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社交距離的生活不容易,經過一年大家才逐漸適應。我沒有這種煩惱,這原本就是我嚮往的生活——線上保持聯繫,線下保持距離。
10年前,我還在紐約一家小動畫工作室做動畫。作為當時公司裡唯一的女性、亞裔全職動畫師,我一直和其他男同事們保持社交距離。每天飯點,一群白人老爺們說去吃薯條炸雞的時候,我就說很抱歉,中國人水土不服,一吃炸雞炸薯條就生病。久而久之,他們就不再喊我一塊了。
一次公司搞帶家屬活動。我當時的男朋友去了,他膚色較黑,我曾說他是墨西哥人,作為十分政治不正確的公司,大家都覺得我在開玩笑,直到同事們看到他猛吃薯條。一部分同事說原來你男朋友真不是中國人啊。一部分同事問他你們不是不吃炸薯條嗎。男朋友想說他女朋友是廣東人,可能怕上火,於是沒有多解釋,就說沒錯,她是不吃薯條的。從此,我就沒在別人面前點過炸薯條,甚至在男朋友面前也儘量涼茶送沙拉。為了人設,我就是可以對自己那麼狠。
有時候午飯吃得太快,我會去一英裡遠的咖啡店排隊買一杯咖啡。偶爾會在公司附近的理髮店理髮,溫柔的小姐姐從來不會打擾我閉目養神。無論如何,午休時間是不能浪費在工作上的。
再後來,公司來了第二個亞裔女性。她說知道哪裡好吃,我們就成了飯搭子。可是吧,第一天她帶我去吃了很好吃的scramble eggs,第二天吃好吃的omellette,沒想到她竟然是乳蛋素食主義。她說動物們好可愛,特別是小雞。在她面前吃雞鴨牛羊會顯得我很殘忍、野蠻。於是我也每天吃各種雞蛋料理。還好雞蛋沒有長出楚楚可憐的眼睛。同事也喜歡我去的那家老遠的咖啡店,她覺得好喝,我喜歡排隊。
有一次排隊買咖啡的時候說到運動,我說我還蠻喜歡慢慢長跑,重點在慢,長不過800米--中學時候不是都要考800米嘛?同事一聽樂了:正好我們接力隊缺一個人,你來一起玩吧。接力賽是見不到其他隊員的,跑好自己那棒應該就可以了,我就答應下來了。以後還要天天一起吃煎蛋呢,不幫一下忙似乎說不過去。從此我每天工作的時候都更注意效率了,因為要儘早下班找地方果腹,不是,是跑步。
到了比賽那天,我跑那十幾英裡確實看不到我隊的其它選手,甚至看不到其他人。但是沒有人告訴我比賽全程的兩百英裡,在沒輪到自己跑的時候得和其他隊員擠一小車裡,還要一邊聞著車內清新的氣味一邊給其他隊員加油吶喊。由於第一次跑那麼長的距離,比賽結束後我的腿已經離家出走,最後不得不麻煩一位熱心隊員,這位隊員顯然沒有跑夠,背著我還能一路跑去吃飯的地方。
這次因為欠了隊友的情,我說我還是拍你們比賽吧,就站在一個點,等你們從我面前經過,我就舉起機子拍,再喊幾句加油,給你們送水之類的。反正那位隊員可以跑我的部分。
再過幾年,我離開了公司,徹底不需要和男同事們打交道了。散夥的時候我大大方方地吃了一大盤薯條,並且告訴他們,為了不掃他們的興,生病也沒關係,把他們給感動的。
接著去理髮店和髮型師小姐姐告別。告訴她我要去結婚了,結果她一激動,把我耳朵剪流血了,差點變女版梵谷。她不停地道歉,道歉有什麼用,你倒是給我免單啊!我猜她覺得這位顧客再也不會來這裡給她小費了,她收費把顧客耳朵剪一下,可以幫助顧客毫無負擔的和過去告別。你別說,還挺貼心的。
婚後我過起全職帶娃的生活。白天和成年人最多的交流就是別人誇我娃「Such a cutie!」的時候,回答一句「Thank you」。這太令人費解了,我娃那時候胖得五官都找不到了,路人們到底哪裡看出來她可愛了?不過美國人不缺影帝影后,客套話自然得你看不出來他是真是假。比如一個鄰居,她帶著一個比我娃稍微大一點的孩子。每次見面都問我們約不約playdate。本來覺得這話類似「吃了嗎」,可是她天天見面都那麼說,還特真誠。我想萬一她是認真的呢。於是在她不知道第幾次這樣問的時候,我忽然回答說好啊,什麼時候?明天下午4點怎麼樣?你娃午睡起來了吧?看到她很明顯倒吸一口涼氣,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從此以後她再沒有說要約我們,甚至遠遠看我似乎會加快腳步。沒過多久她就搬走了。
再後來我娃大了。我的清淨日子結束了。她問的問題也越來越刁鑽。我回答慢了就不停地喊「媽媽媽媽」。我決定送她去學校,讓老師回答她。可是周末還是得我來應對她,所以當有周六的工作找上門,我立刻決定去。結果每次下課我腦內都迴蕩著孩子們此起彼伏的「老師老師」的喊聲,教一群孩子還是比教女兒一人要累。從此都懷著感恩的心面對女兒的「刁難」。而疫情以來線下課轉到線上,我的課也漸入佳境,Mute全體這個功能簡直是game changer,不,是life saver!
每次課上我看著面前的屏幕裡孩子們無聲的笑臉,都在感嘆,這樣的距離看看學生們,還真是很可愛呢。可能距離產生美,現在我用Zoom帶娃,通過Zoom窗口看娃在她房間翻天覆地,喲,真有活力。
一轉眼人生就走過了10年,原來能和大部分朋友都保持著距離,也保持著聯絡,得感謝微信,現在也感謝ZO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