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斌
第一眼看到母親時, 羅姐一陣心痛:母親滿面愁容,眉間結成了一個黑疙瘩,垂著頭象只淋了一瓢湯的公雞。
據說疼痛分為十二級,分娩是最高等級的痛,是最難受的疼痛。羅姐對母親的心痛雖然不及她生女兒、母親生她那樣的巨痛,但也是血肉相連、剔骨錐心的痛,是那種既遺憾又失落如同她從少女變成少婦的那種刻骨的痛。母親這隻落湯雞今天低垂著頭,羅姐記得鄉裡領導把五好家庭的牌子掛在她們家的門上母親昂著頭,在哥哥的婚禮上母親昂著頭,母親離開鄉下和鄉親們告別時昂著頭,父親去世後她同樣昂著頭告訴她和哥哥:父親雖然走了,你們一樣會生活得幸福!母親的頭從來都是昂起的,可今天卻垂下了。
母親今天不僅垂下了頭,還滿面愁容,愁得臉都帶黑色,這種愁是從心裡向外浸溢出來的,就象烏骨雞的烏色,是浸潤到骨子裡的烏!
母親是很樂觀的呀! 記得許多年前,全家都還在靠種莊稼生活的農村時,一次大風把一片的玉米都吹倒了,那是半年的糧食啊。許多村民急得嗚嗚直哭,母親卻說:天無絕人之路。該吃啥吃,該做啥做。結果沒幾天倒伏的玉米被霧水和地氣扯了起來了,那年的玉米還獲得了豐收!
羅姐也繼承了母親樂觀開朗的性格,是一個嘻嘻哈哈的樂天派。但今天母親的情緒明顯不對!
羅姐大約一個月沒來看母親了,心中雖然有些牽掛,但並不擔心。因為母親身體很好,走路咚咚直響,還打工呢。哥哥經濟條件比較好,不要母親再去打工,但母親是個閒不住的人,還把打工賺的錢交給嫂子做生活費……
一想到嫂子, 羅姐就回想起一個觸目心驚的視頻:一個惡媳婦,丈夫在家時,對婆婆非常好,當丈夫剛一出門,就對婆婆頤指氣使,又打又罵,比對待一隻流浪狗都不如。她本來對母親和哥嫂住在一起就不贊成。一直對嫂子看不順眼:嬌裡嬌氣,懶懶散散。
會不會是嫂子對母親不好?
記得哥嫂耍朋友時,母親堅決不同意,哥哥身材高大,健康結實,百米之內英氣逼人,走在街上回頭率比收視率還高。
嫂子娘家排行老三,當時抓計劃生育很緊,嫂子的母親懷嫂子七個月的時候,公社當官的為了完成任務,硬把她母親拉去引產,結果醫生的技術不好,引產下來,嫂子居然活的,沒死!由於先天不足,嫂子像只病貓,身材矮小,柔弱多病,但長得乖巧,「像一朵水蓮花不勝微風的嬌羞」,長得「十裡桃花不如你」。出於女人的本能,羅姐對嫂子有些嫉妒。嫂子的父母覺得虧欠了她,就嬌生慣養,從不讓她做家務,連飯都不會煮,煮麵條都不知道是用冷水還是開水下鍋……
小娟身體那麼差有法生孩子嗎?小娟不會做家務哥哥怎麼辦?小娟先天不足會不會病多?這些很現實的問題會不會拖累哥哥,拖垮家庭。這些問題都是母親無法解決也解決不了的。母親守寡多年,只盼兩個孩子長大立業成家,眼看即將功成身就一一千裡長堤不能毀於一個蟻穴啊。所以,母親堅決不同意他們的婚事,即使嫂子在母親面哭,母親也硬著一顆心沒答應。最後哥哥當了叛徒,悄悄偷了戶口本去和嫂子辦了結婚證。
是嫂子對母親還有怨氣? 羅姐不願讓母親受一點點窩囊氣。她和哥哥才幾歲時,父親就去世了,母親剛好三十出頭。不到中年就守寡,還要撫養兩個娃娃,艱難程度可想而知。為了讓她和哥哥吃飽飯,母親拼命地種莊稼,在本村,母親的莊稼是種得最好的。沒錢買肉,母親就每天天不亮就去割草,割滿一背兜天才亮,賣給溝外面養魚的做魚飼料,一背兜就四五分錢。積攢了兩元錢,買了一斤肉,母親炒好了就讓她和哥哥吃,自己去洗衣服,說自己在街上就下館子吃了的。哥哥知道母親心事一一她根本捨不得吃,讓他們兄妹吃了好長身體。就故意把一塊肉吐在桌子上,喊肉不好吃,不吃。哥哥那次差點挨打……
有一天母親帶回來一個叔叔。羅姐現在還記得那天母親頭髮梳得光光的,微笑的臉上泛著久違的紅暈,眼睛閃著光澤。羅姐和哥哥以為這個叔叔要把媽媽帶走,嚇得不敢回家。母親送走了那個叔叔,再也沒見過他來過。後來羅姐接了婚有了女兒,才體會到母親當年的艱辛。她和哥哥看到母親一個人孤單,想給她找個伴,母親說,養你們那麼難我都沒找,你們都大了我還找啥?不找。羅姐覺得母親付出了那麼多,還搭上了青春和幸福,欠母親太多太多了,哪怕自己不吃也要讓母親晚年得到幸福。追問半天,母親才說出原委:
原來母親在一家公司打工一一在公司打掃衛生,每天下班比較早。每天母親一回來就收拾家裡的衛生,把晚飯煮好,等哥嫂一下班回來就吃飯。昨天母親感冒,回家來直接睡了,就沒洗早上泡起的衣服也沒有煮晚飯。嫂子回來看到堆起的家務,發脾氣,把東西摔得叮咚直響,連醋瓶子都摔碎了……
果然是她!羅姐心中的氣開始鼓起來了:母親一直給哥哥家做家務,帶孩子。有段時間要母親幫自己帶女兒,母親不願意,說「你哥哥累了一天,下班回來還要洗衣做飯打掃衛生,我能幫點是一點」。母親對哥嫂的好,換來的是老了病了,嫂子就開始嫌棄了。唉,媳婦終歸是媳婦,不是自己生的,婆婆對她再好也隔著一層皮。再聯想到微信視頻,不知母親還受了多少委屈。
「哥哥知道不?」羅姐知道哥哥一直對母親都很好,希望他幫母親出口氣。
母親挨了半天才嚅嚅地說「我給你哥說了,說你嫂子在家發脾氣摔東西,你猜你哥怎麼說,哎,你哥變了……」
「說啥?」 羅姐敏感地問。
母親嘆了口氣,又嘆了一口氣。羅姐還從來沒有看到母親有過這麼失落。
「他怎麼說?他是不是幫他老婆說!」
「豈止幫!」母親把桌子一拍「呯」的一聲,「比打我還難受!」
羅姐看到母親眼裡淚光閃爍,心痛漫過全身。羅姐直起了腰,「他說啥?」
「他…他…說…他說『小娟上班累了,回來發個脾氣也應該……』」
「你怎麼不扇他一巴掌,這個沒良心的,老婆上班就累,老媽上班就不累?!老婆向病了的媽媽發脾氣還應該?太沒良心了!」羅姐把那個「太」字說得咬牙切齒,仿佛要把「太」字咬碎了吞下肚子。「有了老婆就不要媽了!」羅姐一下蹦起來。想到這麼多年母親對哥哥都比對自己好,想到母親這麼多年的艱辛,想到母親的委屈,羅姐的五官都氣歪了,「你怎麼不摔他一巴掌!真不要臉。」
母親低下頭,又擺了擺:「從小到大,我一次都沒捨得打過他,現在他都當爹了,我,我,怎麼下手!」
羅姐憤怒了,她對哥哥產生了憤恨。覺得哥嫂可恨,可母親的窩囊,窩囊得比哥嫂還可恨;窩囊得比惡媳婦還可惡。她要鬧個天翻地覆,和哥哥撕破臉皮,斬斷關係,給母親伸腰,把母親接走。操起電話就給哥哥撥過去……
只聽見哥哥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我跟媽開個玩笑。昨天小娟洗衣服時不小心把醋瓶子打了……」
【作者簡介】楊斌,男,六十年代生於四川南充。進過廠,下過崗,打過工,現居住成都,開一個小餐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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