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陸文華、王玉玲老師是同一年調入一中的。那時語文組還是整個大組在一個辦公室，我任教研組組長。剛來報導的時候，二人都精心妝容打扮，穿的那叫一個時尚得體，舉止那叫一個落落大方，不笑不說話，說話必說請，稱代定稱您，聲音柔和甜美，不疾不緩，連走路也是邁著小碎步，生怕傷著地上偶爾出遊的生靈。眾男教師心裡納罕，目中探問，以為繼逗萌二人組走了之後終於來了兩個婉約範淑女，從此每天可以享受長發飄飄，言笑晏晏的視聽大餐了。我興許《搜神》《西遊》《聊齋》看得太多了，對精氛妖氣敏感至極，所以獨不以為然，猜測這兩貨大概新人乍到，處處戒備小心，就如初進賈府的林黛玉，「時時小心，處處在意，不敢多行一步路，多說一句話，唯恐別人恥笑了她去」；更如修得人身的白、青二蛇，乍入紅塵，匿跡藏形，總要熟悉一段時日才敢興妖作怪。因此故意處處放手，不聞不問，偶或刁難，支使委派，倒要看看她倆裝到何時。果不其然，福利剛剛享用一周，眾男教師還沒細細咀嚼回味到手的幸福，王淑女就先繃不住了，那日，王淑女一身彪悍打扮，皮衣皮褲，尖如刀錐的高跟踏地有聲，款擺著柳腰晃到我的面前，一手插腰，纖指前伸，距我的鼻子不過寸許，用高八度的聲音說：「我-要-顯-形，太累啦——」於是，淑女一去不復返，語文組從此多了枚女漢子。
陸淑女到底比王淑女大了幾歲，城府稍深，在周邊情勢尚不明朗的局面下，沒敢一塊現形。因為我是語文教研組長，有權安排各備課組人選，就讓她擔任小備課組的組長。陸淑女為示新人謙遜有禮，堅持每天向我請示匯報，我一邊心中暗笑，一邊虛應故事，連連道好。這樣子持續了一個月，終於有一天陸淑女爆發了。當我頭不抬眼不睜又和她好好好個沒完時，她嗓門鬥然上揚，說：「別老好來好去的，怎麼整，快告訴我！」我看她那不再淑女範的表情，興師問罪的架勢，實在忍俊不禁，往椅子上一靠，雙手交疊腦後問：「怎麼，裝不下去了？」她撲哧一下樂了，神色居然頗為忸怩，說：「早裝不下去了，小王現原形時我就想現形來著，沒敢！」我笑她：「不敢就讓你多憋悶一段，不然教訓不深刻。語文組就是我們另一個家，雖然不涉及柴米油鹽，家長裡短，但每天近五分之三的時間都生活在這裡，如果大家都戴著面具工作交往，彼此都累。現在多好，有脾氣了就發，有意見了就提，高興了就笑，憋屈了就喊，本色示人，何必活得那麼辛苦！」
這一段語文組掌故叫「陸怪王妖現形記」，語文組的老人兒都知道，每每酒桌上話說當年，還要拿出來戲謔一番。
現形後的王淑女拳打腳踢，合縱連衡，很快立穩腳跟，闖下名號，不但最短時間和本組同事打成一片，而且以驚人速度融入一中的大家庭。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王女俠短短數月，就贏得兩個渾號，一個是陳彥君給起的，叫她「王小厲害」，一個是原物理組組長張學金給起的，學物理的就是想像高絕，思路清奇，居然根據她名字的諧音叫她「育齡婦女」。二美名傳揚開後，叫她本名的就沒幾個了。
「王小厲害」講課厲害，學生都怕她，不敢不學；她管班更厲害，班級學生畏之如虎，恭順如羊。那幾年，一中文科還沒現在這麼叫硬，但她不但將各科平均分自己教的語文單科分提了上去，還愣是將身為復讀生的李登科送入了北大。這背後付出的心血當真講也講不完，所以索性不講了。「王小厲害」如今雖然離開了一中這個小江湖到長春闖蕩，但一中的江湖上仍然有著她的傳說。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好幾年。若干年後，又一個「王小厲害」姍姍來到一中，這個女精怪下山伊始就沒有匿影變身，一來就張牙舞爪，本色當行，於是，除了榮繼「王小厲害」雅號之外，又得另一尊號「王小嘚瑟」，不用說，有這個肥膽起綽號的，還是陳校。同組年齡小於她的女教師為示尊重，又另附議一個稱呼：「王大顛」。此怪為誰，諸君有興趣不妨對號入座。
陸淑女現形後，還是沒能化身女漢子，倒是多了幾許女神氣質，偶爾也露露妖精尾巴，表示不忘所自。雖然沒有「王小厲害」那麼張揚自我，可也如春雨，悄然無聲就走入一中人的天地。身體的原因，她一直沒有擔任班主任工作，但和學生的關係處理得非常好，每一屆她教的學生提起她，都是交口稱讚，說陸老師當年如何如何講課，如何如何解惑，怎樣怎樣收拾學生，又怎樣怎樣幫了他們等等。一個教師，能讓教過的學生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後提起來仍不罵娘，不但不罵娘反而感激有加，這便是身為一個教者的功勞與驕傲吧！我覺得，來自學生之口的讚譽才是教師最大的榮光，至於某級某類部門頒發的某種職位榮譽或嘉獎，反倒顯得沒多少分量了。學生心中有天平，它只會向有真才實學真心付出愛護學生的師長傾斜傾倒，至於某些狗苟蠅營攀龍附鳳追名逐利巧取豪奪混在教師隊伍中的個別人，也許自認為混得風生水起，但在學生們心中往往一文不值，如果專業不精處事偏頗誤人子弟，學生甚至要鄙視唾罵了。
王小妖，你在他鄉還好吧！
陸妖精，快點好起來，重振妖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