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尾,我與同學第一次走進美國的養老院,為老人們唱歌,並陪他們聊天。這次養老院初體驗給我留下了頗為深刻的感受。
得知要去養老院時,我的心情是忐忑的。首先,挑衣服就是個技術活。我的內心活動是:畢竟去的是養老院,穿得花枝招展或過於樸素,似乎都不適宜。糾結半天,考慮到聖誕將至,我便選擇了比較應景的綠色服裝。剛開始還有些擔心,自己穿得過於誇張,結果到了集合地一看,許多同學都穿著風格統一的聖誕服飾。甚至有位同學全副武裝,將自己扮成聖誕老人的模樣。
我們此行的目的比較單純,主要為老人唱聖誕祝歌。為了不影響我們學校合唱隊在加洲那麼多年形成的江湖聲譽,我們首先在校體育館進行了簡單的排練。之後,一行二十餘人便向洛杉磯郊外的養老院出發。
雖然之前我聽說,美國的養老院條件不錯,但百聞不如一見,今天算是親眼得到了證實。當汽車緩緩駛入養老院時,我的第一感覺它更像一個小莊園。房子是一個圓頂建築,屋頂上還有象徵宗教的十字架。除去建築,其餘空地全部由草地和花壇拼接而成。養老院內各種設施十分完備,每個房間有兩張床位,一些需要靜養或者病情嚴重的老人,設有單間。令人感嘆的是,他們在房間布置上花了不少心思。比如,一些房間因為兩個奶奶住,牆壁特地被塗成了溫馨的紫羅蘭色或淡粉色。
除了硬體設施,軟體條件也值得稱道。在這所養老院,每五個病房邊上就會有一個護士站。站裡的護工輪流上班,24小時照顧這些老人。說到這裡,我不禁要為這些護工們點個讚。可能是環境等的因素,也有一些老人精神上存有障礙,說話也含糊不清。然而護工卻極有耐心地傾聽,並能準確理解他們的意思。就這點來說,明顯比中國的養老院高出一截。
在我很小的時候,曾隨家人看望過一個遠房長輩。老人當時八十多歲,同另外幾位老人被安置在養老院一個破破爛爛的房間裡。老人們行動不便,護工甚至不給他們穿褲子,任由他們尿在床上和被褥中,整個房間裡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味道。當然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或許現在中國的養老院,硬體設施也越來越好,但一些護工(大部分沒有相關從業資質)虐待老人的事件仍是屢有耳聞。
也許是在養老院的緣故,周圍的空氣似乎也變得格外敏感和小心翼翼。而哭,成為了這敏感之地一個需要的宣洩渠道。整個一天,我見到了,也經歷了太多太多的眼淚。我們抵達養老院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已經聚集在大廳的老人唱聖誕歌曲。第一首音樂響起,我看到坐在正中輪椅上的老人突然掩面哭泣起來,很快周圍又陸陸續續地傳來了老人們的抽泣聲。當我們來到二樓病房,給一些臥病在床的老人挨個唱歌時,許多老人和老師也都哭了。
而我,終不能免俗地哭了起來。當時,我們正在給一個剛剛由護工幫助,洗完頭出來的老奶奶唱歌。在唱歌的全程,她一直將白毛巾搭在臉上,一言不發。因為我靠她最近,我仍能看到她抽搐的嘴角。之後,她指了指地上,嘴裡不知在喃喃地說些什麼。護工來了,我們才明白,她的毯子掉了。我順著毯子,看到她裸露在外的小腿。也許是長時間不運動,已經有些萎縮,腿上幾乎看不到肌肉,只有老去的皮膚緊緊地包著骨頭。我起初還在努力克制,但當我看到老奶奶的腿時,我實在無法掩飾內心的難過,眼淚瞬時流了下來。
周圍的同學看到後,紛紛過來安慰,以為我想起了什麼類似的事情。然而,事實恰恰相反。正因為我從未經歷過生離死別,才讓我一直忽略死亡的存在。在東方人的觀念中,死亡一直是個諱莫如深的話題。一般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主動討論這樣的字眼的,避之唯恐不及。看到長輩們身體健康,至於自己正值豆蔻年華,連有皺紋這種事都無法忍受,要如何接受容顏漸老,死亡降臨這些事實呢?
一切似乎都很遙遠。所以,當我頭一次正視死亡,頭一次拋去同情,平等地、認真地觀察每一位在這個養老院的老人時。我發現,即便是在這個養老院如此侷促的世界裡,人與人的差距也十分明顯。一些老人,仍然保持著閱讀的習慣,積極地面對生活;一些老人,雙眼空洞,精神出現錯亂。雖然這是一次猝不及防對死亡的正視,但正視的結果,並沒有讓我產生消極厭世的情緒。
回家的路上,我在思考。因為在中國和大部分亞洲國家,都有子女贍養父母和長輩的傳統。如果有人要將父母送去養老院,即便有再多正當的理由,仍然會被其他人詬病,認為他不孝。然而,在西方國家裡,由於人們的觀念不同,許多人到了一定歲數,行動和思維開始感到不便,就自覺自愿地住進養老院,並接受護工們更好的照顧。
雖然西方的主流觀念如此,但是這些子女們是否能夠體察老人內心的孤單?以我今天的經歷為例,節假日主動來看望老人的家庭並不是很多。僅僅在這一天,我已經看到不下十餘位老人的淚水了。
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在哭泣什麼,為誰而哭,但毋庸置疑,這淚水並不僅僅被我們的歌聲所感動,更是觸景生情的傷心之淚。所以說,子女如何用更好地方式,去溫暖老人孤寂的內心,仍是一個全世界需要共同關注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