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攝影師Ben Hopper的一組名為「自然美」的攝影項目中,女模特們坦然露出腋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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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凌子 編輯|張薇
攝影|Ben Hopper
在美國西部亞利桑那大學的「性與身體」這堂課上,只要女生保留包括腋毛、腿毛在內的所有體毛,男生處理掉脖子以下的體毛,這樣持續10周,並記錄心得體會,便可獲得額外的課程加分。
卜麗安·法斯(Breanne Fahs)博士這個「課堂實驗」一時之間引來各界關注和爭議。她告訴《人物》記者,這項實驗從2008年就開始了。
6年來,她看過千奇百怪的心得,有的覺得自己很噁心,有的覺得沒有處理的體毛中長了蟲子,有的被男朋友嫌棄「腋毛像是打翻在垃圾桶裡的果汁」⋯⋯忽然之間,與體毛聯繫在一起的骯髒與噁心,這些無形的性別積習,在這項實驗中無所遁形。
卜麗安通常在剛開學時公布這個課堂實驗的內容和要求,給學生一個周末的時間考慮參與或拒絕。一個班15到60人不等,有75%的學生原意參與。「有的學生說因為需要出席婚禮,不能參與。」卜麗安並不強求。同意參加的學生中途退出也時有發生,「有的學生說『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只能選擇退出。」
現代女性以為她們能輕鬆地擁有對身體和體毛的自主處置權,但「實際上她們沒有」。卜麗安發現,如何處理體毛的自由只存在於女人們的「想像」中。
有時候,參與者自己都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參加過這個實驗的伊蓮(Elaine)在心得筆記裡寫:「我度過了非常艱難的一段時間,總覺得自己不乾淨。我不在乎身體看上去怎麼樣,但精神上我覺得骯髒。就算洗了澡,我還是覺得髒,就是因為我沒有刮掉體毛。這種持續的不潔感,始終是我最難以擺脫的困擾,儘管我知道這種認識並不準確。」
更不要說來自他者的指責。琳恩(Lynn)記錄了一次尷尬的家庭聚會:「我走下樓來,每個人都看著我,覺得很滑稽。還沒到餐桌,我19歲的妹妹拎起我的胳膊給大家看。我聽到了至少10個『真倒胃口』,很多個『為什麼?』以及『這太噁心了』、『你看起來像個男人』。」
再牽扯上種族的問題,保留體毛這事顯得糟糕極了。來自拉丁美洲的阿娜(Ana)的感受是:「跟班上別的女孩子的體毛比起來,我的長得又快又厚。這事對於白人女孩來說更加簡單,因為她們的體毛薄一些。我總覺得人們會因為體毛的緣故,認為我是『骯髒的墨西哥人』。我總覺得人們會把我留著體毛和我是同性戀和墨西哥人聯繫在一起。」
「一直都是這樣,體毛的問題一直都是個大問題。」卜麗安早已洞若觀火,「我們比想像中更自由,又比想像中更局限。」
體毛似乎是一個臨時的小煩惱,長出來剃掉就可以了。每個人都以為可以為自己的身體做主,周圍的人都會給予支持,可是很快,女人們就會發現,「男朋友會說『這樣真噁心』,媽媽會說『沒有男人會要你』。」卜麗安說,違背了約定俗成的性別要求,女性將受到嚴厲的社交「懲罰」。
有些「懲罰」來得很是莫名其妙。琳恩的未婚夫把她正在參與體毛實驗的事告訴了他父親。對方聽了很生氣,對兒子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她得到你的允許了嗎?」怎樣處理和呈現自己的身體,為什麼需要得到別人的允許?琳恩在筆記中字裡行間透露著憤怒。
「女人發動一場關於自己身體的反叛,威脅到誰了呢?」卜麗安給出了答案:「這意味著女人行使了男人的權力。」
「剃除體毛,象徵著服從。」卜麗安舉了個例子,「比如僧人剃頭,也表示某種服從。」剃除毛髮,意味著交出權力,放棄某種本來擁有的東西。「男人在決定如何呈現自己的身體時,擁有更多選擇和更多權力。」
於是,卜麗安的體毛實驗也特意給男生一個「體驗生活」的機會—參與的男生須至少剃除腋下和小腿上的毛髮。「很多男生都不知道該如何剃除體毛,他們得問班上的女生『你們到底是怎麼弄的?』他們從來沒這麼做過。」
剛開始的時候,男生們顯得非常輕鬆,「他們最開始都認為這根本就無所謂,他們覺得(參與實驗)根本就不會得到任何回應。」結果則出乎意料,也會有人對他們指手畫腳,嘲諷他們「像女人一樣」的身體。
還有一件極其有趣的事—卜麗安發現,不論女性還是男性參與者,對來自其他男性的評價的關注度都遠遠超出了女性的。女人在意男朋友、父親、男性朋友、男性同事,甚至街上陌生男人的眼光。男人在意的也居然幾乎是同樣一組人:他們的男性朋友、一塊兒打球的、兄弟、父親等等。
「我以為男生會在意女朋友的看法,但他們真的不在乎女朋友怎麼想,他們更在意別的男人有什麼感覺,這實在太令人驚訝。」卜麗安覺得,我們生活在一個男性對身體更有發言權的時代:好的、不好的身體,有價值的、沒有價值的身體,守規矩的和不守規矩的身體。卜麗安的音調不自覺地抬高了兩度。「男人有更大的權力,不是嗎?」
課程結束後,有些參與者又開始剃除體毛。但這並不意味著這項實驗對她們的影響歸零。她們中的大多數能很快察覺到,關於自己的身體,周圍的人總是意見很多,她們可以選擇不活在這些七七八八的意見裡。有的跟男朋友分手了,因為覺得男朋友無法接受她們為自己的身體作出的選擇;有的將對體毛的態度作為選擇約會異性的標準;有的會減少剃除體毛的頻率;有的之前十分在意體毛問題,這之後也變得不再那麼在乎了。
卜麗安的目的也不是讓大家覺得體毛是唯一的反抗方式,並要求她們永遠堅持下去,而是要讓參與者把體毛看作社會中的一種隱喻,一個她們用自己的身體經歷過的性別符號。
在這之上,卜麗安還在繼續追問:「如果是一個殘疾人、一個肥胖者、一個有色人種、一個被看作異於常人的人」,又會有怎樣的成見與成規,以怎樣的方式呈現在身體上呢?
讓參與者通過親身體會,重新發現那些不易察覺的性別傳統,破除假想中的選擇權,卜麗安覺得她的課堂實驗達到了效果。而對既定性別規則作出有意義的反叛,拿回真正的選擇權,必須建立在這種覺悟之上。
談到還有哪些不易察覺的關於身體的成規,卜麗安感到為難,「我要怎樣才能開始列這樣一個單子!」她直呼:「Everything!Everything!」
比如,「『性』的發生何時算開始,何時算結束?很多性愛都是圍繞男性的需求設計的,不是女性的。大多是以男性勃起和射精為準的,不是嗎?」
本文首發於《人物》2014年10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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