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在我童年的村子,隨處都有南瓜花一抹抹金黃,卻沒有人把她當一乎回事。
我只見得,在清晨,有早起的村婦,打開院門時,看見大門外南瓜花撒歡兒地開了。還有幾朵母花(雌花),深情地開在水嫩的南瓜妞上,似一邊急忙穿著黃色布衫,一邊哄著孩子的少婦。婦人眉開眼笑,走進深綠的南瓜秧,掐了一朵最肥美的公花,從花萼處熟練的剔除花瓣,花瓣隨手扔了,留著髮簪樣的花蕊。她把帶著花粉的公蕊,在母蕊上輕輕觸觸,然後把公蕊放在母花蕊裡後,她就去幹別的活了。身後兩隻花蕊,緊密依偎,如同朝夕廝守的伴侶,恩恩愛愛過起了日子。這樣的人工授粉一般很難有人得空弄的,多是風、蜜蜂自然傳播授粉。
我們村裡有好多孩子,父母生下他們就出去打工,不問事了。這些孩子居然考取了名牌大學,讓人刮目相看。
南瓜就像無娘的孩子,後來卻成大器。
南瓜不擇土,生命因太頑強而卑微。村子裡人喜歡種它,似乎沒有她就不像村莊了,隨便挖個土坑埋了,種下了種子卻再也沒人管了。待到收穫季節,瓜秧衰敗,一個個渾圓碩大的南瓜露出來,憨乎乎的躺滿一地,著實讓莊稼人也吃驚不小:「奶奶滴,種糧食能跟種南瓜這樣省心,就好了!」
從小沒見過大人食南瓜莖與南瓜花。
只記得左鄰右舍端著碗,聚到一塊吃飯時,有人炫耀她家的南瓜好好吃,又沙又甜。這時會有剛從江南回來的人提到,江南人數牛羊的炒南瓜莖,南瓜花吃。於是大家嗤之以鼻,那個也能吃啊。村子裡的人實誠呆板,笨笨的想,南瓜能吃,南瓜莖花就不能吃了嗎,真是老實的可愛。
來到江南,才知江南人種南瓜主要食莖。
每家都隨意種幾棵南瓜,爬的到處都是。清晨,經常看到老婦人弓腰在一片綠色南瓜藤裡,掐南瓜莖。然後坐在大門旁擇撿,一點點的撕掉莖上帶絨刺的皮,撕的嫻熟定心,不慌不忙。南瓜莖一節節的丟在米篩裡,新鮮水潤,綠如玉,且散發著青草味兒。
提到南瓜,話就多起來,因為它的故事太多,不過今天主要想著南瓜花。
有一次,在空間看到伊草上傳南瓜花點心。金黃燦燦的,擺在白瓷碟裡。我把圖片放大看,是完整的南瓜花,還叮著綠色花梗與花狀的花萼,花瓣沾了一層薄薄的金黃的麥粉。看上去很精美,透出我嚮往的故土鄉野氣息。
我想做起來應該不難吧。
正好那幾天,可能他又愁母親不來常州,無法安置。彼此不言語,家裡氛圍很沉悶。
這個時候我有充分的自由,做自己喜歡的事。
清晨,早起。去採南瓜花做點心。
南瓜花最好在太陽出來之前採摘,這時花蕊沒有蟲子。太陽出時,蟲子鑽到南瓜花裡避暑。真渴望小成一隻蟲子,睡在南瓜花裡乘涼。
來到田野,草尖上掛滿露珠,空氣芳香而溼潤,天高地闊,心敞亮起來。雜草叢裡,南瓜秧肆意纏繞,南瓜花開得恰好。柔軟的花瓣還沒有完全綻放,像個剛睡醒的女人,裹著黃色棉麻睡衣,披散著亂發,睡眼惺忪,欲要梳洗打扮,施粉點胭。渾身散發著生活中真實女人的隨性自然美,不帶一點僵硬的修飾。身上的衣衫,濃稠耀眼的金黃不是我喜歡的色彩,我嫌俗。而她卻俗得真實不做作,打動了我,喜歡上了南瓜花潑辣野性的金黃。
好多好多的南瓜花,開在身旁,滿臉堆笑,這朵樂呵呵,那朵也笑盈盈,滿野璀璨,這是我一個人最靜謐的光陰。
太陽升起時,抱著南瓜花到家,他定睛看看沾一身草籽的我,又定睛看看野味的南瓜花,無語。我開始做南瓜花點心。清洗好,放在麵糊裡滾一下,入熱油裡,「噗嗤」一聲,鍋裏海浪翻滾,再翻個身,好了。一朵南瓜花點心出鍋,還保持著原有的花形,花色。青綠裹著濃鬱的金黃,去了原有的低俗氣,生出了婉約。這於我,不僅是在做飯,更是在呈現出內心的美好。
我把南瓜花點心端到餐桌,不言語。他也不言語,坐下來,悶頭就吃。家裡很靜,我能聽到他咀嚼南瓜花酥脆的響聲,還聞到縷縷南瓜花點心的芳香。他吃著,忽然夾著一朵南瓜花點心,抬頭看我,表情變得柔和,眼睛裡有暖暖的笑意:「這花心要弄掉才好吃,所有花心都有毒,這點小常識你不知道?」
我直視他,沒言語,忽又誇張的笑出聲來。只有在他面前,我能俗成一朵村子裡的南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