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四屆特奧會（Special Olympics）的體操冠軍，患有唐氏症候群的切爾西·沃納（Chelsea Werner）創造了歷史——但如今，她正在享受屬於自己的模特舞臺。
下了一整天的雨後，在布朗克斯區基普灣的男孩女孩俱樂部（Boys & Girls Club）裡，一大片燈火通明的草坪出現在了我們的眼前。本地的年輕人一窩蜂地聚在這裡，享受俱樂部的運動設施，包括一個健身泳池和一條室內跑道。這裡是拍攝運動員的絕佳地點。但是草地十分溼滑，可能會不小心摔倒。
根據設定，切爾西·沃納正在草坪上享受陽光下的瞬間。她極具愛國情懷地穿了一件帶有紅白藍條紋的黑色緊身衣，馬尾辮上繫著的綠絲帶輕輕飄動。場地中正播放著Bruno Mars的24k Magic——這首歌是她的最愛。她猛地向後弓起身子，優雅地做了個後軟翻，然後微笑著以手撐地。相機咔嚓咔嚓地響起。
一整個下午，切爾西都興致昂揚地重複著這句話，她不知疲倦地在鏡頭前做了許多令人印象深刻的動作——畢竟這是她第一次拍攝封面照，也是一個出風頭的好機會。我發現，她的母親Lisa也常常這麼說，這是她們母女之間形容小勝利的共同方式。
切爾西·沃納是特奧會運動員、模特，也是一位獲得了突破性成就的年輕女性。她克服了生理和職業上的困難。她的職業道德令人敬佩。她的微笑勝過了千言萬語。她已經成為了很多人的象徵。但切爾西也是個27歲的普通加利福尼亞人，她想在萬聖節裝扮成殭屍新娘，也喜歡伴隨著Bruno Mars的歌曲跳舞。
切爾西出生時就患有唐氏症候群，到了兩歲都還不會走路。醫生告訴她的父母——Ray和Lisa，她的肌張力可能會一直保持在偏低的水平。然而，當切爾西到了該選擇一項運動的年齡時，她卻選擇了一項似乎無法做到的運動：體操。
作為女兒的代言人（切爾西的語言表達能力有限），Lisa說：「她對其它事情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熱情或喜愛。我們試著練習體操，但我起初只是以為她想有隊友一起訓練——那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一進入這種競爭激烈的環境，她就真正愛上了這項運動，我們也覺得這很有意義。」
切爾西從8歲開始練習體操——後來才參加競技訓練——多年來一直沒有取得什麼進步。但沃納夫婦依然心懷希望。他們還有一個秘密武器：Dawn Pombo教練。這些年來，她一直耐心地指導著切爾西，還創造了自己獨特的訓練方法。Dawn教練是一名特殊的引導者與激勵者，在她的幫助下，切爾西從13歲開始既參加殘疾人的比賽，也參加健全人的比賽。Dawn也從在切爾西身上獲得了靈感。
在指導切爾西早期時的電子郵件中，Dawn寫道：「她的精力非常旺盛！更多時候她都在跑來跑去，而不是練習體操。我們面臨的問題主要是，她幾乎不能在平衡木上行走，而總是摔下來，我的任務本來應該是教她一些技巧。但她還不明白，用技巧性的長期練習才能學到東西。她很固執，所以我們必須用一些有創意的方法！說出來不怕你笑，我會用她最喜歡的東西賄賂她，讓她再試一次。」
Lisa說：「Dawn真的很嚴格！在訓練中，甚至是在比賽中的很多時候，別人都會覺得她的教練對她很嚴苛。我們會聽到這樣的言論：『切爾西的教練為什麼這麼嚴苛？』她還會教切爾西一些他們認為危險的新東西。其實切爾西從來沒有真正置身於危險之中，但很多人會質疑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雖然Dawn給人的印象很強硬，但她也有溫柔的一面。她對切爾西的要求很嚴格，是為了能獲得好成績。但她確實有溫柔和熱情的一面。她簡直就像切爾西的第二個媽媽。」
在Dawn的指導下，切爾西贏得了四次特奧會全國體操錦標賽的冠軍，兩次唐氏症候群國際錦標賽的冠軍，還獲得了數不勝數的各種獎牌——對一個殘疾女性來說，這是一項前所未有的成就。如今已處於半退休狀態的Dawn必然得到了沃納夫婦相當高的信任。Lisa對此表示同意：「我們還沒有發現其他任何人能做到她所做到的事情。所以，這一定非常不容易。」
在Barcroft TV發布的一段題為「生而不同」的視頻中，你可以看出切爾西對自由體操和高低槓的熱愛。她的動作中蘊含著力量和優雅，足以與主流體操運動員相媲美。有趣的是，她從另一位教練（切爾西教練團隊的另一位成員，Casey Hall）那裡得到的反饋也是鼓勵和批評相結合的標準模式。每當切爾西遺漏動作或出現失誤時，她們就會重新再來一次。大家都希望她能做得更好，她也的確能做得很好。切爾西也會像普通人那樣感到沮喪，等到解決了問題並出色地完成任務之後，她才會鬆一口氣。和所有運動員一樣，她是一個表演者，也是一個身體問題的解決者。
不過，正如Lisa所說，仍然存在著許多挑戰。她說：「目前唯一想讓（切爾西）加入隊伍的體操隊大概離我家有1小時20分鐘的路程。所以這也是挑戰的一部分。此外就是與健全體操運動員的競爭問題。」眼下，沃納夫婦又在和Dawn商談。Dawn希望切爾西能重新回到競爭之中。Lisa說：「我們還想再拿一次世界冠軍。她已經有陣子沒參加比賽了。上一次還是3月份在土耳其參加的唐氏症候群國際錦標賽。通常情況下，她都是以健全體操運動員的身份參加比賽，所以很難拿到好成績。她非常努力，所以我覺得我們應該考慮考慮（加入團隊的）這個建議……」
沃納夫婦的反覆斟酌完全不難理解。即使像切爾西這樣的運動員似乎已不顧一切，但身體上的限制和訓練風格上的差異都是存在的殘酷現實。這些都是體育界不為人知的一面。曲棍球運動員Matt Hartman最近在The Outline上發表了一篇頗具煽動性的文章，探討了把殘疾運動員當成英雄的趨勢，但這些人根本沒這樣要求過（包括他自己——他只有一隻手）。他把這一現象與該行業對此類身體的盲目追捧和監察聯繫在了一起：麥可•菲爾普斯（Michael Phelps）「為遊泳而生」的身體被譽為上帝所賜的禮物，而卡斯特爾·塞門亞（Caster Semenya）為跑步而生的體格卻受到了諸多質疑。
Miles Hill是一名坐在輪椅上的大學生，也是一名籃球愛好者。他告訴Hartman：「要麼就是打不了球，無聊地度日；要麼就是可以打球，但只能失敗。」最終，他放棄與身體健壯的運動員競爭，而是加入了一個「適應性」的輪椅籃球隊，他對能夠參加自己選擇的運動感到滿意。這是一種很常見的解決方案：對殘疾人來說，體育可能沒有什麼嚴肅的目標，而更多地是為了在幫助性群體中實現個人追求。然而，Hartman指出，帕運會號稱是一種「精英體育」，為了增強競爭意識，同時舉辦適應性和健全人錦標賽也變得越來越常見。總的來說，殘疾人體育仍處於職業化的早期階段，很難預測它能在多大程度上確保像切爾西這樣的運動員保持足夠的競爭力。
Lisa說：「在過去的幾年裡，我們只是在維持（切爾西的）競技水平，並沒有真正地去做提升。這樣可以讓她保持身材，她很喜歡。此外，她也有很優秀的榜樣。（她的成功）為她打開了機會之門。」
Lisa大笑著說：「她喜歡面對公眾，這是肯定的。」
體操可能是切爾西的初戀，也是在體操方面的成就讓她脫穎而出，但目前還不清楚，這是否會定義她未來的職業生涯。最近，她勇敢地闖入了模特界，這是一種相當新穎且令人興奮的轉變。如果說，殘疾人在體育界處於劣勢，那他們在時尚界將面臨更大的劣勢。實際上，在這個致力於從多個層面表現多樣性的行業裡，殘疾人可能只能排在最靠後的位置。2019年，在Dazed雜誌與亞歷山大·麥昆（Alexander McQueen）和尼克·奈特（Nick Knight）合作首次拍攝包括運動員艾米·穆林斯（Aimee Mullins）在內的殘疾模特封面的21年後，時尚圈仍然偏向於健全人。但也出現了一些變化：患有唐氏症候群的模特Grace Strobel和Madeline Stuart登上了T臺，殘疾時尚博主Jillian Mercado也已與IMG籤約。
悲觀者可能會把這些現象視為一種象徵主義，即某個刻板的行業至少看上去要政治正確。但是，從人的角度說，每一個被邊緣化的人只要能獲得一個平臺，就都有可能產生巨大的影響。對於像切爾西這樣的人來說——她們在多個行業都不受歡迎——融入主流文化的體驗非常重要。
切爾西參加了奧克蘭時裝周和其它一些活動的走秀，還出現在了各大品牌的紙媒和數字廣告中。（在為H&M拍攝古巴風格的時尚大片時，她面露喜色地喊道：「哈瓦那！」那是她的第一份模特工作。）體操界已經授予她大使的榮譽身份，最近，她還與奧運會體操運動員Laurie Hernandez參加了一場特殊的活動，共同訓練了一天。她和羅馬尼亞的體操傳奇納迪婭·科馬內奇（Nadia Comăneci）一起拍攝了一部電影。多年來，科馬內奇一直支持著切爾西的徵途。她還將與前奧運獎牌獲得者、美國體操隊隊長亞歷山德拉·萊斯曼（Aly Raisman）合作，在化妝品宣傳活動中擔任主角。
不過，隨著知名度的上升，參與各種活動的邀約也越來越多，這可能有些現實性的困難。Lisa舉了個最近的例子，說：「有人想請她做演講。不久前，我們收到了一封來自羅格斯大學（Rutgers University）的電子郵件；他們將在三月舉辦一場活動。活動將圍繞儘管面臨挑戰，但仍然為自己創造了美好生活的人展開。他們希望切爾西參加，還說會辦成類似於Ted演講的形式。我給他們回了郵件，說：『謝謝你們的邀請，但切爾西在生活中最大的困難就是說話。』後來他們回覆說：『呃，我們真的很想讓切爾西出席——你覺得怎樣比較方便？我們都能接受。』於是我回覆說：『要不就錄一段問答式的視頻吧？』所以，敬請期待咯。」
無論是在體操比賽還是在媒體採訪中，儘管切爾西說話有困難，但她每天的大部分時間其實都在試圖尋找解決這些問題的獨特方法。畢竟，她的暱稱是「Showtime（演出時間）」，她爸爸選擇這個暱稱也是因為她有能力贏得所有勝利——只要有觀眾就行。Lisa說，在練習體操的那段時期，前景似乎一片渺茫。「她可能只是爬到平衡木上，糟糕地做了些熱身運動。我心想，『真是不容樂觀。』她可能會在全國和國際比賽中也這麼做，但一旦到了要在評委面前比賽的時候，她總是能夠表現得非常完美！」
Lisa笑著說：「我覺得不是！我跟我丈夫和她的性格正好相反，所以這有點好笑。她就是喜歡鏡頭。我想這就是她適合做模特的原因。」她回憶起最近與一位攝影師的談話，那位攝影師注意到了切爾西的鏡頭感。「我說，『你給她拍照的時候，連我都感到驚訝。』他說這是因為她在鏡頭前表現得很自然。她不是想讓自己看起來漂亮，而只是在表現自我。幾年前，我在一個節目上看到泰拉·班克斯（Tyra Banks），別人問她：『怎樣才能成為一個好模特？』她回答說，好模特就是當她們走在大街上時，你絕對想不到她們是模特，但當她們站在鏡頭前，就會變得不一樣。切爾西簡直就是她說的這種人。」
Lisa在談及女兒的成就時表現出了滿滿的敬佩，她直率地承認這些成就來之不易。她說：「切爾西每天都在激勵著我！只要看看她有多努力，我就會充滿能量。她承受了很多。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從不抱怨。她無所畏懼。我的成長經歷和她相反。我很容易害怕。我永遠都不想站在鏡頭前；我會是一個糟糕的模特、一個糟糕的體操運動員。我對她做到的事感到敬佩。」
但Lisa已經成為了一名戰士。她不僅是切爾西的關鍵夥伴、司機、女發言人和擁護者，也是那個打破了看似堅不可摧的障礙，讓一切成為可能的人。她解釋說：「我已經改變了很多，因為我們必須為她提供保護。當（切爾西）開始上學前班的時候，我們就不得不替她發聲。我是說，這太不可思議了。她有兩個哥哥，所以對我們來說，一切都是全新的，我們必須為每一件事竭盡全力。讓她和普通學生一起上課，讓她接受治療——所以，我學會了如何保護。我不再那麼脆弱了。」
在拍攝現場，Lisa和切爾西一起笑著看Lisa手機裡拍的照片。她們覺得切爾西在體育中心的鞍馬上玩耍很新奇——依照傳統，鞍馬是男性體操運動員使用的器械。不過，Lisa也是拍攝現場令人安心的船錨，當切爾西在一個不熟悉的環境中嘗試單手側身翻和軟翻時，時刻對她保持關注，並且如果不順利的話，Lisa也知道該說些什麼來讓她重新集中注意力。（當切爾西犯錯時，她驚叫道：「糟糕！」）
Lisa從始至終都保持著警惕。當然，這是為了她女兒的幸福，也是想給她機會接受挑戰，讓她成長，讓她能夠有尊嚴地講述自己的故事。她了解切爾西鼓舞人心的力量，以及幫助殘疾人及其家庭做出改變的巨大潛力。Lisa說：「她確實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尤其是對那些有殘疾兒女的父母。我們總會收到那些父母的郵件和信息，說（切爾西）給了他們很多希望。這可能是最有意義的事情了。他們總想尋求建議，但我總是說：『你的孩子比別人認為的更有能力。找到他們喜歡的東西，然後找一個支持他們的團隊就行。』就像我說的：只需要那麼一個人。」
Dazed Digital
專題編輯：Tian
英文原文：Collen Nika
翻譯：殷圓圓
排版：Kim
攝影：Ben Toms
造型：Robbie Spencer
髮型師：Tomo Jidai 來自Streeters，所用產品來自R+Co
化妝師：Yumi Lee 來自Streeters
模特：Chelsea Werner 來自We Speak Models
布景師：Whitney Hellesen 來自Webber
攝影助理：Siggy Bodolai, Jacqueline Tosline Davis, Timothy Mahoney
造型助理：Ogun Gortan, Met Kilinc, DeVante Rollins
布景助理：Gregg Huff, Erick Benevides
製作人：Steven Williams 來自×2 Produc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