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家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叫耀國,二兒子叫耀邦。
耀國生來聰明機靈,鼻梁高隆,五嶽豐滿。百天抓鬮一把就抓住了放在角落裡的鋼筆,抱了一整天都不放手。親朋好友都說這孩子以後一定能念成書,當大官。
相反耀邦生來卻長了一張不討人喜歡的面孔。兩腮無肉,額頭低窄。再加上他小時候調皮,不愛學習,左鄰右舍都笑稱,這孩子額頭一寸半,長大了不是討吃就是要飯。
兄弟倆後來的成長經歷也證實了大家的判斷。
耀國從小到大在學校裡的考試從來沒有排過第二名,各類獎學金拿到手軟,高考正如大家預想的一樣,成功考到了北京的重點大學。
相比耀國,耀邦就不那麼讓人省心了。打架叫家長是家常便飯,逃學曠課,最終在初二被學校勸退了。
在那個異常燥熱難耐的夏天,縣二中有學生考上北京重點大學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全城,成為人們午後納涼的談資。
縣二中僱了三輛彩車,車上貼著耀國的巨幅圖片,車身掛滿了紅色的條幅,車頭的大喇叭裡的聲音因為難以抑制的興奮而變成了嘶嚎。
耀國坐在車裡,露在外邊的胳膊已經被「沾福氣」的人群拽的有些僵硬了。
舅舅和舅媽還沒等看看這一令人振奮的場景。
耀邦涉嫌鬥毆被公安局抓了,聽說要判刑。舅舅和舅媽忙著跑關係,完全不知道外面鑼鼓震天的車隊就是為了他大兒子考上大學遊行的。
遊行結束,耀國的班主任帶著縣二中的校長,教育局局長還有副縣長一起來耀國家探訪。
副縣長關切的詢問了家裡的經濟情況,表示可以為耀國單獨設立一個助學金項目。舅舅說現在錢不是大事,耀國這孩子不讓人操心,就是我還有個二兒子鬥毆被公安局抓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來。
副縣長一拍大腿說,大兒子都是狀元了,二兒子肯定也差不到哪裡去,我回頭給你去那邊說說,明天就能回來。
耀邦沾了耀國的光,第二天就被放出來了。
我卻沒有因為是耀國的表弟得到任何一點好處,反而天天被拿來做比較,整個暑假都被迫在房間寫作業,夢想著有一天也能去大城市上大學。
後來,耀國大學畢業籤了北京的工作,隨後娶了北京的媳婦,舅舅和舅媽也搬到了北京。
我也如願考上了大城市的大學,回家漸少,對舅舅的事也知之甚少了。
大四考完研,學校裡沒什麼事,我就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小城。
小城新建了許多高層住宅,修建了水上公園,開通了環城的公交車。路過縣二中時不禁想到曾經讓全縣小孩都仰望的表哥。縣二中也新修了塑膠跑道,還蓋了五層樓的圖書館,圖書館上「耀邦圖書館」幾個大字在太陽底下直晃人眼。
好像覺得哪裡不對。「耀邦圖書館,不應該是耀國圖書館嗎?」我疑惑的問母親。
「讀書讀傻了吧!就是耀邦圖書館!」母親一五一十向我道來舅舅家的事。
「耀國覺得在國企工作量大,賺的錢不夠多,於是把房子賣了自己開公司。投資了好幾百萬,公司仍然不盈利,合伙人紛紛撤資,公司沒過多久就倒閉了。耀國欠了一屁股債,婆媳關係也搞得很差,最終還是離婚了。耀國一個人承擔不起在北京的壓力,還是回來老家了。現在在縣二中當老師,整天眉頭擰的跟麻花似的。」
「耀邦那小子小時候淘,自從他哥把他爸媽接到北京,他一下子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學了開大車,跟人跑長途拉煤,膽大心細,沒多久就成了車隊的隊長。
這小子眼睛也是毒,後來貸了款開了個煤炭轉運中心,自己就坐著收錢了。現在開了好幾家分公司,聽說還要上市哩!
這小子發達了也不忘回報,捐了5億給縣二中建了圖書館,每年都給學生發獎學金!前段時間還當上了工商局副局長……」
一整個假期我都沒有從舅舅家這個巨大的轉變回過神來。
考研成績出來了,我以3分之差與重點大學失之交臂。一年的努力在這一刻顯得那麼蒼白,對美好未來的幻想,在此刻赤裸裸的現實面前都化作了灰燼。
返校上火車前,我對母親說,媽,你放心吧,我今年一定更刻苦,明年我一定考上重點大學。
母親嘆了口氣說,要不就回來吧,大城市也沒那麼好。
火車在白茫茫的曠野裡疾馳,母親說的話一直在耳邊縈繞。我突然想起了那個燥熱的夏天彩車上紅色的條幅,想起大喇叭裡亢奮的嘶嚎,想起我永遠也寫不完的暑假作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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