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 伊莎貝拉巴蜀探險記(下)
伊莎貝拉·伯德晚年照片,攝於愛丁堡。
中國的官兵和長矛兵。
穿著算命遊方服裝的海伍德。
岷江碼頭上的貨物。
嘉定清代瞻峨門(高西門)。
嘉定,是今天樂山的古稱。在伊莎貝拉的筆下,嘉定是最為肥沃、最為可愛的地區首府,也是朝拜峨眉山寺廟和「佛光」的出發點。嘉定的城牆是鮮紅的砂巖,一條漂亮的上坡路,碧綠寧靜,住宅和商鋪形成的街道從東門通向西門。「嘉定或許是本省養蠶和絲織最大的中心,也是白蠟貿易的東部邊界。而木材貿易方面也與絲綢與白蠟一樣。」
伊莎貝拉在嘉定登岸後沿著一條漂亮的上坡路去西門,因為西門下的白塔街住著來自加拿大、美國等國的傳教士。樂山最早的西式醫院、西式學校、西式幼兒園、教堂、藥房等都建在白塔街上,很多年後這條街上的中西合璧建築仍然散發著前衛時尚的氣息。如今樂山市人民醫院便是由當年加拿大人創辦的仁濟醫院發展而來。
伊莎貝拉此行拍攝了嘉定城西門(又稱瞻峨門),這座城門現今已不復存在,她的照片為樂山保留了珍貴的記憶。
行走中國途中,伊莎貝拉一直帶著笨重的攝影器材,那時候大多數中國人沒有見過照相機,稱之為「洋魔法」,為了向人們表示她沒有做壞事或者沒有做對當地有害的事,她經常把沿途拍攝的照片向大家展示,以取得人們的理解和支持。
據資料記載,最早到達樂山並留下文獻記載的是美國人赫斐秋,他1887年來嘉定並完成《中國西部:一段偉大的佛教中心峨眉山旅行》一書。
之後的1892年,赫斐秋與另外七位加拿大人來到四川,並在樂山建立了中國西部第一個印刷機構:嘉定教文館。與赫斐秋一同到四川的啟爾德醫生與妻子啟西賢,於1894年在嘉定的瞻峨門下租民居創建了樂山第一間正式的西醫診所。之後,文煥章等人相繼來嘉定,啟爾德的兒子啟真道、文煥章的兒子文幼章都出生在嘉定。
伊莎貝拉來嘉定後拜訪了在樂山服務的西方傳教士,參觀了他們的花園,度過了幾天愉快的時光。
與大多數初到樂山的外籍人士不同,伊莎貝拉對著名的樂山大佛和峨眉山似乎興趣不大,而對那些密布在峭壁上的穴居遺址特別上心。她甚至將繩索拴在腰上爬進去考察,以至於把結實的中式服裝也磨破了幾處。
伊莎貝拉進入了一間大石窟——
「石窟門前有個平臺,巖石表面被弄得很光滑,屋簷在左邊突出2英寸,四次凹進的門道有5英尺6英寸高。」
「在這一面和門道的裡面,有石頭戶樞的殘餘,戶樞上還可以安門。門的上方是中楣,深18英寸;靠牆的石頭祭壇上方和幾處凹部都有門楣,有一處凹處明顯是火爐,上面有塊石頭擱板,另外的凹部也許是床。兩道門通房間,其中一間長14英尺,寬12英尺,另一間長寬均為12英尺。」
「前一間房子9英尺高,圓形屋頂,屋頂之下橫著一道做工很好的中楣,雕刻著藤蔓花紋和奇怪的人物形象,深奧難解,這些面貌肯定不屬於蒙古人種。」
「這間屋子有祭壇和石槽。室外測量長30英尺,寬20英尺,厚7英尺;高7英尺,厚4英尺。」
「另外一處挖掘出非凡的洞室,有鑿在巖石上的靠背長椅,座位和靠背都是流行的斜面,為了舒適在前面做成圓角!三分之一的布置頗為奇怪,類似於鴿巢,中楣是徽章裝飾中熟悉的東西,像『圓盤標記』圖案——一種嚴格的非常具有裝飾性的美。」
「在那個住處,門道裡排列了一些鑿孔,說明裝過某種鉸鏈。一道門口的過梁上有三叉戟的符號,所以住所有住處(五處)都附屬於它們的小臥室,主要房間的牆壁看得出仔細打磨的痕跡,有的地方明顯有過嵌板。」
「這些居室莊重合乎禮儀,意味著建造者和擁有者有文明的追求,有隱私觀念。」
伊莎貝拉所描述的穴居遺址其實就是崖墓。樂山沿岷江流域的崖壁上開鑿了許多這樣的洞穴,當地人稱「蠻子洞」,是東漢至南北朝時期流行於樂山的一種仿生人住宅,也是一種特殊的墓葬形式。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位於凌雲山下的麻浩崖墓,密密麻麻狀如蜂巢,在沒有遭到破壞之前有近400個墓穴,蔚為壯觀!墓室分為單室、雙室、多室三種類型。均由墓門、甬道、主室、棺室、耳室等組成。棺室內鑿崖棺。後室設灶臺案龕。單室墓一般是在主室一側設一棺室。雙室墓在後室兩側設棺室。多室墓結構較複雜,墓門由兩柱分為2~4個門洞,前室橫列,其後平行開鑿2~4個後室。各後室結構相同,前設甬道,兩側設室。
伊莎貝拉之後的另一位英國探險家布魯克也從成都到樂山的岷江流域考察過這些洞穴,他記錄道:
「大英博物館裡面沒有關於這些人是什麼人的線索,但是由於一些東西幾乎和古代日本史前墓石碑上發現的線索一模一樣,很可能正是這種人在某個遙遠的年代遷移到日本去了。」
我對樂山崖墓並無深入的研究,不能評判他的推測是否正確,但身處樂山對此了解還不如一個百年前的外籍人士,實在讓人汗顏!從他們留下的文字裡看到這些記載,覺得我們應該認真而又真實地記錄自己的歷史,仔細觀察自己所處的社會環境和狀況。
記得小時候去凌雲山看大佛,在山腳的篦子街上還看到一些住在洞穴中的居民,這些人家直到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才逐漸搬出。而這些似乎從未有人記錄過,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1899年,伊莎貝拉根據這次沿長江在中國考察的所見所聞,在倫敦出版了《The Yangtze Valley and Beyond》一書(中文翻譯為《1898:一個英國女人眼中的中國》),其中配有113幅珍貴的照片。
書籍面世,立刻成為當時西方了解中國的重要文獻,被英國媒體譽為「對那些有關中國和中國問題方面的公眾意見的形成,提供了一手資料」。
這些重要的記錄是伊莎貝拉歷時15個月、行程5000多英裡的積累,其間經歷了三峽的急流險灘,跋涉川東的崎嶇山路,穿過富庶多彩的成都平原,翻越了海拔4000米—5000米的川西高原,可謂歷盡艱險!
伊莎貝拉的不同之處還在於人文社會方面的洞察力。她廣泛接觸中國社會各個階層的人物,上至官吏、文士、商人、慈善家,下到衙役、軍士、農民、船工、轎夫、縴夫、苦力、乞丐,以及中國基督教徒、藏族土司和喇嘛。觀察的範圍涉及到清末社會的政治、經濟、宗教、教育、交通、民俗、對外貿易、城市建設、慈善事業、醫療救助等諸多方面。
伊莎貝拉的觀察是真實細膩的,充滿學術精神,但又採用了通俗易懂的表現形式,能夠讓人在比較輕鬆的狀態下閱讀。她的文字與圖片把當時很多社會信息保留下來,這些信息是我們今天讀《清史稿》《四川通志》,甚至地方志都無法獲取的珍貴資料。
作為一名外籍人士,伊莎貝拉以一種反差對比的眼光觀察中國,常常會從許多中國人熟視無睹、見慣不驚的事件中捕捉到一些敏感的信息。不少見地乃至今天依舊值得我們反思與自省。
1904年,伊莎貝拉即將迎來73歲生日時,在愛丁堡的家中平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她的一生,大多是在顛簸的旅途度過,她凍傷過、骨折過、曾感染上霍亂,也被火山濺起的熱灰灼傷,還遭遇過人身攻擊,並險些溺水而亡。可謂險象環生,步步驚心,但她又時常逢兇化吉,遇難呈祥,仿佛有神靈在暗中庇佑。
她的一生有太多不可思議!她去世後有大夫在醫學雜誌上發表文章,認為她的生理與心理在構造上存在著神秘的矛盾。有人這樣寫道:「她在國內疾病纏身,而一到國外就變成了大力士,疾病與力量是如何並存於一個極為平常的肌體之中呢。然而,她的情況卻是這兩者並行不悖地運行許多年。」
伊莎貝拉成就了這種醫學上的神奇,更成就了一個女探險家的卓越!有從事伊莎貝拉研究的學者認為,人們完全由所處環境以決定成就某種事業的可能性。是的,艱苦的環境最大限度地激發出伊莎貝拉的潛能,而求知慾與好奇心支撐著她與病痛抗爭,使她有限的生命煥發出絢麗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