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Jay
校對:litcave 工作室
配圖:Online
如果說,《李美真》哪方面使讀者立即沒有閱讀興致的話,書名大概是第一點。
一個平平無奇甚至落俗套的名字,讓讀者一不小心就會誤讀成「李真美」,從而可能錯過了這本書。然而,這大概是作者孔亞雷的一個圈套。他故意用「諧音梗」跟讀者捉迷藏。
《李美真》這個書名似乎暗示著他寫作的野心——將俗套的文字陌生化,甚至打破固有的語法規則。所以,小說的「真名」其實是它的外文名: You beautiful truth,你這美麗的真理。
《李美真》講述了這麼一個故事,陷入寫作瓶頸的小說家K看到一張斜眼女人的照片後,決定為她寫一篇小說,這個女人被命名為李美真。那是臨近傳說中世界末日的日子(2012年12月21日)。
在「寫作」的過程中,K經歷了一系列現實的巧合,發現了歷史學的另一種可能性,從而悟出作為小說家面向世界的真理:如果世界是一部小說,角色的命運並不是由作者決定,而是由角色自身決定。結局,K刪除了《李美真》的稿件。
當敘述消失,一切也歸於無——這可能是整部小說揭示的秘密,也是我們現實世界的「美麗真理」。
這是一部後現代色彩濃厚的元小說,也即「關於小說的小說」。從細節到整體先鋒性都很強,但並沒有因此拒擋了大眾讀者的進入,相反,其可讀性不輸大眾文學。
正如小說中所說——倘若古代小說處理的是人與人的關係,而現代小說處理世界與自我的關係——那麼,《李美真》處理的則是文學與自我的關係。書中提到「量子歷學」也即「事物之間的感應學」,看似荒謬,實則是一種古老的小說敘事技巧。
此外,作者不僅大膽地將作者K的生活、李美真的故事、拼湊的寫作筆記三者在敘事中交替並進,還在文本間戲仿和引用其他文本達到超文本的效果,甚至用迷幻、火與藥解釋世界的內在連續性,用各種巧合和意外去構建現實與歷史的意義等,這都彰顯出作者的寫作野心——這是一部用「文學性」測探「世界真理為何」的小說。
從閱讀體驗上說,書的前三分之一閱讀體驗是一種煎熬。身為小說家的K喋喋不休地表達自己遭遇創作瓶頸的心境,過度關注自我同時又帶幾分自負。
讀者難免會反感,畢竟許多讀者進入小說時並不想了解作者創作它如何艱辛,而對於作者而言,把自己直接變為小說主人公,甚至引用自己的前作,這一旦拿捏失衡,就會顯得缺乏創造力。
但讀下去以後,不妨將之視為一種先鋒的手法——傳統小說中,前三分之一的鋪墊是為了使讀者了解人物,而《李美真》則在這裡塑造出一種「離間感」,讀者不得不懷疑:這真是作者才思枯竭,不自覺而為的嗎?抑或是一個敘事圈套?
一旦讀者對敘事者產生警惕,這部小說就瞬間爆發出無窮的趣味性。
小說家K為了寫小說而捲入充滿象徵色彩的事件中,小說人物李美真在1900年的中國裡迷茫地敘述著自己的身世,還有寫作筆記中抽象的、幾乎打破文本邊際的資料引用、書單、摘抄和靈感片段,甚至借用其他小說的人物,這究竟會交織出怎樣一個文本世界?
傳統小說無論引用或互文都會在一定範圍內進行,因為「範圍」意味著詮釋的界限所在。無邊際地跨文本,雖然消解了詮釋的可能,但恰恰也達到了最「真實」的效果:當下,不就是文本與文本之間無邊際地連結著的世界嗎?
小說中的敘事者K是一個孤兒,他創造了主人公「李美真」,這其中有兩層含義,一是作為小說家的「上帝」創造了「你這美麗的真理」;二是「李」相對於主體來說,也象徵著對象的「你」。敘事者K和其正在創作的小說人物李真美之間,是「我—你」的對立關係。
但隨著小說推進,神秘藝術家J出現。J狂熱地把眼下的「生活」變為藝術品,他「像相信託爾斯泰一樣相信世界末日」。從作者的明示中我們不難解讀,其實J是象徵著耶穌的上帝,其名字「餘世傑」的「餘」便是「我」。
也就是說,如果敘事者K所生存的世界是一部小說的話,J便是這部小說的「我」。在小說高潮處,藝術家J安排小說家K在這次世界末日中擔任諾亞方舟的船長,並且預言小說家K會因不自量力地寫一部白鯨式小說而害死自己,這其實暗示了另一層「我—你」,也即創始者與主人公的的關係。
在小說的世界裡,小說家掌控一切。但如果,小說家本身處於一個巨大的虛構故事中,並且只作為「我」以外、某個微不足道的角色而存在呢?這便是作者孔亞雷在小說中探索的問題。
總的說來,這部小說是一份驚喜。縱如他在書中所說,《李美真》「不接地氣」,毫無中國小說的氣息,或許敘事上還有點翻譯腔,但並不由此而顯得「見外」。畢竟,不存在天然的「中國性」。
不足之處反而是,這部小說的後現代性過於突兀,顯得有點觀念先行;對其他文本的引用和互文畢竟也過於龐大,一定程度上衝擊了讀者深思的耐性。
除非讀者已經準備好多次重讀,否則,很少能讀出其中精妙而深遠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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