岸。」
她太清楚,二者有著不同的思維方式。「理科學習的時候,你要用理性的思維去歸納、總結、推理,然後舉一反三,嘗試用一個高屋建瓴的方法解決很多瑣碎的問題;但對詩歌來說,往往一首就是一首,一位詩人就是一位詩人,它不太可能是『總結出一種套路來,讓你分析所有的詩歌;我教你一種鑑賞法,從此所有詩歌都不在話下』。」
然而,二者也有共通之處。她覺得,理工科背景,讓她看到了科學的局限性,知道學無止境。文科生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又成為了科研工作裡不斷前進的驅動力,「它們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 對 話 |
「閱讀需要兩種能力」
南都:閱讀是不是你一直以來學習語文的方式?
陳更:對,「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你要下筆如有神,你首先要閱讀;「腹中貯書一萬卷,不肯低頭在草莽」,你要不肯低頭在草莽,想做一個不平凡的普通人,那讀書是第一步;「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所有你想獲得的,你想成為的,你想擁有的,其實基本上離開了書都不太可能。
南都:您是怎麼培養閱讀習慣的,有什麼好的方法可以分享給家長和孩子?
陳更:我覺得閱讀能力不是說大家等到高考考完,大學讀完,進入工作以後,我現在拿到高薪工作、拿到「鐵飯碗」了再重新培養,應該從小培養開始。
閱讀能力沒有那麼簡單,它需要兩種能力:一個是你能不能從萬千書海裡面,去挑選那本最適合現階段水平,又有營養又好看又好讀的書去讀;另一種是你在讀書時,能不能被感觸心理、哲學、情緒描述的文字所吸引,能不能沉浸其中。
這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就好像我們不是每個人都去讀米蘭·昆德拉,但是大家都認識金庸一樣。為什麼金庸那麼普及,那麼受歡迎,因為大家都會沉迷於故事情節,郭靖和黃蓉最後在一起了,小龍女中毒有沒有活下來,這種問題吸引人是自然而然的,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馬上沉浸於對心理、哲學議論的闡述。
我覺得,這方面沒有特別大的竅門,就是「時間+用心」,有讀書筆記和思考,用這些用功加思考的方式,來培養自己與書本之間的交互能力。
南都:有人覺得你記憶力特別好,你是通過什麼方式來記下這麼多詩詞的,有什麼培養的秘訣嗎?
陳更:我們要承認人有不同天分的差異,但是人都需要記憶力。你沒有記憶力是談不上學習的,我覺得這是一件積少成多的事情,而且,記憶力是可以鍛鍊的。
我的方法是多思考,不要依賴於生理記憶。早讀的時候,讀到「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讀了100遍,你會覺得好順,於是把它記下來了。但是,過兩天可能就意識模糊了。
那你得怎麼記呢?你得知道,杜甫是一個很善於色彩搭配的人。他讓黃鸝配翠柳,讓白鷺配青天,它不是高天,不是雲天,不是白天,不是夕陽天,它就是青天,它是有道理的。
你看,「梨花淡白柳深青「,白色配青色,這是一種中國藝術裡面講究藏而不露的,很高雅很古典的美學修為。如果記住了這個,下次再猶豫「一行白鷺上什麼天「的時候,你就不去依賴於自己的生理記憶,而是像設置一個提醒一樣,記下來。所以,我覺得,需要多思考。
南都:您怎麼看待現在擔任教育機構代言人的做法,想通過它來傳達一些什麼?
陳更:我是一個特別希望能夠創造價值的人。我覺得,人內心的安全感和踏實,不僅來自於對自己的肯定,它還來自於能傳達給別人什麼東西,能給周圍人帶來什麼。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去做公益慈善,因為他們在那裡找到了自己的意義。
我現在越來越覺得,要去互動和傳達。它會讓我自己更有動力,也會讓我通過互動,通過交流,在別人身上看到我自己。我覺得,走出來面對大家,然後再回來內化自己的修為和內涵,是特別好的過程。
採寫:南都記者 劉雪 實習生 王穎
視頻:南都記者 李琳 實習生 洪逸清
圖片:受訪者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