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一個女兒,從小在父母身邊承歡膝下的日子寥寥可數;我也是一個母親,在女兒五個月零九天的時候,把她送到千裡之外一年半之久。
——題記
秋風又起,秋色漸濃。一個人在燈下細細品讀亞蓮姐的《又是秋風乍起時》。韓先生從外面遛彎兒回來,看見滿臉淚痕的我一臉懵,剛才還好好的,這是怎麼了?又看一眼,桌上攤開著一本書,是劉亞蓮出版不久的新書,忽而釋然地笑了:他老婆向來這樣,一讀書,時而流淚時而抽泣,時而會心一笑時而哈哈大笑。才哄兩句,便又說,要給亞蓮姐打電話,把她老婆惹哭了,來家哄哄。我不禁莞爾,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
好久沒有這麼投入地看一本書了,久到已記不清上一本掏心掏肺用心交流的書是哪一本了。對於這本書,未讀之前,便已愛了。第一,亞蓮姐熱辣豪爽,文筆奇巧,又有著超越一般人的風趣,閱歷頗豐,早些年就被她的散文所折服,新書問世,肯定是要一睹為快的。其次,熟悉的人寫的書更能激起人的好奇心,平時的言談是這樣的,平時的交流是這樣的,那麼書中的故事又會折射出怎樣的她?第三,韓先生的速寫插圖在裡邊,很貼合小說內容的精美速寫,幾孔破舊的老窯洞,幾株冬日瘦骨嶙峋的紅棗樹,門前的一盤大石碾,仿佛專為文中所配一樣的貼切。還有,我對秋,本就有著不一樣的感懷,每到秋天,總是能惹出一段一段的秋思或愁思……凡此種種,都在暗示我親近她,研讀她,深入她。
小說從「父親」說起,從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引入,從「父親」經營的黃河大峽谷「永義和染坊」寫起。與合伙人「我」的拜老子的情同手足不分彼此,體現了「父親」的高義薄雲肝膽相照;給顧客印染的布匹因得知未經嚴格的工序而「追布返工」,體現了「父親」遵義守信的為商之道;春節期間當傘頭唱秧歌,體現了「父親」極高的藝術天分和敏捷的才思;到後來因為飢餓,「父親」背著生產隊開墾的荒地,以及包產到戶政策的下發後「父親」對土地的空前熱愛,更體現了「父親」超前的經濟頭腦和對家庭的責任感……這麼一說,他本來可以是一位很好的父親的,但是,這一切的一切,皆因為那個「吐蛇形煙圈」的狐媚女人,那個曾經翻跟頭翻下臺差點死了的當紅「刀馬旦」,那個鑲著金牙叫李翠萍的女人,因為她看上了「父親」的風流倜儻,豪爽多金,兩人又是志趣相投,加上「父親」彼時的安身無家,再加上她老公陳箱檔的軟弱窩囊,都是促成「父親」背叛「母親」的必然因素。可以說,小說一開始,便把人引入一個讓人迫切想知道結果的故事裡來。亞蓮姐超強的駕馭語言文字的能力,以及對染坊印染流程的詳盡敘述,給人以極強的畫面即視感,這無一不吸引著我一字一句、一頁一節的探尋下去。
說實在的,我最心疼的一個人物是「母親」,察覺出丈夫外邊有人,到「父親」帶小三兒回家,她的隱忍與爆發,她的寬容與委屈,她的堅韌與崩潰,她的捍衛與忍讓,無一不分裂著她。是「母親」,把一個支離破碎搖搖欲墜的家,支撐到最後。「母親」初逢李翠萍時的手足無措,和李翠萍的居高臨下,對比鮮明,仿佛李翠萍才是「父親」明媒正娶的正房太太。讀至此處,我不由得對「父親」生出一股強烈的恨意來。到「父親」明目張胆地把那個女人領回家,「母親」的柔順體貼識大體顧大局,以及「母親」在這個家中的地位,讓這個鑲著金牙的女人不戰而屈。誠然,我是支持「母親」用爆發的情緒來捍衛愛情捍衛家庭的,那是那個年代沒有文化的「母親」的一個唯一的發洩口。那個女人在愛恨交織的強烈支配下,產生了近乎瘋狂的報復般的邪惡念頭,讓「母親」,讓這個家從此不得安生。
金牙帶走秋兒的二十五年後,終於有了一條地址不甚明晰但內容照片都能對上的線索,風燭殘年的「母親」跌跌撞撞走向柴房找「姐姐」小時候用過的東西,我的第一個淚點來了,幾乎是奔湧而出,持續滾落。然後,這個淚點好長好長,一直延續到「我」和「姐姐」初次見面,不,確切的說,應該是久別重逢!「我」囁喏著說不出話來的場景,五粒抹了紅藍墨水的杏核,以及那個激動而顫抖的擁抱,無不令人動容,令人一次次的淚溼雙眸。
萍兒,是「我」的「姐姐」,原來是被喚作秋兒的,她是「父親」和金牙愛恨情仇的犧牲品和報復工具,抑或是「我」故意輸了彈球的陰差陽錯,總之,「姐姐」的顛沛流離是一家人心中永遠的痛!特別是「父親」,直到離世,都未能得知「姐姐」的去向。我以為,可以讓「姐姐」有更多的心理活動,讓「姐姐」自己站出來袒露自己,是不是這個人物形象會更加鮮明豐滿而活色生香?童年時的恐懼不安,少年時的悲慘經歷,豈是一下子能敘述清楚的。「姐姐」遇到巴圖爸爸的時候,巴圖爸爸用那無言的深沉的寬厚的父愛,一次次撫平萍兒傷痕累累的身心。當巴圖爸爸送萍兒出嫁那天,迎親隊伍已走遠,巴圖爸爸還站在沙梁上不肯回去,目送著沒有血緣親情的女兒離開,萍兒雙膝跪地朝遠處的巴圖深深磕了三個響頭,我的第二個淚點來了,等我發現自己再次流淚的時候已是泣不成聲了!仿佛出嫁的是我的女兒,那種心被掏空的切膚感真切而疼痛!
萍兒終於回到家裡,見到了對她朝思暮想的母親!母親捧著萍兒的臉仔細端詳,一邊連聲說,是我的孩子!是我的秋兒!一邊緊緊把她攬進懷裡,如此反覆數次,啜泣,撫摸,哽咽著說,二十五年零三個月了!至此,我才發現我的眼淚又來了,譁然而出,洶湧滔滔,奔流不止,也許還有由於抽噎而引起的雙肩的起伏。就這樣,品讀著,傷感著,流淚著,哭泣著,但,欲罷不能。
還有,當「我」完成採訪任務回到家,「母親」已合眼西去,「我」和「母親」僅兩米距離,卻是陰陽兩隔,再也叫不答應的媽媽,再也盼不來的等待,讓「我」數次獨自去山裡肆無忌憚地來一場浩蕩的哭泣,以釋放痛楚和思念,還有不能原諒的自己。讀至此處,淚眼模糊,已不知多少次的涕泗橫流淚雨滂沱了……
李翠萍,是一個讓人恨著恨著就恨不起來的角色,最初恨她搶了人家的丈夫,拐了人家的女兒,更恨她阻斷萍兒讀書識字的路。到最後恨不起來是因為她對萍兒的那種扭曲的,複雜的,無奈的,但也終歸是愛。歸根結底她還是流淌著日本人的血液的,也就放下了對她的本該有著的恨。不願再恨,也不願為她流淚。願人間再無李翠萍,還得團圓安然家。
也許是我入戲太深,也許是我強行代入,也許是我淚點太低,也許是我性情至真。總之,我哭了,不止一次,酣暢淋漓。你,也可以讀讀,看看你的淚點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