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部分
一
你可以平靜的接受自己的死亡嗎?
我專門去知乎搜索了「死亡」和「生活」這兩個話題關鍵詞,關注死亡的有6萬人,關注生活的有1400萬人。
相比於面對死亡,人們更想知道如何生活,所以我想絕大多數人都難以接受自己的離世。
為什麼呢?
有個流傳很廣的典故,具體出處無法考證了,大概意思是說有人去採訪一些老人,問他們,你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和最大的願望是什麼。等到採訪結束後,這個人做了一個統計。
他發現,人們回首一生,最後悔的都不是自己「做過」什麼,而是自己「沒做」什麼;而最大的願望就是再多活幾年。
總結一句話就是:有遺憾,沒活夠。
那怎麼辦呢?
延長壽命。
這大概是很多人的願望,特別是生活在食物鏈頂端的「帝王」們,誰不想再多活五百年甚至長生不老呢?
不說其他朝代,光是唐朝就前後有唐太宗、唐憲宗、唐穆宗、唐武宗、唐宣宗五位皇帝為了研究長生不老的偉大事業,不出意外的犧牲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古代科學技術落後,人們認為金、水銀等重金屬不易腐爛變質,假如人體吸收了它們的精華,那肯定可以永垂不朽,所以很多帝王服了這些物質煉製的「仙丹」,都慢性中毒而亡。
今天,長壽仍然是人類最熱門的研究領域之一。
早在1994年,世界上最大資料庫軟體公司甲骨文創始人拉裡·埃裡森就創建了埃裡森醫學基金會,向致力於壽命研究的團隊提供資助。
除此之外,谷歌聯合創始人謝爾蓋·布林、李嘉誠、PayPal聯合創始人彼得·蒂爾以及陳天橋等都在長壽研究上投入了大量資金。
這些年來,已經通過動物實驗被證明有效的關於延長壽命、抵抗衰老的科學實驗包括:重寫DNA、納米機器人、克隆器官、注入年輕血液、端粒酶、NAD+、幹細胞修復、二甲雙胍等——
這些研究在實驗上都或多或少取得了一些進展,只是,在臨床上是否安全有效,仍然沒有定論。
而且,醫學領域的進步只能在有限程度上延長人的壽命,一些科技狂人追求的「數位化的永生」則能真正實現「長生不老」。
這些人相信人類可以和機器人或者雲結合,看過《黑鏡》第三季《聖朱尼佩洛》和美劇《上載新生》的讀者應該不陌生。
什麼是「數位化的永生」?
就是通過人機互動或者腦機接口等技術,把人類的意識上傳至計算機端,短期內可以增強人類的認知能力,長期來看,則可以實現一種「數位化的永生」——至於人類的肢體,最終可能將和機械、雲端相融合,甚至被後者完全取代。
這一派的代表人物有特斯拉創始人埃隆·馬斯克,奇點大學創始人、Google 工程總監 Ray Kurzweil ,以及俄羅斯億萬富豪伊茨科夫。
早在2011年,伊茨科夫就開展了一個名為「俄羅斯2045」的計劃,計劃分四個步驟進行:
第一階段,到2020年,實現人腦對機器人「化身」的遙控;第二階段,到2025年,把人腦移植到機器人身上;第三階段,到2035年,破解人類大腦之謎,打造出「人造大腦」;第四階段,到2045年,創造出真實版的全息「虛擬人」。
根據以上的信息來看,雖然這些研究和設想都沒有得到廣泛的認同,但好像長生不老不是那麼遙不可及了。
二
你是什麼?
我提的這個問題衍生於「特修斯之船」這個古老悖論。
它所講的是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幾百年的船,只要一塊木板腐爛了,那麼這塊木板就會被替換掉,那麼問題來了,如果船上的木頭被逐漸替換,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
有些哲學家認為是,有些哲學家認為不是。
這個問題屬於哲學上的「同一性」問題,沒有結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那我換一個問題:上一節說了因為不能接受死亡,所以人們希望自己活的久或者長生不老,如果這樣的代價是替換你所有的器官和身體組織,你還是你嗎?
換一條腿,你還是你嗎?
換一顆心臟,你還是你嗎?
或者說:保留下什麼器官你才是你?
你可能注意到了,在「數位化永生」操作中,唯一要保留的是大腦,更確切的說,是大腦中人的意識。
也就是說,你之所以能稱之為你,是因為你還有「自我意識」,否則,永生也就失去了意義。
三
什麼是意識?
你知道你肯定是有意識的。可到底什麼是意識呢?
下面是萬維鋼老師讀過泰格馬克寫的《生命3.0》之後關於「意識」的解讀:
1.思考,就是意識嗎?
我們想像一輛自動駕駛的汽車。這輛車隨時接收外界的信息,隨時處理這些信息,用各種複雜的算法對下一步行動作出自己的決策,它的確會思考。我們承認自動駕駛汽車是有智能的東西,但是它跟你有一個本質區別 —— 我們認為這個區別,就是它沒有意識。
你上車了,它對你毫無感覺。把你送到地方、任務完成了,它也不會高興。在路上遇到紅燈停下來了,它也不覺得這是個麻煩。沒有油了,他也不覺得餓。
遇到危險,它也不害怕。就算撞車了,把自己撞壞了,它也不會覺得疼。它只是找到路線,油不夠就去加油,遇到紅燈就停,遇到危險就合理避讓,它走在路上只是單純地做著計算,它對走路完全沒有任何*感覺* —— 它沒心沒肺地把任務完成了。它只是一臺機器 —— 跟玩具汽車沒有本質區別,只是多了點智能而已。
那我們跟機器的區別到底在哪呢?顯然我們有感情。
我們如果需要補充能量了,不但知道去找東西吃,而且會產生「餓」的情感。我們如果遇到危險,不但知道趕緊避讓,而且還會產生「害怕」的情感。
從實用的角度,這些情感似乎起到了「思維快捷方式」的作用。之所以我們沒吃飯的時候會餓,是因為你餓了,感到難受了,才會趕緊去找吃的。之所以你遇到危險會害怕,是因為你害怕了才能學會避免風險。情感無非也都是算法,是嗎?
但是赫拉利在《未來簡史》說過,人也許並不需要感情算法。生物學家對人研究得越深,就越是覺得感情似乎是多餘的東西。
人在絕大多數情況下的動作都是本能的反應,並不需要什麼感情。比如說你正在路上走,一個足球向你的頭部高速飛過來,你本能地就會躲開,根本來不及有什麼「感受」,整個動作是無意識的。我們的大腦裡已經預先設置好了這種反應程序,我們的這些本能反應跟自動駕駛汽車是一樣的。
我們完全也可以像機器人一樣生活,餓了就去吃飯,冷了就加件衣服,一切都是本能,不需要附帶感情。
那我為什麼餓了不但知道要去吃飯,還要感受到痛苦?這個痛苦的感情,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準確地說,我們所有的感情,乃至於不僅僅是「感情」,包括所有的「感覺」,都是對經歷的各種事物的,「體驗」。更準確地說,是「主觀的體驗」。
心理學家羅傑斯說:「我」,不是別的,就是一個人在過往時空裡一切體驗的總和。
這也是泰格馬克在《生命3.0》這本書裡選擇的意識的定義:意識,就是主觀體驗。
2.如何證明意識的存在?
說到這裡我們不得不佩服哲學家,哲學家在人類意識這個問題上想得非常深。哲學家的一個洞見是,我們能不能找到一個最基本的東西,來說明意識的存在。
請看下面這張圖 ——
這就是最簡單的紅色的方塊。你看到這個紅色,有什麼感覺?
也許你聯想到喜慶,也許你聯想到鮮血,也許你聯想到國旗。但是紅色有很多種,總有一種紅色是你從來都沒有見過的,你無法跟任何文化符號聯繫到一起 —— 但是當你看到這種紅色的時候,你還是會有一種感覺。
這種感覺也許是喜歡,也許是不喜歡,也許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但是你總是對它有一種感覺,要知道有很多感覺根本就不能用語言描述。
如果是一臺計算機看這個紅色,那無非就是一個光學信號,沒有可以多說的,我編碼一下就可以了,是什麼編碼就是什麼編碼,是什麼色號就是什麼色號。但是當人看到一個顏色,哪怕是完全陌生的顏色,你還對他產生一種感受,而不是把它當成什麼光信號。
1929年,美國哲學家克拉倫斯·劉易斯提出一個非常精彩的概念,描寫你這個最基本的感受,叫做「感質(複數形式是 qualia,單數形式是 quale)」。所謂「感質」,就是意識的最基本單位。對你來說,紅色並不僅僅是一個光信號,它還有感質。你品嘗到的每一個味道,聽到的每一個聲音,都給了你感質。
哲學家丹尼爾·丹內特,說「感質」有四個特徵。
第一,不可言傳。比如說我見到一種你沒有見到過的紅色,我沒有任何辦法用語言向你描述看到這種紅色是一種什麼感覺。我可以給你打比方讓你聯想,我可以發給你準確的顏色編碼讓你想像,但是如果你不親自看一眼,你還是無法準確知道這個紅色到底是什麼感覺。我們描寫感覺的語言都只是近似的提示而已。
第二,感質是內在的。因為感質是最基本的意識單元,你總可以把周圍環境因素都去掉,最後剩下的紅色給你的感覺才是感質。
第三,感質是私人的。我對紅色是什麼感覺,你對紅色是什麼的感覺,咱倆的感覺能不能互相比較一下呢?沒法比較,因為不可言傳。
第四,可以直接意會。當你感受到一個感質的時候,你立即就知道你感受到了,不需要再有別的提醒。
丹內特說的這四條可能有點抽象,我舉個例子你就明白了。假設現在有個色盲症患者,他從來沒見過彩色,他眼中的顏色都是各種各樣的灰色。你向他描述了紅色的性質,他爛熟於胸,他知道紅色代表的各種文化含義,他甚至能從眼中一大堆灰色中準確找到紅色,但是他就是不知道紅色到底是什麼感覺!
直到有一天,他的色盲症被治好了。他一下子看到了彩色的世界 —— 這時候不用你說任何話,他馬上就感受到紅色!
這就是意識。
四
宇宙有目的嗎?
很遺憾,宇宙有目的,但它的目的是「死亡」。
根據熱力學第二定律,宇宙就是追求「熵」的最大化。
什麼是「熵」?
熵是一個物理概念,你可以認為它描寫的是一個體系的「混亂」程度。一堆東西老老實實地聚集在一起,是比較有序的狀態,叫做「低熵」。等東西慢慢散落到各處,就是更混亂的狀態,也就是「熵增加了」。
而且,「熵」是不可逆的,一杯水裡的水分子聚在一起,時間長了,水分子會擴散出去,瀰漫到整個房間,但在沒有外力作用時,水分子不可能回到杯子裡。
對於宇宙來說,就是整個宇宙越來越無序、越來越混亂,最後歸於「熱寂」。
在這個狀態下,萬事萬物都會擴散成一種無聊而又完美的勻值狀態,沒有複雜性,沒有生命,沒有任何變化。
也就是說,所謂的長生不老或者「數字永生」也不是絕對的,當宇宙歸於沉寂後,再也沒有任何生命現象,整個宇宙呈現出一片荒涼。
哲學家伯特蘭·阿瑟·威廉·羅素髮出這樣悲觀的感嘆:
一切時代的結晶,一切信仰,一切靈感,一切人類天才的光華,都註定要隨太陽系的崩潰而毀滅。
人類全部成就的神殿將不可避免地會被埋葬在崩潰宇宙的廢墟之中--所有這一切,幾乎如此之肯定,任何否定它們的哲學都毫無成功的希望。
即使是像控制論之父維納這樣的科學巨匠,最終也"控制"不住自己沮喪的感情,幾乎是在絕望中悲嘆:
我們遲早會死去,很有可能,當世界走向統一的龐大的熱平衡狀態,那裡不再發生任何真正新的東西時,我們周圍的宇宙將由於熱寂而死去,什麼也沒有留下……
至此,讓我們總結一下上述段落的觀點:
1.人們因為有遺憾因此想延長壽命;
2.延長壽命如果要保留作為一個人的證據時,留下「自我意識」;
3.「你」=「自我意識」,「自我意識」=主觀體驗;
4.沒有絕對的永生,宇宙最後會歸於沉寂。
B部分
一
好傢夥,說了半天,最後一切都會灰飛煙滅,那我們之前討論的這些還有什麼價值?我們費了這麼大勁追求生命的長度,豈不是白忙活了?
1.先別急,宇宙還有一個次要目標。
2013年,麻省理工學院一個當時只有31歲的教授,叫傑裡米·英格蘭,提出一個非常厲害的理論,叫做「耗散驅動的適應」。 這個理論的意思是說:如果有一群原子是被某個外部能源驅動的,那麼這些原子就會逐漸組織起來,形成某種結構 —— 而這個結構能夠最大限度地吸收和消耗能量。
可不要小看這個理論,這是一個大發現,因為根據這個理論,只要環境合適,生命的出現就是不可避免的,並不需要太多偶然的運氣!
你想想,生命就是這麼一種自組織的原子集合。生命體非常有秩序,從周圍獲得能量,同時又把能量消耗掉。
比如你要維持自己的生存,就要消耗能量,而你的能量來自食物。本來是高度有序的動植物,被你殺死吃掉了,變得非常無序。
你做的每一個動作,都在讓整個宇宙的熵進一步增加。因為你的存在,雖然宇宙的局部增加了秩序,但是整體來說是加劇了混亂。
這就是宇宙的一個次要目標:它有時候喜歡在局部製造一些有序的結構。 注意這裡有個關鍵詞,「局部」。局部更有序、局部的熵減少了,可是整體的熵仍然在增加。所以這個次要目標和首要目標並不矛盾,你甚至可以說次要目標就是為了加速完成首要目標。
2.生命的意義
看到這你可能更生氣了,原來「我」的存在是為了更好的達到宇宙熱寂的目標。
沒錯,壞消息是生命只會讓熱寂來得更快。而好消息是因為生命的存在,我們通往熱寂的這條路變得更有趣了。
雖然知道一定要死,但我們是生命,我們有意識,有主觀體驗,我們死之前可以經歷燦爛的一生。
就拿A部分色盲症患者的例子來說,如果一個色盲症患者也能生活得很好,我們為什麼還要*感受*顏色呢?
客觀上,你冷靜做好計算,該怎麼辦怎麼辦,乖乖服從宇宙的目標就可以了,可是我們偏偏多了主觀體驗。
有些研究計算機的學者覺得主觀體驗不重要,但是你仔細想想肯定是重要的。
意識,是目前為止人和其他物質的一個本質區別。其他物質沒有如此豐富的主觀體驗。意識,給了我們「自我」,給了我們「活著」的感覺。
如果意識不重要,那麼請問短期囚禁虐待一個人,甚至強暴一個女性,又有什麼不對的?他們的身體沒有受到什麼傷害,過段時間就會一切如常。如果一個人就是一堆原子,你做的不過就是臨時限制了一下這堆原子的運動,這又有什麼不道德呢?
這種行為是犯罪,是因為人不僅僅是一堆原子,是因為人有主觀體驗 —— 是因為你給她造成了極大的痛苦!
不管意識是如何產生的,為什麼會產生,如果沒有意識,也就是主觀體驗,那一切積極的體驗就不存在,所謂快樂、幸福、善良、美麗、目標、成就,就都沒有了意義,比起人工智慧、長生不老、外星探索等,人的主觀體驗更為重要。
所有效率最終歸結於目的,所有目的最終歸結於價值觀,所有價值觀最終歸結於感情,所有感情最終歸結於主觀體驗。
有了主觀體驗,這個世界才有了好壞,才有了幸福,才有了意義。
泰格馬克說,不是宇宙給了生命意義,而是我們這些有意識的生命給了這個宇宙意義。
讓我們再回到最初的問題,你可以平靜的接受自己的死亡嗎?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即使因為科學技術的發展你可以擁有百歲人生甚至「數位化永生」,即使可以保留你的自我意識存在一百年、一千年、上萬年,可地球和宇宙也是會消亡的,生命終究是有限的,那個時候你就沒有遺憾了嗎?
有遺憾和沒活夠的意思就是:還有沒體驗的以及沒有體驗充分。
你離開世界的時候,什麼都帶不走,也留不下任何痕跡,只有你的主觀體驗屬於你。
所以,相對抗有限的人生,唯一能做到就是去創造無限的生命體驗。
二
好了,現在我們的問題已經收斂為:如何在有限的生命中創造無限的生命體驗?
下面是樊登老師讀過《有限與無限的遊戲》之後關於「意識」的解讀:
在《有限與無限的遊戲》這本書中,詹姆斯·卡斯向我們展示了世界上兩種類型的「遊戲」:「有限的遊戲」和「無限的遊戲」。
有限遊戲以取勝為目的,比如足球比賽、鋼琴考級、下棋、經營公司、發動戰爭等;而無限遊戲以延續為目的,比如婚姻、生活、教育、文化、宗教還有生命等。有限的遊戲最後需要有一個成績,你需要得一個冠軍或者評上一個職稱。
有限的遊戲具備明確的終結,也就是遊戲的結束。而這個終結是要有觀眾的認同來達成的。就像高考結束後學生們都長出一口氣,把書都扔到天上去。因為這件事有家長的認可,有老師認可,有大學錄取通知書。這就是一個典型的有限遊戲,因為它有明確的終結,有時間、空間等等界限。
有限的遊戲是在界限內遊戲,有限的遊戲是遵從著這個遊戲的規則。
在界限內,我們看誰比誰玩得更好,誰能夠更快地到終點,到達終點就能結束這個遊戲。
實際上,所有玩有限遊戲的人都隨時可以離開這個遊戲,你可以撤出。
但問題是,我們經常遮蔽了自己離開遊戲的自由。當你進入到有限遊戲當中的時候,你會遮蔽掉離開遊戲的自由,因為你覺得這個遊戲太重要了,這個遊戲就是你的全部,你必須一直進行下去。
你的大腦當中有一個力量在不斷地說服你,我得相信。我得相信考上好大學這件事很重要;我得相信在買一個三室一廳的房子對我來講很重要;我得相信結婚生孩子很重要;我得相信年入百萬名垂青史很重要。
我們時常看到有新聞上有高中生因為高考壓力結束生命、有人為情所困結束生命以及有人因為生意失敗結束生命。
當然,他們肯定有難以言說的痛苦,但如果站在更高的維度看,他們是把高考、愛情以及事業當成了自己人生的終極目標,這就把人生變成了有限的遊戲,而沒有達到目標,就認為自己的人生失敗了,從而陷入絕境。
有人會問:難道高考、愛情和事業不重要嗎?
當然重要,但和宇宙有終極目標和次要目標一樣,人生也是如此,你的次要目標或者階段性目標是去完成高考、獲得愛情、建立事業,但這些不是終結目標,這些都是有限的遊戲,玩有限遊戲時的一次次成敗,不過是我們人生中的某一次體驗、某一段經歷,而讓我們的人生真正產生價值的,是那些可以不間斷延續下去的事物。
有限和無限的區別體現以下幾個方面:
1.無限的態度
宋朝時,蘇軾跟章惇同朝為官,但黨派不同,後來章惇得勢,將蘇軾不停的貶官放逐。
章惇玩的就是有限遊戲:我要當宰相,我要把你們都殺了,我要實現我的野心、抱負、政治目的。所以在當時的宋朝看來,章惇是個獲勝者,他權傾一世。而蘇軾這樣的人是一個失敗者、出局者,因為他被趕走了。
但是蘇東坡玩的是一個無限遊戲。"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這句讚美惠州荔枝的詩句就是蘇軾在惠州被貶期間所做。你看被貶嶺南,別人悲觀喪氣,蘇軾卻立刻發現了生活中的小確幸,那就是嶺南雖然落後荒僻,卻有吃不完的珍果荔枝。
再被貶黃州後,卻依然過著山水田園的生活,他不僅自戲稱「東坡居士」,而且發現當地一個很有趣的風俗現象——黃州的豬肉雖然很便宜,但當地人卻不屑一吃。於是,他買來一刀肉親自烹飪,在肉中加入七八味調料,用文火慢燉,創造出了「東坡肉」。
後來61歲高齡的蘇軾又被貶到海南。當時的海南,可不是現在的旅遊勝地海南島,而是真正的天涯海角,沒有開化的蠻夷之地。缺醫少藥不說,當地人還和朝廷官員關係不好!被流放到這樣的地方,可想而知心裡得有多難受。但樂觀的蘇軾,在海南期間,竟然發現了他一生摯愛,生蠔!這種外形不雅觀的貝類食物在燒烤之後竟然如此美味,甚至還寫信告訴兒子,說這是我們老蘇家的秘密,一定不要告訴別人,以防那些士大夫來搶我的心頭好。
他每天無時無刻不在體會藝術,體會美,體會人生,做東坡肉……去感受各種各樣的人生可能性。
到最後你會發現,這些玩有限遊戲的人,遊戲結束之後就被大家忘了,他只是獲得了一個頭銜。他相信自己相信那個頭銜,所以他認為那個很重要。但是這些出局者,像蘇東坡,像陶淵明,像孔子,像達·文西,像愛因斯坦他們一直在這個遊戲當中,他們的遊戲並沒有結束。
而且無限遊戲的過程中是可以出現有限遊戲的。
比如,足球,假如單純是當成比賽,它就是一場有限的遊戲。假如當成是一場有關自我的歷練,那它就是一場無限的遊戲。再比如,鋼琴考級是有限的,而對藝術的追求是無限。再比如,考試這件事是有限的,但學習是無限的。
像孔子這樣的人,完全可以去當中都宰,完全可以去當官;達·文西這樣的人,完全可以去做皇家的畫家,但是他對一切結果是開放的。你讓我畫我就畫,你不讓我畫我就不畫,你讓我去設計軍事堡壘,我可以設計那在這之餘,我還要去研究啄木鳥的舌頭是什麼樣。他是完全生活在自由當中。
就像孔子講過,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卷而懷之可矣。
2.無限的力量
有限遊戲特有權力,當有限遊戲結束的時候,你獲得了權力。就像你評上了教授職稱的那一刻,你擁有了教授所有的福利待遇以及發言權。
無限遊戲當中不具備權力,但是無限遊戲當中具備什麼呢?
力量。
就像孔子這些人,即使在野,沒有權力,沒有頭銜,他不能夠排兵布陣,但是他有力量,他的力量可以影響很多的人。
所以所有有限遊戲的參與者都要做一件事,這件事就是延續教授頭銜的認可度。
有一本書叫《大學的終結》,很多人反對這本書中的觀點,他們就是在玩有限的遊戲,他們認為教授、校長、院士,這些是非常重要頭銜,如果大學終結了,那麼這些頭銜將變得沒有意義。所以有限遊戲的人,要延續頭銜的認可度。
無限遊戲的參與者是為人生而活,他活著不是為了自己的頭銜,而是為了整個人生。無限遊戲參與者的死亡,也可以是延續賽局的方式。他不求永生,他就以凡人之軀來面對這一切。沒有權力,只有力量。他不和任何人對抗。他不需要對抗。
為什麼呢?
因為權力的數量有限,但力量無法被衡量。
力量是一種開放而非封閉的行為,權力是人們在限制中所具有的自由,力量則是伴隨限制的自由。
權力是人們在限制中所具有的自由。比如說我們有各項法律規定,有權力的人可以決定,我們有一個自由來修訂這些東西,在限制當中可以去獲得一定自由。那沒有這個權力的人,你唯一的辦法是遵從這個限制,你不具備這個自由。
但是力量不一樣,力量是伴隨著限制的自由。
怎麼理解呢?有一本書叫《活出生命的意義》。《活出生命的意義》裡邊的弗蘭克爾,他是完全被限制的,因為他在集中營裡邊生活。但是他具備自由。這種自由,就是他的人生所具備的力量。
權力總是被限制在相對較少的被選定的人中,而任何人都能擁有力量。
真正的來自內心的力量,是給別人空間,讓別人有能力做他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強迫別人必須做你想讓他做的事。
3.無限的驅動
玩有限遊戲的人特別嚴肅,只要有限遊戲的參與者還有觀眾,遊戲參與者們,就希望觀眾能夠知道誰是獲勝者。
換句話說,有些遊戲的參與者但凡還有一個觀眾,他們就希望這個觀眾是深深入戲的。
你知道當你的孩子考上了清華,你最痛苦的事是什麼,就是周圍沒有人在乎這件事,沒有人說那有什麼了不起。所以觀眾將決定著有限遊戲的投入度。
有限遊戲的人不允許過去成為過去。也就是說,我現在要告訴你說大學的文憑不重要,這件事會跳出一大堆人反對,因為他們需要這些觀眾,他們自己也是深深入戲的觀眾。
除非勝利者的頭銜能被他人看到,否則這些頭銜毫無價值,從未被看到,聯繫在一起的便是無頭銜,就是你相當於沒有頭銜,你上過清華了,但是沒什麼,因為沒人看到。
獲勝者,特別是知名獲勝者,必須反覆證明他們是獲勝者,題目必須被一遍又一遍地演出,頭銜必須得到新比賽的捍衛。沒有人已經足夠富有,足夠光榮,足夠被讚譽,他們被這些「標準」驅動著生活。
為什麼說愛因斯坦是一個無限遊戲玩家呢?當愛因斯坦得了諾貝爾獎,被封神以後,所有人都勸他說,歇了吧,別玩了,再玩就慘了,萬一失敗一次,你一世英名怎麼辦。愛因斯坦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一世英名,他只是被自己要做的事情驅動著,他在不斷地玩這個無限的遊戲。
4.無限的時間
有限遊戲的時間有限,他們消費時間,無限遊戲並不消費時間,而產生時間。
無限遊戲並不消費時間而產生時間,為什麼呢?因為無限遊戲是傳奇化的,並沒有劇本化的結尾,所以它的時間,是被人們生活的時間,而非被審視的時間,無限遊戲的時間是被生活的時間,而不是被審視的時間,並不存在那個深深入戲的觀眾。
無限遊戲的參與者既不年輕也不年老,因為他並不生活在別人的時間裡,因此無限遊戲參與者的時間是沒有外在尺度的,沒有所謂的「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沒有所謂的「什麼時間幹什麼事」。
對於無限遊戲的參與者來說,時間並不流逝,時間的每一瞬間都是每一個開始,每個瞬間都不是某段時期的開始,而是某個事件的開端,它給予時間以特定的性質。
對於無限遊戲的參與者來說,不存在一個小時的時間,不存在一個小時的時間,只能有一個小時的愛,或者一天的悲傷,一個季節的學習或者一個時期的勞動,它沒有kill time這個說法。我沒有這麼一段時間是歸我的,而是我在這一段時間當中,我做了些什麼,我創造了些什麼,我體驗到了什麼。無限遊戲的參與者開始工作,並不是為了將一段時間用工作來填充,而是為了將一段工作用時間來填滿,工作不是無限遊戲的參與者,打發時間的方式,而是產生各種可能性的方式。
工作並不是抵達一個被期望的現在,然後攫取它,以對抗一個不可預知的未來,而是走向一個本身具有未來的未來。
無限遊戲者能成為任何遊戲的觀眾。然而他們成為觀眾,同時也在觀察遊戲,並充分意識到他們的觀眾身份,他們在看,但是他們看到自己在看。無限遊戲者在看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在看,他並沒有所謂深深地入戲。
總而言之,無限遊戲的參與者在所有故事中,都不是嚴肅的演員,而是愉悅的詩人,這一故事永遠在繼續,沒有盡頭。
回到我們這部分開始的問題:如何在有限的生命中創造無限的生命體驗?
或者說:人的一生該怎麼過?
答案是永遠選擇無限的遊戲,在無限的遊戲中獲得無限的生命體驗。
高考、愛情、事業、榮譽等都有只是人類創造出來的社會概念,它們都是你人生的一部分,不管結果如何,都只是一種體驗。
就像有限遊戲者總是希望永生,而無限遊戲參與者卻選擇了死亡之軀,他們可能不知道死亡何時降臨,但他們不害怕死,不害怕有遺憾。
因為尼採說,如果一個人真正地偉大,他死的每一個時刻都是最合適的時刻,他死得恰到好處。
C部分
一
如何才能獲得充分的生命體驗?
我提出一種新水桶模型來闡釋。
我把體驗的維度分為敏感度、真實度、廣度、深度、密度五個維度。(因高度與其他幾個維度存在密不可分的關係,所以不再單獨闡釋)
這其中,敏感度是其他五個維度的基礎,也就是桶的底部,其他維度是構成木桶的側面木板。
所以可以有一個簡單的公式:
體驗=敏感度(真實度+廣度+深度+密度)
二
現在,我來分別闡釋這五個維度。
1.敏感度
人生的意義,在於擴大自身的體驗,不拘囿於現實狹義的生活,前提是需要有*敏感度*。
王小波在《萬壽寺》的結尾說:長安城裡的一切已經結束,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為了應對現代化節奏的生活,我們的複雜度比古代人高了不知多少量級,複雜度和廣度的提升,導致了我們「精度」的損失。
你會背誦《望廬山瀑布》,你知道詩是一種優美的語言表達方式,你登上一座山,看著壯麗的景觀和雲層霧氣,通常只會感嘆一下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李白登上廬山望著瀑布的那一天,未必不是身處同樣的情境。但是他看到的卻是「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想到的卻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李白感受到了詩意,而你沒有。
尤瓦爾·赫拉利說在這個人文主義時代的我們,應該追求人生的體驗,提高自己的敏感度。唐朝詩人不知道什麼叫人文主義,但是他們顯然有比我們更高的敏感度。
現代人不是好詞兒不夠用的問題,是敏感度不行的問題。唐朝人是有了詩意,才去寫詩。而我們只能跟著唐詩去體悟一點詩意。
但只要你至少還能讀懂唐詩,能被唐詩引導著感受到詩意,就說明唐朝詩人的基因還在你身上,我們畢竟沒有墮落成一個不同的物種。
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詩意,我們不必為唐詩宋詞的後繼無人生出懊惱。舊體詩雖然死了,但詩意從來不缺,缺的只是對詩意的敏感度。
也許正是如同《娛樂至死》描繪的那樣,資訊時代破壞了我們的敏感度。其實不僅僅是信息革命,農業革命蛻化了我們的採集狩獵的敏感度,工業革命使我們退化了行萬裡路,寫千字文的敏感度。我們的工具將我們的大腦裝備的很強,但是卻側面剝奪了它自身的感知力。
王小波在《萬壽寺》裡還說「一個人只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
功利落盡,詩意悠長,詩意就是一種敏銳的感受力,它與場景無關,主要取決於當事人的審美敏感度。
功利感和目標感沒什麼不好,不過有時候,你不妨把敏感度做為目的,把詩意當成功利,去體驗一下詩意的世界。
2.真實度
我們不是離真實越來越近了,我們離真實越來越遠了。
從前去學校可能需要30分鐘,去菜市場需要10分鐘,去同學家需要一小時,去旅遊需要幾天半個月。可現在打開手機,只需要5秒就能讀到各種訊息,只需要2分鐘就能定好一個外賣,我們可以隨時聯繫朋友,也可以足不出戶就領略全世界的風景,甚至因為短視頻的出現,你連一部完整的電影都懶得完整體驗。
這是網際網路的技術帶來的價值,它讓我們和世界的距離變得「更近」「更快」。
可它目前只能在設備上的屏幕呈現,它不能代表真實的世界。
你無法真切的聽到、看到、觸摸到、聞到、感覺到這個世界。
哲學家陳嘉映說:
現代人受意識形態等各種觀念影響較大,思考問題時比較人云亦云。這其中的一個緣故是我們不怎麼親身經驗,本來就是道聽途說的。
過去的人雖然視野上沒有現代人那麼寬,但是過去人們知道的事物基本是基於自己的經驗。比如吃的大米是怎麼種出來的,喝水的水井是怎麼打出來的,過去的人都知道。而現代人缺乏體驗的過程,不好判斷真假,比較容易受到流行觀念的影響。
因此,你要多少能夠看到很多意識形態和觀念是空洞的、虛假的,而哲學能在這方面提供一些幫助。當然,哲學也分很多方面,但陳嘉映認為,哲學跟社會關係最近的層面,就是破除虛假。
另外,關於真實,我想推薦一部電影,這是我最喜歡的電影,名叫《心靈捕手》,影片的主人公是一個名叫威爾的天才清潔工。
威爾有著過人的聰明才智,能解除麻省理工學生甚至數學教授都解不出的數學題,但因為原生家庭的影響,威爾很叛逆少年,整天只知道喝酒、抽菸、打架。數學教授為威爾找了心理醫生做心理輔導,但這些心理醫生均被智商極高的威爾羞辱,不願再為威爾做心理輔導。教授無奈請大學同學及好友西恩幫忙。
起初,威爾再次用自己極大的閱讀量和自以為是的聰明對抗西恩教授,但西恩教授沒有放棄他,並在一次談話中指出了威爾不敢面對現實的心理痼疾,從而使威爾打開心扉,走出了孤獨的陰影,實現自我。
那段對話讓人很感動,我把它摘錄到這裡:
「你只是個孩子,你根本不曉得你在說什麼。問你藝術,你可能會提出藝術書籍中的粗淺論調。有關米開朗琪羅,你知道很多:他的政治抱負、他與教皇、他的性傾向、他所有的作品,對嗎?但你不知道西斯廷教堂的氣味,你從沒站在哪兒欣賞美麗的天花板,我看過;如果我問有關女人的事,你八成會說出個人偏好的謬論,你可能上過幾次床,但你說不出在心愛女人身旁醒來時的幸福滋味;問戰爭,你會說莎士比亞的話:「共赴戰場,親愛的朋友」,但你從沒經歷過戰爭,從沒把好友的頭抱在膝蓋上,看著他吐出最後一口氣想你呼救;我若問你愛情,你會也引用十四行詩,但你從沒看過女人的脆弱,她能以雙眼將你擊倒,感覺上帝讓天使為你下凡,她能從地獄中將你拯救出來,你不了解成為她天使的滋味,擁有對她的愛直到永遠。經歷著這一切,經歷癌症,你無法體會在醫院中睡了整整兩個月,握住她的纖纖小手的那種感覺,因為醫生看到你的眼神就明白會客時間的規定對你無效。你不了解真正的失去。唯有愛別人勝於自己才能體會。
你是孤兒,對吧,你想我會知道你日子有多苦…你的感受,你是誰…是因為我看過《霧都孤兒》,從而太簡化你了嗎?
我不在乎,因為你知道嗎?我對你無從下手,我不能靠任何書籍認識你,除非你想談自己,談真正的你,那我就著迷了,我願意加入。」
3.廣度
你信佛嗎?
如果把這個問題拿來在朋友圈討論,大概和「你信中醫嗎」有著類似的破壞力,因為人們討論這類問題,總是抱著你對我錯甚至你死我活的態度,總想說服對方,贏得勝利。
要不然,就是呈現出一種超然物外的姿態,以顯示與眾人的不同。
比如法國哲學家帕斯卡爾,他曾說:我是信上帝的。因為,如果信了上帝,但是上帝並不存在,那我並沒有什麼損失;可是反過來,有上帝,我卻沒有信,那就糟糕了。
帕斯卡爾說他信上帝,只是一個反諷。他的這個俏皮話,反映的只是他作為一個無神論者抖機靈時的洋洋得意罷了。
哲學家伯林也不信教,但他說:
「我看得出來別人能從上帝中獲得眾多靈感,並對此心懷敬意;我也對宗教儀式、宗教詩歌和宗教藝術抱有同情。但我從不了解『上帝』這個詞的含義……上帝之於我就如同音樂之於樂盲一樣。」
我很喜歡伯林謙遜的態度,他把自己的不信神比喻為樂盲。也就是說,這是他自己的過錯,而不是神的過錯。他也羞於承認自己是個無神論者。因為,就像0也是個數字一樣,伯林認為無神論也是個信仰,無神論者並沒有什麼理由在教徒面前滋生出智力上的優越感。
所以,伯林雖然不信上帝,但他一直過宗教節日,也非常尊重教義。他覺得,這些傳統、這些儀式,讓家人變得更親密了,也增加了人與人之間的理解,增加人生的體驗。這就夠了。至於到底有沒有上帝,那有什麼關係呢?
如果說柏林的生活必須服從一個什麼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大真理、大觀念,那他是拒絕的。
因為在他看來,生活並不是一個可以靠通分約分就可以簡化的方程,它就是雞零狗碎充滿矛盾的。如果生活讓觀念變得矛盾和邏輯混亂,這並沒有什麼不好。
就像很多科學家在生命的後半段開始研究神學,很多人對此冷嘲熱諷,因為在他們眼中,科學和宗教是鮮明的對立關係,信仰科學是智力超群的聰明人,信仰宗教則是思維簡單的蠢人。
但在我看來,這些科學家並非對神學和宗教有著多麼大虔誠的信仰,只是把它當做人生的另外一種體驗,和科學一樣,都是一種體會生命的過程。
4.深度
但是,多門相關學科告訴我們,人的意識雖然多維、超大,並且運行複雜,然而有序的時候卻十分有限。當個體的意識系統無序時,人就會焦慮、煩躁,乃至需要滿足生理欲望。
這時候怎麼辦?只追求生理體驗可以嗎?
當然可以,但你要清楚,這種體驗短暫而淺顯。(想想你的賢者時間)
《心流》的作者米哈裡一言蔽之:「享樂的片刻轉瞬即逝。」
尋求快樂是基因,為物種延續而設計的一種即時反射,其目的非關個人利益。
進食的快樂是為確保身體得到充足營養,性愛的快樂則是鼓勵生殖的手段,它們實用的價值凌駕於一切之上,它們在貫徹宇宙的目的。
但實際上,一個人的性趣只不過是肉眼看不見的基因的一招布局,完全在操縱之中。如果無法抗拒食物或酒精的誘惑,或無時無刻慾念纏身的人,就無法自由控制內在的心靈。
跟隨基因的反應,享受自然的樂趣,並沒有什麼不好,但我們應該認清事實真相,那就是:有時候,這些生理欲望並非你作為人的自由意志,如果你始終對其束手就擒,那麼你就只是基因操縱的一隻普通的哺乳動物,無法獲得生而為人的才能獲得的更深層次更豐盈的內心體驗。
什麼是人獨有的更深層次更豐盈的內心體驗呢?
心流。
所謂的心流,說的是這樣一種狀態:就是人們在全神貫注做一件事的時候,那種沉浸其中的忘我狀態,這個過程中你會獲得一種極其美好的生命體驗,從而給我們注入源源不斷的精神力量,提升生活質量。它就像海底看不見的洋流,只要專注地保持浮力呆著,水流就能帶著你在海底暢遊。
一位出家人在打坐,一位將軍在前線隆隆的炮擊聲中凝視作戰地圖,或者一位機械人員在做萬分一直的校準,都可能產生心流。很多頂級的藝術家、運動員、作家、主持人也都有這樣的體驗。其實你肯定也有過心流體驗,比如畫畫、下棋、上網、打遊戲的時候,當你忘記時間、忘記吃飯、忘記上洗手間,你就已經處在心流當中。
如何獲得心流體驗呢?
專注的建立內心秩序。
我們的大腦能夠同時處理的信息量是有限的。用現在科技來測量大腦中樞神經的工作效率,能夠觀測到,它只能在一秒鐘處理126位的信息,按照一個人活到70歲算,每天有16個小時保持清醒,他一生也只能處理1850億位的信息。而一般人實際用腦的程度,比這還要低。
既然大腦容量是有限的,那麼注意力就是一股精神能量。如果你能駕馭它,隨時隨地只關注對你有用的事情,讓這些信息幫助你達成目標,那麼你的意識就能發揮最大效用。用好了,它就能成為你改善生活體驗的工具,相反,如果你老是被外界信息幹擾,甚至這些不相干的信息跟你既定的目標是衝突的,你就沒辦法為實現目標努力。
我們面前已經闡釋了熵的概念,這裡我們再引用熵來描述人意識的一種狀態——精神熵,你可以簡單理解為,意識也在自發變得無序和混亂。一旦意識變得無序,也就意味著,人的內心失去了秩序,恐懼、憤怒、焦慮和嫉妒等等這些我們通常說的不良情緒也會冒出來,這就是精神熵帶給人們的不好體驗。
物理學家薛丁格看到了大自然中的反例,提出了負熵的概念,也就是從無序走向有序的趨勢。
比如,在浩瀚的宇宙中,生命現象就是個奇蹟,它將太陽能轉化成了生物能,從無序中發展出了有序的生命體。
那麼精神熵的反面是什麼呢?那就是最優體驗。
所謂的最優體驗跟精神熵正好是相反的,你可以把它理解為精神的負熵,它是這樣一種狀態,你接受到的信息跟既定目標是匹配的,這時候精神能量就會源源不斷地湧現,你再也沒有擔心的必要,也不用懷疑自己的能力,所以能夠保持意識的有條不紊,這種積極的反饋能夠使你投入更多注意力,照顧內心跟外在環境的平衡。
最優體驗還有一個名字,就是心流。
說白了,專注讓人快樂,注意力能夠一直留在當下的事情中,不用想結果也不會分心,內心的統一感受成就了美好體驗。處在心流當中時,你並不會感到快樂,因為你專注在做事連自己是否快樂都忘了,但是任務完成後,當你回味剛剛發生的事,你的內心就會油然而生一種滿足感,這種滿足感讓你快樂。
米哈裡說:獲得最優體驗的手段,不能濃縮成一個秘訣,也不能背誦下來重複使用。每個人必須自行從不斷的嘗試與錯誤中學習,最後讓自己能夠自得其樂。
5.密度
幸福取決於密度,而非強度。再大的單次幸福事件,持續的時間也不會比較小的多太多。
我們想當然地以為最能影響我們的是生活裡的一兩件大事,但幸福似乎是上百件小事疊加的總和。一個每天經歷十幾個小開心的人,很可能比只遇到一件大喜事的人更幸福。
性和金錢,這些強欲望的東西,高潮總是短暫的。
《哈佛幸福課》的哈佛心理學教授丹尼爾·吉爾伯特說:
雖然這些因素能讓人變得更幸福,但它們所起的作用之輕讓人意外。沒錯,一套新房或一個新配偶確實能讓你更幸福,但這種新增的幸福感並不多,也持續不了多久。
其實,人們並不清楚哪些事物能讓他們更幸福,以及這種幸福可以持續多長時間。他們既高估了積極經歷對提振心情帶來的影響,也高估了消極經歷對壓抑心情帶來的影響。無論是現實生活還是實驗室研究都表明,是否贏得大選、找到伴侶、獲得晉升和通過考試對幸福的影響,沒有人們想像的那麼大。
最近的研究發現,很少有經歷能對我們產生超過3個月的影響。當好事來臨時,我們會慶祝一陣,然後冷靜下來。當壞事來臨時,我們會哀嚎一陣,然後振作起來並接受現實。
奚愷元在《別做正常的傻瓜》提及了一個概念--適應性偏見:
人們常常低估了自己的適應能力,從而高估某些事情在一段時間之後對自己的影響。事實上,人具有極強的適應性,而且是一種完全超乎想像的,驚人的適應環境的能力。
他舉了個例子:公司獎勵,兩個選擇,要麼可以把他們現在住的120平米的房子換得更大一些,換成150平米;要麼可以帶著他的愛人在今後的10年裡每年都到國外旅遊一次。
你選哪一個?
奚愷元認為,換一個比較大的房子可以帶來一時的開心,但這種開心往往維持不了多久。
但每年一次出國旅遊,他可以選擇不一樣的地方,體驗不一樣的異國風情,人們一般不會對不同的旅遊地點感到厭倦。而且每次旅遊回來後每當翻看旅遊時拍的照片,和愛人一起回憶起旅遊的經歷的時候,還是會感到非常開心。
所以,多製造一些生活中的小體驗,比透支一次大體驗更能帶給你幸福。
D部分
本來,這篇長文寫到這裡基本可以結束了,但我還想再談談我的一個想法——什麼才是最極致的生命體驗。
答案就是創造。
沒有貝多芬,便不會有《命運交響曲》;沒有梵谷,便不會有《星空》和《向日葵》;沒有莎士比亞,就不會有偉大的四大悲劇和四大喜劇;沒有史匹柏,也不會有《辛德勒名單》。
一個作家如果少寫了一本書,可能就有很多人永遠無法得到共鳴和理解,這種人生體驗將永遠消失在宇宙中。
正是這些偉大的人和他們的作品一次次跨越時空的界限,讓一個個在這浩瀚的宇宙中渺小而又孤獨的人獲得了觸動、理解以及心靈的慰藉。
這些創作者就是在做這世上最難的事情——熵減。
一次次的死磕自己,折磨自己,燃燒自己,把無序變為有序,把乏味變得生動,把宇宙的未知變得有跡可循。
他們在實現了自我生命體驗的同時,創造出作品,與無數人,在未知的時空偶然相遇,一起發生心靈共振。
如果你想擁有可以跨越時空的與他人交相呼應的極致的生命體驗,那就去創作吧。
最後
讓我們再次回到最開始的問題。
如何才能沒有遺憾的接受自己的死亡嗎?
答案是:想盡一切辦法獲得豐盈的生命體驗。
人都活在世上,但是嚴格地說,很多人只是在世上,並沒有活。
日子重複,幾十年如一日,活動範圍不超過10公裡,三觀從未更新,活了一輩子感覺像一天。
相反,人生不設限,打開一扇扇使顱內高潮的大門,身體細胞全部死掉再全部新生,一輩子當十輩子過,才算是不枉此生。
就好像上帝給每個人一定時間,誰獲得的體驗多、體驗豐富、體驗真實,誰才算是贏了,才算是人生完滿,這張幾萬億分之一概率獲得的生而為人的門票才算是物盡其用。
所以,人生這個派對,你,一定要盡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