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29日，湖北鍾祥14歲的高一女生小燕（化名）與16歲的同校高二男生小凱（化名）在一家酒店的房間發生了性關係。
據上遊新聞報導，隨後男方將此事散布，很快在學校和同學中傳播。一周後，小燕父母帶著小燕去派出所報案，稱遭到同學小凱強姦。小凱因涉嫌強姦被警方刑拘，但因證據不足不予批捕。
小凱刑拘15天後取保候審，很快轉學至外地，小燕卻因精神抑鬱住院治療。今年8月10日，小燕在家中吞藥自殺死亡。
在此前的報導中，強姦證據不足的主要依據是小燕與小凱疑似戀愛關係。21日，小燕的母親李女士接受了紅星新聞記者專訪，否認了其戀愛關係，並出示了小燕的一封遺書。
【她咬傷了他的肩膀，還抓傷了他】
紅星新聞：這件事情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李女士： 2019年1月5日晚上10點多，小燕下晚自習後剛進家門就一臉驚恐，隨後跪在地板上失聲痛哭：「媽媽，我上當了，我被別人害慘了！」並不斷用頭撞擊梳妝檯。
我一直追問，大概20分鐘後她才說，一周前（2018年12月29日），同校高二年級男生小凱以過生日答謝朋友為由，邀她和他其他朋友去酒店聚餐，在到達酒店房間後遭到了小凱的暴力性侵。
紅星新聞：當時發生了什麼？
李女士：他先用QQ電話邀請我女兒去酒店赴宴，又派他手下的兄弟來喊她。
我女兒到達酒店後敲門，男孩把身體擋在門後面讓小燕進去，小燕沒多想就進去了，剛進門就一把將女兒扯進去了，進門後女兒才發現他一絲不掛。我女兒說，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使勁拖拽，她就向室內右邊的床邊躲跑。
他見我女兒反抗就扇她耳光，掐她脖子，他身高近1.9米，又學過散打，他當時毆打她，並撕扯她的衣服，她根本沒有辦法掙脫。
我女兒在慌亂中下意識咬傷了他的肩膀，還抓傷了他，她說她當時被嚇蒙了。
紅星新聞：但是據說他們兩人是戀愛關係？
李女士：他們不是戀愛關係。在我們報案幾天後，班上同學告訴我在小凱騙我女兒開房之前，曾唆使女兒班上的一個男生在班上留心觀察哪一個女生身材最好、胸部豐滿，給他物色一個對象，然後他們就來撩。（那件事之後）第二次他又讓另一個男生來找我女兒開房。
↑小凱讓另一個男生約小燕去開房（家屬供圖）
如果是戀愛關係，我們用正常人思維，哪有第一次發生性關係之後，男孩子再找另外的男孩子來約她出去開房，然後再把這些信息發得到處都是，這是戀愛嗎？
紅星新聞：約去酒店，小燕知道男生想做什麼嗎？
李女士：那個男生從下午2點就開始約我女兒，就說是請她吃飯，沒說什麼，還派他一個玩得好的來家裡接。然後我女兒很相信就去了。那天恰巧我不在家，我去市裡看病去了，6點多才回來。
當時喊了十幾個孩子，說是去吃飯的，女兒也沒想到過去會是這樣。在此之前，他曾讓另一個男生來騙，後來我問過那個男孩子，說是當時真的是開玩笑，真沒想到小凱會把小燕騙去開房。
哪裡有戀愛關係的還讓別人來撩？就憑這一個情節就可以認定他是耍流氓。
紅星新聞：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李女士：事情發生後，小凱威脅我女兒不許將此事告訴家長，並且以後要隨叫隨到，否則不客氣。2019年1月4日，小燕曾主動找過小凱，告訴他不要傳播酒店開房一事，這樣對他們都不好。
但是小凱並沒有答應。同學後來告訴小燕，在生日聚會當晚，小凱就到處散布他與小燕在酒店房間發生的事情，並且在全校都傳開了，許多同學都知道了。
小燕後來對我說，事情發生後，小凱會派人在校門口盯梢監視自己，在同學群裡進行轉發、議論、譏笑和恐嚇，「我沒有辦法上學了，我要崩潰了！」
【她說身體已經髒了，把身上的皮膚都摳爛了】
紅星新聞：小燕之後的精神狀態怎樣？
李女士：她無法承受學校裡的流言蜚語，整個人精神恍惚，非常憔悴。由於經常曠課請假，小燕無法正常上學，不得不輟學治療。今年4月，經他人介紹，我帶小燕到荊州市精神病醫院就診。醫院檢查結果為「因性侵後自殺自傷，行為反常3月餘」，初步診斷為創傷後應激障礙。
我女兒發病後一天只能睡一個多小時，眼睛都不敢閉，只要一閉眼就全身發抖，常常自言自語連續說幾個小時。自己把身上的皮膚都摳爛了，有一個多月臉上都是血，平時不願意出門，出門後要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
女兒去世後，我一直自責，已經很多天無法入眠了，眼睛哭到流血，近幾天才能睜開，視力還很模糊。
紅星新聞：小燕自殺前有預兆嗎？
李女士：有段時間，我也跟女兒談心，我說失去了這個也不是很重要，只要你有條生命在，我們把這個問題處理了，換個環境，換到一個陌生的環境，沒有人認識你就好了。
但是她說，「這個心結一輩子都打不開，身體已經髒了，髒了就是髒了。」
為了女兒的生活，我已經考慮將小燕轉到老家宜昌上學。暑假前，就與老家親戚商量裝修房子，按照裝修進度，9月份開學就可以入住。
沒想到那天（8月10日）趁我不注意，小燕在家中連吃5瓶共150片暈車藥（地芬尼多片），醫院搶救無效後就去世了。
紅星新聞：此前你知道小凱這個人嗎？
李女士：之前根本就不知道這個孩子是誰，小燕的朋友我都認識，但沒有小凱。
我問過他們怎麼認識的，她說他們學校有一個群網，經常有人寫東西在群網上發表。每次別人發表什麼都要這個男孩才能通過。女兒之前寫了一個新聞稿還是文章，寫上去後，這個男生覺得她寫得很好，然後就主動加她QQ，這樣兩個人就認識了。這件事情應該發生在2018年11月。認識之後兩人網上聊天也不是特別多。就是出事的前幾天，他們就聊得有點多。
紅星新聞：遺書是女兒的親筆嗎？
李女士：是的。之前6月份女兒也曾寫過遺書，當時半夜她試圖割腕被我發現，那時看到一份她用紅筆寫的遺書。
↑小燕曾試圖割腕自殺
現在公布的（遺書）是她自殺後我在醫院報警，警察在家裡整理遺物的時候找到的兩封「遺書」的其中一封，第二封遺書她明確講了當天的情況，但什麼時候寫的我也不知道：
2018年12月29日下午快五點去金凱瑞，去時他把身體擋在門後面讓我進去，我也沒多想就進去了，剛進門他就摟住親我，然後我咬了他的肩膀，但是他力氣和身體太強壯了，我無奈……我們只有一次（性行為），離開時快六點了，我很怕，他說過不能讓我屋裡人知道，否則我將不得好過，並且以後也要隨叫隨到，因此在2018年12月31日，他再次提出讓我到雲天，他已在那兒開好房等我，我不得不去，但我並未跟他發生性行為，他覺得很無趣，於是我離開（八點多），去的時間是將近八點。
↑小燕的遺書
【她太天真，以為他這樣做是因為喜歡她】
紅星新聞：但小燕曾說過，「喜歡你，把第一次給你」？
李女士：這個是女兒寫的生日賀卡。我們報案以後，警方給我們看了（才知道）。我回來問過女兒，她說因為她不知道後來他在外面到處傳。女兒說就是證明自己不是隨便的人。
在他把事情傳播之前，女兒根本不知道，還以為他是因為喜歡她。所以她說「我把第一次給了你，希望你也珍惜我」，就這個意思。在這之前，我女兒不知道他讓別人打聽她，是給他物色一個玩弄對象。她根本不知道是這麼回事，之後才知道。
我家裡就她一個孩子，她特別天真，所有跟我女兒玩得好的朋友，都知道我女兒的兩個特點，一個是倔強，一個是天真。因為我孩子上學上得比較早，比同屆的學生小兩歲，都說她幼稚。
她喜愛看書，閱讀了很多中外名著，字也寫得很好，曾經在荊門市作文大賽獲得過一等獎。
紅星新聞：事發當時有沒有保留證據？
李女士：當天我都不知道，所以沒有帶她去檢查。
我是老師，平時對女兒很嚴厲，女兒很怕我。那天我從醫院回來還是察覺到有異樣，飯做好後喊她，她說要靜一靜。我看她情緒不是很好，換了的內衣內褲，上面都是血淋淋的，我以為她是例假來了，我就問她是不是例假來了，她說是的。所以我就沒有起疑心。
後來警方也問了有沒有做安全措施，有沒有射精，我女兒都是糊的，她都不知道什麼是射精。
紅星新聞： 你見過男方家長嗎？
李女士：一直到我女兒快要住院才第一次見到男方父母。他們開始一直提出來見我們，我們都拒絕了，因為見了也沒什麼意義，他們就是想用錢來解決。
女兒住院以後，我也患了焦慮症，孩子爸爸就請假照顧我們。我們一家人吃住都在醫院，負擔很重。
女兒經常割腕導致貧血，我們也需要給她加強營養。回來以後，我也問了我的律師，律師說可以接受賠償醫療費，這不算私了。他跟我說了這個話以後，女兒第二次住院我才答應讓男方家賠償第一次的醫療費。
↑小燕手臂上的刀疤
女兒自殺之前又見了一面，見面前我跟他們講，如果你們孩子侵犯了我的孩子，不管戀愛關係也好，性侵也好，孩子如果沒有往外擴散流言蜚語的話，只要我女兒名聲能保住，我也不會來報案。關鍵是這孩子太惡毒了，已經給我女兒捅了一刀，還在後面補了一腳。如果我還不站出來維護我的女兒，我就不配做母親。
最初我提出，讓男生給我女兒寫書面道歉信，說明為什麼要擴散這件事情，但遭到他們拒絕。後來公安機關也來做工作，希望通過賠償來解決，但我們不同意。
紅星新聞： 現在男方家什麼態度？
李女士：男方父親是胡集鎮家電賣場老闆，已經做了幾十年。現在手機經常停機，全家人也都不知道搬到哪裡了。
女兒是8月19日下葬的，葬在老家宜昌。我們這邊的風俗，如果父母健在，不管什麼原因，小孩子去世當晚就要下葬。我們在殯儀館放了有7天，警方跟我們承諾（會繼續偵查這個案件）後，我們才下葬的。
紅星新聞記者 藍婧 任江波 受訪者供圖
編輯 楊渝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