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法國大使館會計高仁尼觀看了一場歌劇，舞臺上那張魔鬼面孔太撩人，已有老婆的他被那位「蝴蝶夫人」迷得神魂顛倒。
蝴蝶夫人叫宋麗玲、中國人，是一位獨居的京劇名伶。
敲重點：獨居、「女的」。
穿過京城的胡同，再次輕叩略顯古樸的宅門，高仁尼慾火焚身，和一身白袍的蝴蝶夫人「做了夫妻」。
不久，蝴蝶夫人「有了身孕」，高仁尼欣喜若狂，還看到了他們愛的結晶——
他們生的一個男孩。
法國人高仁尼和中國人宋麗玲的混血孩子，怎麼看都不對勁……
的確，傻老外高仁尼被騙慘了。
他盯著自己的的中國孩子絲毫沒察覺到異樣，更把自己全部的愛和盤託出。
多年後，高仁尼被法國法庭指控間諜罪，西裝革履的「宋麗玲」緩緩走出，他才恍然大悟——
深愛了20年的蝴蝶夫人是個男的！
蝴蝶夫人接近他就是為了竊取情報，一時間，他更成了全法國的笑柄。
監獄裡，獄友粗鄙的狂笑和臭屁此起彼伏。
高仁尼在他們排山倒海的鬨笑聲中塗脂抹粉，把自己扮成一個「女人」，表演著自己的遭遇，然後割喉自盡。
他難以接受將自己的愛完全給了個男的。鋼鐵直男高仁尼的性取向錯亂，他終究死在了「蝴蝶夫人」那張雌雄不辨的臉上。
這是電影《蝴蝶君》中的情節，而蝴蝶夫人的扮演者有個大名鼎鼎的名字——
尊龍。
01
1952年，還是個嬰兒的尊龍被遺棄，收養他的是一個殘廢了的「上海小姐」。
「上海小姐」一輩子沒結過婚，收養尊龍是為了通過孩子領到政府救助金。
尊龍是伴隨著「上海小姐」的打罵長大的，那個自身難保，處在社會最底層的女人把一輩子的煩惱發洩在孩子身上。
平時吃飯尊龍從未嘗過肉味，有時候吃的麵團，更多的是醬油拌飯。
很多年後，功成名就的他回憶起童年說，「小時候有一碗飯吃，有半個鹹蛋，有一個籃子是我睡覺的地方我就很滿足。」
那時候，周圍還總有男人女人來到尊龍身邊，給他帶一些小禮物，然後讓尊龍坐在他們腿上。
女人通常只是抱抱他，但男人卻邊抱邊撫摸他，甚至摸索到乳頭上。
沒有父母的尊龍甚至喜歡被他們抱緊後肩膀上的那點擠壓感，來補給他那永遠不足的安全感。
尊龍沒意識到，他可能遭遇到了戀童癖。
因為生存問題讓他來不及多想，養母已經幾次三番想把尊龍扔掉。
一次，養母狠心把尊龍丟到香港的一個巴士站，敏感的尊龍感覺到了自己的命運，他和養母靜靜對望了一眼。
養母最終還是心軟，鬼使神差地牽著尊龍回了家。
大概到了十歲，養母對她的女伴說，「他長得不難看。」於是尊龍被賣到了香港春秋劇社，拜京劇刀馬旦粉菊花為師，學習京劇、舞蹈和武術。
尊龍從此吃住都在劇院，劇院裡的人都叫他Johnny。
但劇院裡的生活非常苦，尊龍要在早上6點半起床，倒立支撐半小時、練聲、雜技訓練，就像小狗一樣。
因為自己的外國人樣貌，加上又沒有父母，戲班裡的孩子開始七嘴八舌地傳播他是狗雜種的話。
孩子們嘻嘻哈哈的議論終於傳到尊龍耳中。孤立無援的尊龍和他們撕打起來，但結果可想而知，尊龍的淚和血啪嗒滴在地上。
沒錢看醫生的他，找裁縫給自己縫了8針。
02
17歲那年，尊龍總算得到命運眷顧。
跟隨戲班演出時，一個美國家庭看到了英姿勃發、長相很「親切」的尊龍，表示願意資助他去美國留學的路費。
美國人的話打開了尊龍認知的大門。
出國要需要護照，沒有中文名的尊龍被安檢人員隨便在護照上寫了個名字：吳國良。
18歲的他開始獨自在洛杉磯「流浪」。
那時，他給自己換了個名字，叫「John Lone」。因為喜歡龍，而他也渴望一個精神歸宿，他就把John翻譯成「尊」，於是他就叫尊龍了。
而「Lone」的意思是孤單、獨自，更是為他的一生打下了「至尊孤獨」的底色。
初到美國，擁有外國人面孔的他卻不會英文，他只能報成人英語學校、用字典學英文。為了交學費，他一邊賣鎮薄荷酒、油餅和冰淇淋，一邊在店裡當服務員，還要兼顧學習。
一年後，他終於能夠流利地說英語了。
24歲那年，他終於考上了美國戲劇藝術學院洛杉磯分校，開始接受他夢寐以求的戲劇學習。
即使接受了表演教育，即使擁有一張歐美人的臉，但尊龍華人的身份卻在演藝界不受待見。他能接到的戲都是一些配角或者臉譜化、片面化的角色。
他曾經為了爭取到一個售票員的角色，在試鏡的地方等了好幾個小時，角色還只有一句話——
即使跑龍套，尊龍也不放過任何演戲的機會。
《金剛：傳奇重生》中，他爭取到了一個中國廚師的角色，戲份不到一分鐘，還是白人的僕人。
龍套的隱忍，就是8年。
輾轉紐約，尊龍終於被著名華裔經紀人黃美玉（Jadin Wong）發掘，並被介紹到《冰人四萬年》中飾演一個被冰封四萬年，又在現代社會被解凍復活的野人「查理」。
尊龍和野人有著相似的孤獨感，因此他在《冰人四萬年》中的表演得到了廣泛認可，次年就出演了電影《龍年》。
他在電影中飾演美國唐人街裡的一位穿西裝革履、梳油頭又抽菸的黑幫老大，狠辣的同時又帶著不動聲色的典雅。
電影播出後，港片中的黑幫老大形象也向尊龍《龍年》中的形象靠攏。尊龍憑藉該片入圍第43屆美國電影電視金球獎最佳電影男配角獎。
《龍年》成功了，尊龍的機會多了起來。
03
拍完《龍年》那段時間，義大利導演貝納爾多·貝託魯奇正在為《末代皇帝》選角。
尊龍得到了第一個試鏡溥儀的機會。
導演貝託魯奇一見到尊龍就被他舉手投足間的貴族氣質吸引，高貴的氣質之下還隱藏著一種憂鬱和孤獨。
片中飾演溥儀妃子文繡的鄔君梅在第一次見到尊龍時，心裡驚呼「哇塞」！
日後在接受採訪時她被問到，「你拍《末代皇帝》時最難忘的事是什麼？」
鄔君梅毫不猶豫地答，「就是尊龍那張臉！」
拍攝期間，有一場戲是溥儀在故宮大殿前的空地打網球，導演也對尊龍千叮萬囑：不要化妝！你的臉天生就有化妝的效果。
溥儀和「尊龍」有著某種相似性。
在香港戲劇班，尊龍因為洋人的臉被排擠；在美國，尊龍因為亞裔身份找不到歸屬；無父無母從小受欺負，尊龍找不到歸宿。
他身上具有「末代皇帝」的溥儀身上相似的孤獨，連他在美國改的名字「尊龍」都宿命般地和和「末代皇帝」重疊。
《末代皇帝》劇照
但當時由尊龍出演溥儀還沒有立馬確定。
一切都太順利了，哪有第一個試鏡就找到最適合的人的？不信邪的導演貝託魯奇又找了幾個月的「溥儀」，發現沒有誰比尊龍更合適。
為了拍攝《末代皇帝》，尊龍還拜訪了溥儀的弟弟溥傑，以及溥儀的隨行醫生和侍從。
故宮的五個月的拍攝期間，尊龍印象最深的是北京滿街的自行車。劇組每天會給他一百元的外匯券，可以去北京飯店和建國飯店吃飯。
多年後，《末代皇帝》還讓人津津樂道的是片中看守紫禁城大門衛士的龍套——
陳凱歌。
他當時還是北京電影學院的學生，「零片酬」的龍套機會是他託人走後門找來的。
拍完故宮的戲，尊龍還來不及認識龍套陳凱歌，就匆匆跟著導演前往羅馬電影廠拍溥儀被關押的戲去了。
他們都不知道的是，日後成為導演的陳凱歌還會和尊龍有段瓜葛。
1988年，《末代皇帝》在第60屆奧斯卡上狂攬9座小金人，尊龍成為第一個被美國《人物》雜誌評選為「50個最美人物」的華裔男星，也成為勞力士第一位華裔代言人。
當年的奧斯卡頒獎禮上，尊龍和在《末代皇帝》中扮演皇后婉容的陳衝擔任了最佳紀錄片環節的頒獎嘉賓。
一時間，尊龍成了世界關注的焦點。
他的廣告片酬超過了周潤發，成為華人演藝圈之最。
04
《末代皇帝》之後，全世界的導演都想找尊龍演皇帝。
功成名就後的他回到了香港，再次見到了自己的養母。
經歷過多年的打拼後，儘管有怨氣，但看到曾經養育過自己的養母風燭殘年、晚景悽涼，心中的憎恨煙消雲散。
他逐漸理解了老太太的痛苦，又窮又沒文化，身處社會底層的她不可能對世界充滿善念。
他一直養著老太太，直到她過世。
那段時間，嚮往純粹的尊龍討厭好萊塢演藝圈過度的商業氛圍，反而覺得只有中國才講藝術，因此他也渴望回國發展。
而他當時正好讀到了《霸王別姬》的劇本。
劇本中，程蝶衣從小被妓女母親拋棄，送到劇院學京戲。尊龍覺得，程蝶衣一生的經歷和所受到的屈辱、悲歡簡直和自己一模一樣。
看完故事後尊龍說，
「我懂事時就在粉菊花那裡踢腿吃大鍋飯唱戲，我的一切做人處世，喜怒哀樂，愛恨情仇，都是京戲裡來的。這個本子就是我的故事，我要演小豆子虞姬。」
尊龍京劇扮相
為了順利出演《霸王別姬》，尊龍拒絕了一部法國電影、一個百老匯舞臺劇和一個廣告邀約。他損失千萬，還主動降低片酬。
但尊龍沒有出演「程蝶衣」，換成了張國榮。
有傳言稱尊龍耍大牌，要在合同中加上「他跟他的狗都要坐全世界最好的航空公司的飛機」的條款。
又有人說，是因為製片人見了尊龍真人後覺得他的五官線條太過硬朗，少了點陰柔之美。
不論如何，尊龍和製片人及導演陳凱歌鬧掰。
日後接受採訪，尊龍說是因為他討厭製作人和導演，「他們做人不真。陳凱歌一點都不尊敬藝術家，他只愛好他自己的一些大概念。」
或許是為了彌補「程蝶衣」的遺憾，尊龍在同年接了《蝴蝶君》的戲，他在劇中反串京劇名角宋麗玲。
《蝴蝶君》劇照
但《蝴蝶君》卻沒有引起多大關注。
更多的人仍然找他演皇帝、演帥哥，但他不想重複、更沒看到好劇本，「我作品不多，但是沒有兩部作品相同。」
不將就的尊龍，眨眼之間就過了20年。
2007年，拍完李連杰的《遊俠》後，55歲的尊龍有點心灰意冷，於是退出了影壇。
05
息影后的尊龍跑到了加拿大溫哥華隱居。
他帶著自己最喜歡的狗去北美的森林裡居住。叢林中，他邂逅了兩千歲的古樹。壯觀的景象讓他一看到就呆住了。
千年的歲月彈指間，他對著古樹痛哭流涕，並輕易認了它們做自己的祖父祖母。
他還從來不吃肉不喝奶，因為他曾看到母牛的慘痛經歷。
不論是狗、樹，還是牛，尊龍對不能言說的事物有種發自內心的感同身受。童年的慘痛經歷讓他總將周圍的事物移情到自己身上，他一生都在尋找著自己的根。
曾經有疑似尊龍生父的人在媒體前露面求他見自己一面。
對方叫吳慶和，祖籍寧波，從事皮草製造業。
在吳慶和的描述中，尊龍也是叫吳國良、屬龍，從小頑皮，因此經常遭到母親毒打。
吳慶和和尊龍對比照
「吳國良」五歲時，吳慶和因與吳母性格不合分手另娶，母親更加變本加厲地把氣撒在兒子吳國良身上。
十歲時，吳國良被送到專收女生的「粉菊花」那學戲。當時香港的于占元專收男生，他的弟子成龍、洪金寶等組成了「七小福」。粉菊花的弟子也有個對應的名字「七公主」。
吳國良是粉菊花唯一破例收的男弟子。
戲班裡學戲一年，吳國良性情大變。他在生父面前變得異常乖巧懂事，但仍然會抱怨母親。
17歲那年，吳國良隱瞞母親拜了位乾爹，並跟隨他去好萊塢打天下，沒給家人留下任何地址和聯繫方式。
十多年後的一天，吳慶和的一位美國朋友打來越洋電話，說他在《龍年》中看到了吳國良。吳慶和為兒子高興，但卻沒有兒子任何聯繫方式。
一次，吳國良去香港為《超人》做宣發，吳慶和滿心歡喜地給片商留下電話，但吳國良頭也不回地去了日本。
吳慶和時常後悔在小時候沒有給吳國良足夠的愛，進行心臟手術後的他更期盼有生之年能見兒子一面，「希望自己能有所彌補」……
吳慶和的描述與尊龍的經歷暗合，但尊龍只對媒體說——
「我無父無母。」
尊龍的身世，只能永遠成迷。
尊龍至今未娶，也無兒無女。
他曾經鍾愛陳衝，那個在《末代皇帝》中演了自己皇后的女人，但陳衝最終還是另嫁他人。
所有的採訪中，他都不避諱談自己的「孤獨」，就像他曾經毫不猶豫地選擇「Lone」做自己的名字，
「我不太會做人，我沒有家、沒有父母、沒有名字、沒有童年。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我不太懂，從小沒有人保護我，只能自己保護自己，所以我就關閉了心門。」
曾經有很多女演員想和他結婚，放出了「生了孩子你可以不管，我來管」的條件，但尊龍都一一拒絕。
無兒無女的尊龍，最大的願望就是以後能照顧那些孤兒。
但到頭來，尊龍仍逃不過「孤獨」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