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指出,部分出於討論該問題時習慣性的不舒服,部分因為這種事情距我們如此之近以至容易發生現實性的牽扯——我們談論它時就往往會不自覺地陷入一大堆言不由衷也不及義的錯誤表述之中。
讓我來試一試看。
聖奧古斯丁說,如果把娼妓從人類事物中排除出去,那麼淫慾就會玷汙所有事物;如果它們降臨到誠實的主婦們頭上,那麼恥辱和卑鄙將會使所有事物失去光彩。聖託馬斯•阿奎那說,賣淫相當於海中的汙物和一座宮殿的下水道,如果沒有下水道,那麼汙物將會堆滿整個宮殿;要是把妓女從世界上消滅掉,那麼獸奸將會充塞整個世界。
兩位聖人都不是唯物史觀。不過還好,他們的意見並未與恩格斯在這個領域裡的主要觀點發生正面的直接的衝突。我們應當注意到他們沒說「小姐」這種事是如何發生的,他們只在說這種事必須發生——是生態學意義上的。
筆者的一個朋友——是個詩人——說:婊子就是婊子。這種意見在一班文人騷客中是有警示性的。歷史上文人似乎不僅寬宥娼妓而且還喜歡為之張目。在諸如此類的篇什中,他們常常痴迷於給她們塗脂抹粉而有意忽略了事物的某種本質屬性。
所以說,我的詩人朋友的「婊子就是婊子」的說法就具有了全新的意義。
我們還是換個字眼吧:風塵女子。這樣有助於心平氣和地討論問題。有一句詩裡這樣寫到:「從來俠女出風塵」。緊挨著它的上一句是「仁義每多屠狗輩」。這兩句詩裡寄寓了文人騷客鄙夷知識分子欽佩風塵女子的情懷。在中國著名的段子《杜十娘》裡,男主人公是個有教養但忘恩識文斷字卻負義的富家子弟,他的對手則是深曉大義、忠誠而且想起來還很貞潔的風塵女子。
這種段子的讀者一向沒人見出其中的矛盾或質疑過它的合理性。
要命的是,它還古今中外地體現著某種普遍性:在大仲馬的兒子的筆下,瑪格麗特是感人的、值得同情的;託爾斯泰的瑪斯洛娃幾乎始終有高尚的靈魂,至少不比伯爵的差。賽金花在國難當頭時大義凜然,庇隆夫人面對窮苦人一片愛心……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在這種情況下,至少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應當認真考慮我的詩人朋友的斷言。那天,詩人朋友還舉了一些例證來支持其斷言。其中就說到了那個「香水事件」。他還富有詩意地將這個事件冠名為「一瓶週遊全國的香水」。這個段子在一個小圈子裡廣為流傳,人人皆知。
事件的主人公Z先生是詩人的朋友。事件的梗概是這樣的:
大約十年前,Z先生出差到瀋陽。當時Z是國家某機關的一個小官吏。他在瀋陽有一些文友。晚上,大家安排了宴會,之後是卡拉OK,招了幾個陪唱的「小姐」來。陪著Z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我們稱這女孩L吧。L是從黑龍江佳木斯過來的。那天L剛到瀋陽這座大城市裡還不到一個星期。那天晚上她也許是第一次陪客人唱歌。按照不成文的規則,Z可以和她有性接觸以外的其他接觸。但是Z始終都沒碰她一根手指頭。Z是體制內的那種角色,那會兒還不習慣這種場合。另外就是L當時的樣子,那種清純的、質樸的氣味,還有她的大眼睛裡露出的聖潔的光芒。他們倆一起選唱了《血染的風採》、《心會跟愛一起走》等曲目。他還為她剝了一個橘子。她沒有吃,一直拿在手上。那個晚上他和她說了許多話,大體都是「學點東西」「人生的路還很漫長」之類,像是傾心之談。夜裡,他送她回家。L的住處是一片低矮的、亂七八糟的簡易房子。
回到北京後,他們便時常通電話,互報平安,倒沒有什麼深入的內容。Z那時剛三十出頭,沒實際上的女朋友,正活在某種瞬息萬變的情境裡。和L的來往,雖然僅限於電話,但仍不失活生生的情調。
這樣的通話時疏時密地持續了有兩年多,後來竟有頭無尾地中斷了。有一天,Z應邀參加某國使館例行舉辦的新年招待會。會畢,Z得到了與會者人手一份的精美禮品——一瓶香水,包裝考究,芬芳四溢,是那個國家聞名全球的著名品牌。當時Z已經有了固定的女友,正張羅著準備結婚。也許這瓶香水溢出的味道使他想起了L——他沒將它留給女友。幾天後他找了個機會出差去了瀋陽。他的工作性質有在全國公差的便利。在瀋陽,他揣著那瓶香水,到處尋找L。他先徑直去了她的住處,但她早已不在那兒了。根據一些電話號碼他找到了她在瀋陽的最後線索:一家洗浴中心。此前,她在和他的通話中提起過,為了生計,她不得不時常變換工作。從歌廳出來後她做過髮廊妹、促銷小姐、按摩女。最後是這家洗浴中心。聽了Z的描繪之後,洗浴中心的人告訴Z,L一個多月前就離開這兒去了天津。他們還提供了她在天津可能去的幾個地方,也是歌廳、洗浴之類場所。
返京途中,Z在天津下了車。他又在那兒找了兩天,遍訪幾十個歌廳、洗浴場所,結果一無所獲。他就揣著那瓶香水回到了北京。
他把那瓶香水藏了起來。他有一種預感,L終究還會打電話給他的。這瓶香水終將屬於她!
差不多又過了有一年的光景,Z的手機上顯示了一個從深圳打來的電話號碼。Z當時沒有接到,是後來查閱出來的。他立刻就意識到了是她。打回去,果然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