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是乖巧的女兒，父親是溫和的父親。
雖說夏季過去，但十八個秋老虎並未走完，天氣依舊悶熱得很。女兒背著小書包，背著夕陽推開小院前那扇帶有點點鏽跡的鐵門，走過院中雜草橫行的石板小道，順便趕了趕小道旁「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的小麻雀。
走進屋內，便看見一個身穿西裝、蹺著二郎腿坐在餐桌旁盯著手機微笑的中年男人。雖說是中年，但相貌並不差，歲月未在他的臉上刻下很深的痕跡。夕陽從打開的門縫中衝進來，避開男人的鞋尖，鋪在被清理得乾乾淨淨的大理石地磚上、攀附在雪白的牆壁上、掛在牆角那個微型攝像頭上。
「父親，您回來了。」難得回家時還能碰著父親。
「我的小公主回來了？」父親微微抬頭向女兒這邊看來，嘴角弧度不減，定了兩三秒，又轉過頭看手機去了。
女兒有些失落。「父親，」她把書包放在了離大門不遠的紅木沙發上，然後緩緩走向餐桌邊的男人，「語文老師今天上課問我們，愛是什麼，我回答不上來。父親，您知道嗎？」
「這個嘛.」父親抬起頭，似乎是在思考。
「你最喜愛什麼？」
「漂亮的玫瑰花。」父親很久前種過的那種。
女兒還想說些什麼，父親卻忽然站了起來，走向門口，翻動著放在玄關的黑色大皮包。那簇夕陽終於逮著機會，貼在父親身上洋洋得意。他翻了許久，終於將什麼東西攥在了手裡。
「來，寶貝，看看這個，」父親走到女兒身前，張開拳頭，一粒黑乎乎的東西靜靜地躺在他的手心裡，「這是玫瑰花的種子，你試著自己將它種出來。要記住，我愛你。等到玫瑰花開，你就明白了。」
女兒還沒明白父親的意思，正想開口詢問——「叮叮叮」父親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他立即終止對話，將那粒飽滿的玫瑰花種子塞給女兒，然後邊接起電話邊向房間走去。電話那頭，依稀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好的好的，別急，我馬上就過去.哎呀，乖乖等著哈.」父親的聲音斷斷續續從房間傳來。
女兒這時才低頭打量著這粒玫瑰花種。飽滿是飽滿，但個頭也不大，倒是像自己平時吃的松子.啊，說到松子，倒是有些餓了。看看飯桌上：西紅柿炒雞蛋，土豆塊燒牛肉，清炒西蘭花，豆腐肉絲湯，都是自己愛吃的菜。摸了摸盛著湯的小瓷碗，還是熱乎的，應該是家裡的鐘點工不久前做好的。四處望了望，沒見著人，她應該已經離開了。
正準備去叫父親一起吃飯，他便打著領帶出來了，依舊是春風得意的樣子。看到女兒，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停了腳步。揉了揉女兒的腦袋，笑得一派慈祥：「寶貝，爸爸還有事，得出去一趟。你乖乖吃飯，然後要認真完成作業哦。」
「您要去哪裡？」
「工作。」
「好的，您注意安全。」
「爸爸出門了，我親愛的寶貝。」
門「砰」的一聲關上了，把那道得意的夕陽擋在外頭。
吃飯，無言。將碗浸在水槽中，無言。默默坐到書桌邊，掏出五年級語文練習冊開始奮筆疾書，無言。跑到院子裡，找一塊看起來最好的土地將玫瑰花種種下，還是無言。檢查了一下大鐵門的鎖，父親今晚應該又不會回來了，早些洗洗睡吧。女兒將自己收拾乾淨，輕輕坐在床上，笑著對房間牆角的微型攝像頭說了一句：父親，晚安。之後，便蓋上被子關燈睡下了。
打這日起，女兒盼啊盼啊，等待了好久。終於，在一個悶熱又帶著些些水汽的清晨，玫瑰花種發芽了！
嫩嫩的小綠芽兒看起來充滿活力。女兒想將這份喜悅分享給父親，可是父親今天依舊不在家，那就分享給同學吧。滿懷欣悅地吃完鐘點工準備的早餐，女兒背上書包準備去上學。
出了家門，在道路兩側，立著許多銀杏樹，淡綠的扇形樹葉間摻雜了不少明黃的葉子，看起來不太漂亮。
學校離家不遠，走過去大約只需十分鐘。女兒在路上遇著了幾個同班的女同學，習慣性地伸出小手向她們打招呼，但她們像往常一樣，並不做回應，甚至不去理會，自顧自說著話進了校門。
「同學們，前幾天考試的成績出來了，第一名依舊是吳悠同學，大家掌聲鼓勵一下！」語文老師開始宣布成績。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女兒走上講臺領試卷，對著老師鞠了一躬，說：「謝謝老師和同學們的鼓勵，我會繼續加油的！」
老師微笑著對大家說：「吳悠同學很謙虛，很有禮貌，大家一定要多向她學習！」
女兒歪了歪腦袋，怎麼覺著這笑容有些假呢。
臺下唏噓一片，隱約傳來幾聲調侃：「吳悠真的很厲害，我們要多多向她學習，學習如何拍老師馬屁嘻嘻嘻.」此刻大家的眼神複雜得很，她看不懂，所以還是想一如既往地努力忽視掉，但還是覺著奇怪：父親說過，小孩子要講禮貌，不講禮貌的孩子不是好孩子。我講禮貌了，也謝過了老師同學，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呢？差生就算了（父親說那些成績差的就是差生，不可以和他們玩，他們很壞），怎麼好生也是這樣呢？
女兒突然不開心了，因為她發現，自己的喜悅無人可以分享，無論是父親口中的差生還是好生。
放學了，女兒低頭一路踩著自己長長的影子回到家。看看那株蜷縮在眾草間的玫瑰芽，突然想到之前在哪本書上看到的知識，說是雜草會搶走玫瑰芽的養分。這怎麼能行？於是女兒便招呼著剛做完飯的鐘點工來一起拔草了。
這位鐘點工是個年近五十的胖女人，看起來一臉兇相。胖女人這時剛解開圍裙從廚房出來。只見她翻了個白眼，十分不耐煩：「院子裡這麼多雜草，怎麼拔得完，叫你爸給我加工資。」
「好的，賈阿姨，我下次見到父親一定和他說。」
「得了得了，事兒真多。」
說罷，一大一小便開始拔起雜草來。
鐘點工邊拔邊抱怨：「真是的，你爸明明是搞園藝的，也不知把家裡的院子裝扮裝扮，可惜了這一片好地.」突然她不說話了，悄悄抬頭看了眼掛在大鐵門牆邊的攝像頭，然後繼續利落地拔著草。
「賈阿姨，今天您做了什麼菜呢？」女兒將一叢半米高的雜草連根拔起。
「香菜炒蛋，香菜燒魚，香菜燉土豆。」鐘點工速度不減，慢慢悠悠接上話。
「啊，不要不要，我不喜歡吃香菜。」
「哼哼，看你以後還給不給我找事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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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整個院子的雜草都被拔光了，只剩下一株玫瑰芽挺立在夕陽中。秋風拂過，小芽兒開始搖頭晃腦。兩人這才覺著餓，回到屋裡狼吞虎咽吃起飯來。很開心，餐桌上並沒有香菜，而是擺著女兒最喜歡的牛肉和西蘭花。
等到鐘點工洗完碗，外頭已是輝夜沉沉，大鐵門外的路燈一排排亮了起來，於是她便趕緊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女兒突然想起前兩天從父親書房找出的那本《玫瑰花種植技巧》中提到有關營養液的一些知識，邁起步子匆匆追上已經出了大鐵門的鐘點工，對著她喊:「賈阿姨，麻煩您明天幫我帶幾瓶營養液來，我要給我的玫瑰用！」鐘點工頓了腳步，回頭答應了一聲，便快步離開了。女兒望著她的背影，又看了看鐵門外不遠處那棵立在路燈下的銀杏樹。它在燈光的簇擁下散著淡淡的光，還是黃綠相間的葉子，但此刻似乎看得挺順眼。可它明明和它的夥伴們排著隊站在路邊，為什麼又顯得那麼孤獨呢？
想也想不明白，算了，今天作業早就寫完了，回去休息吧。記得父親前兩天說要加十幾天的班，得把門鎖好。默默合上大鐵門，扣上重重的鎖，向屋內走去。
屋外的銀杏樹繼續孤獨地站在燈光下，身上的扇子切碎了路燈的白光，斑駁的影子隨著晚風輕輕搖曳。
轉眼，秋天就快要過去。
這天，女兒和往常一樣蹲在玫瑰芽前細細觀察。那芽兒終於長出了幾片漂亮的葉子，株身估摸著有十寸高了，分成了兩株。女兒天天用營養液灌著，精心呵護著，它倒也不賴，長成了現在這健健康康的樣子。
這期間父親回來過三次。一次是五周前，在一個周末的上午回來的，先是給了女兒一大筆零花錢，再給鐘點工發工資，久違的陪女兒吃完一頓飯後又打著電話離開了，那天晴空萬裡。一次是上上個周二去學校接女兒放學，然後在家裡過的夜，那天，父親很難得讓女兒和他一起睡，為此，女兒開心了好久，一直抱著父親的胳膊，直到她進入夢鄉，嘴角的笑意也一直沒有消去。第三次是三天前，半夜裡回來的，還帶著一個陌生女人。女兒走出房間，想抱抱父親，還沒靠近，一股濃烈的酒味混雜著香水味便直直向女兒鼻腔撲來。
「寶貝，乖，回房間睡覺去，明天還要上學呢。」父親摟著那個穿著酒紅色抹胸禮服的漂亮女人，依舊是滿面春風，笑得溫和慈祥。
「可是.」女兒還想說些什麼，但被父親打斷了。
「看來，我的寶貝不想聽我的話了？」父親笑意微斂，語調降了下去。那女人卻彎了嘴角，悄悄笑了。女兒像是想起了什麼，立刻白著臉跑回房間了。
「哎呀呀，吳先生，您的女兒真乖呢。我也給您生一個吧。」
「孩子有一個就夠了，我很愛我的女兒，這話以後別再說了。」
隔著門，女兒聽著他們的對話，又忽的難過起來。她想到自己的母親了。可女兒始終不明白，母親為什麼不要自己了。
女兒記得上二年級前，一直和父母住在這裡，他們總對自己說：你就是我們的小寶貝，是我們的小公主，我們很愛你。印象中父親和母親雖然平時不怎麼說話，但也和睦。直到有一天，女兒還在房間練著字，突然客廳傳來了一聲「咔嚓」聲，應該是父親或母親不小心摔碎了碗吧。女兒起身，走到門口，正準備打開門，幾句叫罵聲將她攔住了。
「吳瓊，你就是個禽獸！你不要臉！你對不起我，對不起悠悠！」
女兒默默縮回了握著門把的手。
「我這不是沒要那個孩子嗎，早就讓她打掉了，你激動什麼？悠悠是我的寶貝，我怎麼可能對不起她？我愛她還來不及，不會再要別的孩子.你好意思說我對不起你？你難道就對得起我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外頭的那點破事。」
「這日子過不下去了，也不知道你在外頭招惹了多少不乾不淨的狐狸精！你這個人髒得很！我們離婚！」
「離就離，悠悠歸我，你拿上這些錢趕緊滾，明天一早民政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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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後，女兒就再沒見過母親。每每問起，父親都是溫和而慈祥地笑著，並告訴她：寶貝，你不需要母親了，有我就夠了，以後你就是爸爸一個人的小公主，要記得，爸爸愛你，很愛很愛你。
泛著涼意的秋風帶著幾片金黃的銀杏葉從大鐵門外溜進來，然後拋下葉子，輕輕掃過女兒的嬌小身軀，將那分成兩株的玫瑰芽兒向後壓了壓。女兒縮了縮脖子，回過神來，像是想明白了什麼，一言不發地去房裡拿出剪刀，剪去了長勢較差的那株玫瑰芽兒。
「《玫瑰花種植技巧》裡說，修剪枝葉可以讓花株保持美觀健康。」女兒開始喃喃自語。
漂亮的玫瑰，留一株就好了。
那秋風涼了又涼，終是變得寒冷刺骨，把冬天捎來了。
這時的玫瑰芽兒差不多有十五六寸高了，株身和葉片綠油油的，比之前強壯多了，但也常常避免不了被西北方呼嘯著襲來的強風打歪身子。
女兒這段日子不怎麼在狀態，雖是和以往一樣好生照顧著，但未太過注意這株玫瑰芽兒的委屈經歷。等到它快被吹倒了，女兒才終於意識到問題，連忙將儲物間那個積滿灰塵的陶瓷花盆擦洗乾淨，給玫瑰挪了窩。
至於女兒為什麼不在狀態，還得從一周前說起。
上上個周五，也就是12月24日，是女兒的生日的前一天。他打電話給父親，希望他回來陪自己過生日，可父親依舊和之前一樣，沒時間回來給自己慶生，只是在電話裡表示祝賀，並吩咐鐘點工給自己的寶貝女兒準備一個雙層大蛋糕和一頓豐盛的晚餐。
「父親，請問我可以讓我的朋友來家裡和我一起吃生日蛋糕嗎？」
「哪一個？是不是上次我接你放學時和你走在一起的那個男孩子？這絕對不可能。寶貝，千萬不可以和男孩子瞎混，很危險的。你應該自己一個人乖乖待在家裡，家裡才是最安全的。」
女兒沉默了。
上次她放學回家，恰好碰見一個同班的男孩，詢問之下，兩人同路，便一起走了。哪知道這天父親久違的來接自己放學，看見她和男生走在一起，沉了臉色，二話不說拽著她回了家，抄起水管就將她招呼了一頓。並喃喃道：千萬別學你那不要臉的媽媽。那一次，不怎麼掉過眼淚的女兒哭得好大聲。
約摸著過了半小時，父親又變回了以往的溫和慈祥的樣子，與女兒說著：「寶貝，不哭了，是爸爸不對。爸爸是因為太愛你了，爸爸怕你受傷害。以後，不要和男孩子走在一起了，知道嗎.」那晚，父親十分難得的，讓女兒和他一起睡。她雖挨了打，但開心了很久。
背部的傷痕早就好了，但現在卻有些隱隱作痛。
「好的，父親，那我可以讓安然和思琪來我們家和我一起吃蛋糕嗎？」
「那兩個孩子，成績太差，品性看起來不太行，別和那種差生玩。你可以讓曉玉和陶涵來和你玩啊，你是班上第一，她們是第二第三，都是好學生，肯定能玩得來。」
女兒回憶了一下，每次發試卷，起鬨最大的是她倆，眼神最複雜的還是她倆。
「不用了，父親，我還是自己一個人吃蛋糕吧，這樣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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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玫瑰花種植技巧》裡說過，玫瑰花通過燈光的照射，也可以進行光合作用。女兒將玫瑰花搬進房間，也不敢放在窗臺，怕凍壞了它。房間茶几上的位置就不錯，就把花盆放在那裡吧，明天讓鐘點工幫忙給它接一盞小燈。
屋外寒風凜冽，銀杏葉早就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和著冬風輕吟淺唱。茶几上的玫瑰芽兒倒是愜意得很，營養液供著，燈光照著，無憂無慮度過了整個冬天。
也不管它願不願意，反正玫瑰芽兒已經變成了溫室裡的玫瑰芽兒。
日子一天天過著。等到夾著暖意的東風掠過銀杏枝頭，牽出了第一片嫩葉，春天便來了。小院裡的雜草又齊刷刷長起來了，倒是添得一種別樣的生機。小麻雀又在草叢裡嘰嘰喳喳了。
女兒蹲在茶几前，端詳著那一株玫瑰芽兒。它已有二十餘寸了，細細的枝，小小的葉，盈盈弱弱。一個白色的花骨朵在枝頭傲然屹立。
有一個大大的玻璃罩罩住了花盆，罩住了花盆裡的嬌弱玫瑰。那次將花盆搬進來後，鐘點工打掃衛生時差點將花枝折斷，這可把女兒嚇得不輕，連忙拜託她為自己尋來一隻玻璃罩，將花枝護得嚴嚴實實。女兒覺著這玫瑰芽兒在屋子裡照照燈光就不錯，不用經曆日曬雨淋，不用害怕小鳥雀和小蟲子的摧殘，很是安全。就一直讓它待在屋子裡吧，水和光都不缺。
「悠悠大小姐，吃飯了。」清麗的女聲從客廳傳來，語氣中夾著些許不耐。
走去客廳，只見一個身材高挑而豐滿的年輕女人端著一盤酸菜魚從廚房出來，自顧自添好飯開吃起來，魚上躺著一把香菜。她不是那天晚上的那個女人。
女兒慢吞吞走過來坐在飯桌旁，不情不願叫了一句：「母親好。」
那天父親將這個女人帶回家，樂呵呵對著女兒說：「寶貝，你不是一直想要母親嗎？爸爸給你找了一個溫柔的母親，以後你的生活由她來照料。來，快叫母親，說聲母親好，要有禮貌。」
「.」
「寶貝，快叫啊，爸爸那麼愛你，特意為你找了一位母親照顧你，你難道不喜歡嗎？你要知道，爸爸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因為我愛你。」
「.母、母親好。」還是那個被辭退的鐘點工更好。
「誒！悠悠真乖！」女人兩眼彎彎，嘴角咧起的弧度略為誇張，嗓音甜得膩人。
「我的小公主，你杵在那幹嘛？還要我幫你添飯？」女人的聲音又響起來了，這調調讓女兒有些害怕。不知道父親什麼時候回來，有些想念父親了。看了看桌上的菜：酸菜魚、芹菜炒豬肝、豆角燒豬頭肉。
「母親，以後菜裡可以不放香菜嗎？那個味道我有些受不了。」其實豬肝和豬頭肉我也不喜歡。
「你吃不吃飯？不吃就算了。」女人眼神冷了又冷。
吃飯，無言。將水槽中的碗洗淨，無言。默默坐到書桌前，掏出數學試卷做著，無言。拿開玻璃罩，給玫瑰花灌些營養液，還是無言。洗完澡坐在床上，女兒擠出笑對著牆角的微型攝像頭道了一句父親晚安，便睡下了。
麻雀飛來又飛去，道路兩旁的銀杏樹早已被綠葉裝點，正清閒地伴著晚春的風左搖右晃。
終於，玫瑰花開了，是白色的玫瑰。
這是某個傍晚，夕陽西下。女兒背著落日殘存的橘色光芒穿過小院的大鐵門，走過雜草叢生的石板小道，忽略那幾隻叫得歡快的小麻雀，打開了裡屋的大門。
夕陽躡手躡腳跟著女兒進了屋，在玄關被女兒攔了一會，然後小心翼翼地爬過帶有些許汙漬的大理石地磚，一路向前，靜靜地伏在了牆角，沒呆幾秒，又被厚重的大門推了出去。女兒機械地對著那個倚在沙發上塗著指甲油的女人喊了一聲「母親好」，然後推開房門，進屋去了。
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朵在陶瓷花盆裡傲然綻放的白色玫瑰。
不知是哪裡出了錯，花朵略微有些畸形，可女兒絲毫不介意。她滿心歡喜，眼裡冒著奇異的光，慢慢向花伸出手去。
終於，玫瑰被連根拔起，她太愛這朵花了。指尖疼痛傳來，是花枝上的尖刺。拿起剪刀，剪斷根須；翻出小刀，削去花刺。將那支玫瑰捧在手心，坐在桌邊細細觀賞。那玫瑰香氣撲鼻，有著雪白的花瓣，點點淡黃的花芯灑在花瓣中間，連著枝葉處的花瓣以一種怪異的姿態向外蜷曲，整朵花看起來略顯憔悴。
父親，玫瑰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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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想將這支玫瑰一直留在自己身邊，可是究竟該怎麼做呢？許久，最後一絲夕陽也被隱去，昏暗的天空依稀掛著幾塊薄雲。
呆坐了許久，終於想到辦法了——將它做成永生花，便不會枯萎凋零。記得以前看父親做過的，花被送給了母親，是生下自己的那位母親。那朵永生花是用紅色的玫瑰做成的，十分精緻。母親很是喜歡，用一個玻璃瓶裝著放在了客廳最顯眼的地方。那晚父母爭吵過後，那朵紅色的永生花便陪著母親一起消失了。
花了十五分鐘，到處翻箱倒櫃，也不顧那女人的罵罵咧咧，終於將材料找齊了。一股腦把東西搬進臥室，反鎖房門，開始進行這項浩大而莊嚴的工程。
女兒小心翼翼將花徑底部剪去兩三釐米，再將它浸入裝有酒精的容器中進行脫色，然後合上蓋子，靜靜等待。期間女人來敲過門，但女兒並未理睬，只是呆呆對著眼前這裝著玫瑰的容器出神。很快，女人不敲門了，開始打起電話，腳步聲漸漸遠去了，後半夜她也再沒來敲過門。
製作永生花的工序有些複雜，脫色、上色（女兒喜歡這白色的玫瑰，所以並未給它染上其他的顏色）、加熱、乾燥。她像是魔怔了，也不去學校，只是專注於製作這朵永生花。來來去去花了九天，期間那個女人總是每天定時打一通電話，然後完成任務似的揪著女兒吃了幾口飯。每一次，女兒都是細細挑去菜裡的香菜，然後草草吃上幾口飯便躲進了房間。
終於，永生花，做好了。
望了望窗外，天黑了。
那花瓣依舊是像雪一樣潔白，只是變得更加晶瑩剔透了，整朵花都變得輕飄飄的，捧在手中，惹人憐愛。
女兒坐在床上握著這朵永生花出神。
「您回來了，快去看看悠悠吧，她有些不對勁.」
「寶貝，爸爸回來了。」父親帶著一身香水味，忽略客廳說個不停的女人，走到自家女兒面前，緩緩蹲下。
女兒呆呆地抬起頭，望著父親。父親依舊是笑得溫和而慈祥，依舊是穿著一身西裝，只是那領帶又松又斜，襯衫領口微微敞開，那領子上紅紅的一塊，應該是口紅。
父親捧起女兒的臉，直直地望著她的眼睛：「寶貝，聽你母親說你將玫瑰種出來並將它做成了永生花是嗎？」
「是的父親，您看。」女兒小心地將花捧起來給父親看。
「真厲害，我的公主。我愛你，就像你愛這朵花。我會永遠呵護你、永遠愛你。」父親笑意不減，輕撫著女兒的白淨臉頰。
女兒也笑了，眼中倒映出父親的臉，「父親，我想，我知道什麼是愛了，」女兒的笑容逐漸擴大，嗅著這陌生的香水味，一手摟住父親的脖子，一手搖了搖花，「這是我給予這朵花的愛，正如您給予我的愛。您愛我，我也愛您。」
父親笑容更甚，眉宇間透出絲絲欣慰。他抱起女兒，瞥了眼牆角的微型攝像頭，說：「我的公主，我們去吃飯吧，今天爸爸帶你出去吃大餐，有爸爸在身邊，你很安全。你永遠要記住，我愛你。」
「好的，父親，我也愛您，永遠愛您。」女兒輕輕將花放在床上，然後將雙手搭在父親肩膀上。
父女倆帶著笑出門了，全程沒有分給那女人一個眼神。明明他們在笑，可女人就是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覺著沒來由冒出一股冷氣，向四肢蔓去。
女兒還是那懂事的女兒，父親還是那慈祥的父親。
作者丨池魚
編者丨本人
審核丨程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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