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29歲的越南女孩Trinh準備嫁給一個五十來歲的韓國男人時，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生命會被這位枕邊人終結。
在越南，有成千上萬的女性通過跨國婚介遠嫁韓國，Trinh就是其中之一。在韓國，這類牽線搭橋的活動儼然發展成了一項成熟的產業，甚至還能得到當地政府的補貼。但實際上，這些遠嫁到韓國的「外國新娘」，往往面臨歧視、家庭暴力卻難以擺脫的困境。
據CNN新聞8月2日報導，在韓國，超過42%的外國妻子稱遭受過不同程度的家庭暴力，包括肢體、語言、性以及經濟上的暴力。專家表示，在韓「外國新娘」面臨多層次的歧視，只有推動制度改革，才能確保她們的安全。
資料圖。調查顯示，不少「外國新娘」表示，她們不敢傾訴自己所遭受的家庭暴力 圖據CNN
相識第二天結婚，團聚三月後被丈夫殺害
2018年11月，越南女子Trinh與韓國男子Shin在跨國婚介的牽線下相識。儘管存在語言上的溝通障礙，相識後的第二天，兩人就在越南家人的見證下舉辦了婚禮，正式結為夫妻。
婚禮結束後，Shin獨自回到了韓國家中，Trinh則留在越南等待辦理手續。雖然兩人通過手機保持聯繫，但由於Trinh經常索求額外的經濟支持，兩人網絡上的溝通總是伴隨著爭吵。2019年8月，Trinh終於抵達韓國與丈夫一起生活。
韓國法庭文件記錄顯示，這對夫婦因為語言、經濟、生活方式等方面的差異，經常發生爭吵。三個月後，Trinh告訴丈夫自己要去另一個城市和親戚同住。而Shin在試圖阻止的妻子離家過程中，被妻子用廚房刀具砍傷了右側大腿。被激怒後，Shin向妻子的胸部和腹部捅了10刀。妻子死亡後，他用塑料布將其屍體包裹起來，埋屍在距家200公裡外的一個果園中。
今年4月，Shin因謀殺罪被判處15年監禁。審判時展示的證據包括犯罪現場的照片、兩人的國際婚姻合同和被告者證詞。「考慮到受害者身死異國所經歷的生理痛苦、情感痛苦及其家屬的喪親之痛，被告應從重量刑。」審判法官姜東赫說到。
解決人口結構問題，韓國興起「外國新娘」
在韓國，存在幾十年來難以改變的性別失衡問題，農村地區尤為嚴重。年輕的農村女性往往選擇去城市求職、結婚，而男性則通常遵從傳統思想，留在農村照料田地和年邁的父母。
在1980年代，為了解決人口老齡化問題，韓國政府開始鼓勵結婚生子，向跨國婚介中心發放補貼，媒人通過向外國女性介紹韓國單身農民，能獲得每筆400至600萬韓元的津貼。
而在此後的幾十年中，韓國的結婚率低、人口老齡化問題越發嚴重。自2010年以來，韓國有超過一半的中年男子處於獨居狀態，這一數字是1995年的5倍。據世界銀行數據顯示，2017年，韓國人口出生率為平均每個婦女生育1.05個孩子，是全世界最低的國家之一。
資料圖。韓國政府向部分男性國民提供補貼，幫助完成跨國婚姻 圖據路透社
2010年開始，在首爾地鐵海報和Youtube的韓語頻道中，對於「多元文化家庭」的宣傳又「重出江湖」。據CNN報導，截至今年5月，在韓註冊的跨國婚介機構多達380家。根據韓國政府2017年的一項調查，韓國跨國婚姻中男性平均年齡為43.6歲，而女性平均年齡僅有25.2歲。
不過，這些女性的「婚戀」對象仍然大多集中在韓國農村地區。因為韓國政府政策規定，跨國夫婦必須達到特定的收入標準才能獲得配偶籤證，韓國一些地區甚至向高齡單身漢們提供「結婚補貼」。比如在韓國南部的全羅南道，政府為35歲以上從未結過婚的男性提供500萬韓元的補貼，促成他們完成配偶籤證擔保，迎娶外國妻子。
韓國信息統計數據顯示，韓國「外國新娘」多來自越南 圖據CNN
近年來，越南女性在韓國「外國新娘」中比例最高。2018年，韓國配偶籤證通過者有16608人，其中越南6338人。而在歷史跨國婚姻案例中，有28%是韓國男性和越南女性結為夫妻。
首爾「移民者之家」李金惠律師表示，「外國新娘」多數是出於家庭原因選擇遠嫁韓國，而非為了自己的個人利益，她們想要以此給在家鄉的親人寄去更多的錢。
遏制虐待「外國新娘」，制度上仍有漏洞
據報導，長期以來，韓國政府和東南亞國家一直擔心「外國新娘」產業會導致人口販賣和虐待問題。聯合國打擊人口販運合作行動組織也表示，有越南婦女被販賣到韓國等地，被強迫結婚。2010年，柬埔寨暫時禁止其公民與韓國人結婚。根據越南當地媒體的報導，越南當局也對韓國跨國婚姻的提出了擔憂。
同時，韓國方面也加強了相關規定，自2014年以來，韓國國民及其外國配偶必須在申請籤時證明他們有溝通交流的能力。此外，韓國去年又出臺了一項政策，限制有虐待犯罪史的男性幫助外國女性取得配偶籤證，這項法律將於今年10月生效。
然而，韓國跨國婚姻仍然許多存在制度上的問題。根據韓國的移民法，持有配偶籤證的外國女性可以在韓國工作，並最終成為永久居民。而她們需要丈夫作為擔保人，每五年辦理一次配偶籤證。李金惠律師說：「有一些丈夫為了阻止妻子分居，會用配偶籤證的擔保來威脅她們。」
韓國相關法律規定，如果跨國婚姻夫妻雙方離異且沒有子女，那麼外國配偶必須返回自己的祖國。而那些失去配偶擔保，仍然想要繼續在韓國生活的「外國新娘」必須提供自己受虐待的證明。但這存在舉證上的困難，更何況她們身在異國他鄉。
2017年的一項調查顯示，韓國超過42%的外國妻子稱遭受過不同形式的家庭暴力 圖據CNN
韓國女性移民人權中心負責人許永淑說：「這些制度增強了韓國男性在跨國婚姻中的話語權，也正是因為這些問題，外國女性們需要被迫維持自己不幸福的婚姻。」
在2017年韓國國家人權委員會的調查中，大多數接受調查的「外國新娘」表示，她們並沒有向任何人傾訴過自己所遭受的家庭暴力，她們不敢說，也不知道和誰說，更沒想過能有所改變。
活得更有尊嚴：歧視有望得到法律糾正
在許永淑看來，在那些經濟條件不如韓國的外國人面前，一些韓國人表現出某種優越感，使得不少「外國新娘」在韓處境更加艱難，她們往往面臨多層次的歧視——性別歧視、種族歧視，再加上制度問題，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李金惠律師則表示，「外國新娘」經常會感受到來自大家庭的歧視：婆婆們可能會抱怨她們的廚藝，家庭的決定往往不允許她們的幹涉，還有很多人甚至沒有經濟來源，只能向丈夫伸手要錢。
在韓國議員張惠勇提出了一項反歧視法案後，這些歧視問題有望在今年開始慢慢轉變。這項擬議的法案旨在保護面臨歧視的人，包括「外國新娘」、少數民族等人群，並賦予國家解決糾紛和保護個人的能力。如果該法案獲得通過，將成為韓國首部反歧視法案。
「如果把對待移民女性的方式定義為歧視，這種歧視能得到法律上的糾正，我們社會中的許多移民女性能夠生活得更安全、更有尊嚴。」張惠勇議員表示，如果這項法律能夠獲得批准，將有助於幫助她們免於在身體和精神上受到的歧視。
李金惠律師則認為，該法案不會很快解決「外國新娘」們所遭受的歧視問題。但它將有助於實現社會觀念的轉變，提高人們在工作、學校和家庭中對種族歧視的認識。「我相信這將阻止人們發表仇恨言論，並鼓勵人們糾正長久以來的歧視。人們至少會知道哪些行為和言語是具有歧視性的，是應該受到懲罰的。」
韓國議會已於7月17日復會，但目前尚不清楚這項反歧視法案何時能進行投票。
紅星新聞記者 王雅林 徐緩 實習生 景鈺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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