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一回交代完通靈寶玉後,話鋒一轉竟然從一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甄士隱講起來。甄士隱在夏日夢中來到太虛幻境前,邂逅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持著通靈寶玉講出一段前世因果。甄士隱好奇,上前求通靈寶玉一觀。沒想到茫茫大士竟說他與通靈寶玉有一面之緣,交於他看了。那麼,通靈寶玉為什麼與凡人甄士隱有一面之緣呢?原因不複雜,他們二者就像一面鏡子內外兩人相向而行。甄士隱從鏡子中出來,通靈寶玉要進入鏡中,在鏡面交匯的剎那,正有一面之緣。
《紅樓夢》的故事是一環套著一環,借一小事影射一大事,借一小人物影射一大人物,就像鏡子原理,看見他就看到了自己。而《紅樓夢》最開始叫《風月寶鑑》,並非單純是賈瑞手中那柄只看到王熙鳳的鏡子。而是照見了芸芸眾生,恍然一夢卻虛實難辨。
通靈寶玉和賈寶玉合二為一,是不可分割的整體。雖說賈寶玉原身為神瑛侍者轉世,但本質還是為通靈寶玉下凡服務。正是通靈寶玉要入世,才勾動了神瑛侍者和絳珠仙子一干人下凡歷劫,了卻塵緣。所以,賈寶玉自稱為石,木石姻緣由此而來。
甄士隱並不是凡人,恰是渺渺真人要度化的第一人。對他來說塵世走一遭也是歷劫。與通靈寶玉不同,他即將要出世,通靈寶玉卻剛剛入世,兩方面就這樣在出世和入世的路口有過一次相向而行的邂逅。
此石聽了,不覺打動凡心,也想要到人間去享一享這榮華富貴,向那僧道說道:「大師,弟子蠢物,不能見禮了。適聞二位談那人世間榮耀繁華,心切慕之……如蒙發一點慈心,攜帶弟子得入紅塵,在那富貴場中、溫柔鄉裡受享幾年,自當永佩洪恩,萬劫不忘也。」二仙師聽畢,齊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倒不如不去的好。」
通靈寶玉入世要去領略那「美中不足,好事多磨,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的「到頭一夢」,正是賈寶玉一生的寫照。他生於繁華地富貴鄉,經歷了紅塵中許多樂事,與眾姊妹相聚於少小青梅,分別於家道崩殂。世事無常仿佛「南柯黃粱夢」,是為「紅樓一夢」。
其實通靈寶玉不知道,他遇到的這個甄士隱,正是早他一步入了紅塵,即將「功德圓滿」的前輩。甄士隱為蘇州閶門處鄉宦首富,娶妻封氏生女甄英蓮。從甄士隱入夢一刻起,這個幸福的小家庭迎來了他們的興亡。
一,正月十五日,甄士隱丟了女兒。這件事在第五十四回王熙鳳講述「聾子放炮仗」笑話,對賈元春第二十二回「炮竹」謎語做出解釋。影射賈元春在正月十五出事,賈家災難開始。甄士隱家失去女兒進入毀滅倒計時,賈家失去女兒同樣進入毀滅倒計時。
二,甄士隱家一場大火燒作白地,第三十九回劉姥姥給賈母講「雪下抽柴」故事後賈家馬棚起火,預示賈家因皇權爭奪引火燒身被抄家,白茫茫大地一片真乾淨。
三,甄士隱無依無靠按照當時風俗投身嶽父封肅家,被嶽父嫌棄不事生產。隱寫賈家抄家後賈寶玉和薛寶釵夫婦投靠嶽母薛姨媽家,卻遭到薛姨媽、薛蟠夏金桂的嫌棄(不考慮八十回後續書)。
四,甄士隱不兩年有「下世(將死)」的徵兆,被突然出現的邋遢道人度化而去。賈寶玉因薛寶釵勸他一句振作起來讀書科舉,同樣存了死志。對此《紅樓夢》有過幾個暗示。
第二十一回,【庚辰雙行夾批:……寶玉有此世人莫忍為之毒,故後文方有「懸崖撒手」一回……】
懸崖是指人生絕境,代表賈寶玉有了死志。撒手是放下一切,被癩頭和尚度化而去,拋下薛寶釵和麝月等人之意。對應第二十八回酒令「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回歸」。
第二十三回,寶玉著了急,向前攔住說道:「好妹妹,千萬饒我這一遭,原是我說錯了。若有心欺負你,明兒我掉在池子裡,教個癩頭黿吞了去,變個大忘八,等你明兒做了『一品夫人』病老歸西的時候,我往你墳上替你馱一輩子的碑去。」
「掉池子裡」指身陷絕境,與懸崖對應。「癩頭黿吞了去」指被癩頭和尚度化。「變個大王八」指寶玉出家做和尚,民間俗語王八也是和尚之意(不聽不聽王八念經)。「一品夫人」指林黛玉遠嫁為王妃。「病老歸西」指出林黛玉之死是淚盡而亡,病弱而死。「我往你墳上替你馱一輩子碑去」指拋下薛寶釵麝月出家後的賈寶玉,尋到林黛玉墳前,替她守墓一生。
甄士隱的出世和通靈寶玉的入世,代表的是甄士隱替賈寶玉走過了應該走的路,賈寶玉的紅塵之旅與甄士隱殊途同歸。甄家覆滅與賈家覆滅也是異曲同工。如此甄士隱和通靈寶玉出世入世的交匯一剎那當有一面之緣。最後賈寶玉出世時,是否也與甄士隱還有一面?您覺得呢?
【文/君箋雅侃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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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資料重點引自: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80回本 ;
【石頭記】周汝昌校訂批點本80回本 ;
【紅樓夢】通行本120回本 ;
【清·孫溫繪全本《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