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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銅陵的一個小村莊裡,孫媳婦阿芊坐在一棟樓房客廳門前的走廊裡繡十字繡。她和奶奶抵著膝蓋坐著,奶奶正在做針線活,一隻小狗臥在她們腳邊。
2000多公裡之外的寮國萬象,阿芊的父母坐在建了一半的房子裡,空曠的院子沒有院門。二人說,只要女兒在中國過得好,他們就放心了。
而與阿芊嫁的村子相鄰村的阿龍卻始終想不明白,他的寮國妻子阿沙為什麼要離開他。阿沙5個月前悄悄離開時,拉黑了阿龍的微信,「聽別人說是因為嫌中國冷」。
京華時報記者從有關部門了解到,僅2016年,就有約1000名寮國女孩嫁到中國。近日,京華時報記者分赴寮國萬象和安徽銅陵,採訪多個跨國婚姻家庭的現狀,發現有的家庭婚姻美滿,也有寮國女孩因語言不同、氣候及生活習慣不適應等原因「逃回」寮國;有的男方給中介近10萬元,寮國女方家僅收到2.4萬元,中間數萬元去向不明。
這約1000名女孩原本散落在寮國各處。其中,在萬象市東北方向40多公裡外的一個村子,就有多名女孩嫁到了中國多個省份。
寮國女孩阿芊的家就在這個村子的寺廟對面,她在這裡生活了22年,於2015年10月份嫁到了安徽銅陵,成為了向傑哥哥向宏的妻子。
空曠的院子沒有大門,北側是一間小木屋,東側是兩間建到一半的房子。
2月28日,阿芊40歲的爸爸和媽媽席地而坐,他們說很想念自己的女兒。
阿芊的一個表姐早在七八年前就嫁到了中國安徽銅陵,已經有了孩子。2015年,表姐問阿芊的媽媽,願不願意把女兒嫁到中國。阿芊說,如果男人對她好、愛她,她就願意嫁過去。經過表姐牽線,阿芊和向宏有了微信聯繫。一段時間後的2015年10份,中間人帶著向宏來到了寮國,兩人見面後也很投緣,一個多星期後,向宏便將阿芊接回中國。
當時,阿芊想讓爸爸或媽媽能帶著她一起去到銅陵看看,然而,因經濟能力問題,向宏未能滿足阿芊的這個願望。爸媽確實也有些擔心女兒在中國過得不好,但畢竟有個表姐在中國相互照應,他們也就放心了,沒事就跟阿芊通電話、視頻聊天。阿芊每次打電話都會告訴父母,自己在中國過得挺好,讓他們不要擔心,「沒說因為過得不好想回來,說等老公掙多點錢後就回寮國來看我們。」
阿芊尚未滿足在中國居住5年的要求,無法擁有中國國籍,也無法跟著丈夫一起外出打工。向宏就留在鎮裡上班,給附近的村子送快遞。阿芊自己則留在家中陪著奶奶,給奶奶和家人洗衣服做飯。
阿芊嫁到中國後,給爸媽匯過兩次款,第一次是2016年春節,匯了3000元人民幣,第二次是2017年春節,因經濟緊張只打了1000元人民幣。
據介紹,向宏當年來接阿芊時,阿芊家拿到了3萬多元的彩禮,爸媽把這些錢用在蓋房子上。以前,他們住的都是木頭搭起來的房子,他們想把房子建成磚房,但3萬多元彩禮錢用花完了,房子卻只建成一半。因為缺錢,房子至今已有近1年沒動工了。
阿虹也嫁到了銅陵,她家離阿芊家不遠。
2月28日,記者剛進門,她媽媽就笑著拿出兩人的婚紗照讓記者看。阿虹已經有了寶寶,剛滿月。
阿虹和阿芊的情況相似,也是經嫁到銅陵的親戚介紹,於2016年3月底嫁到了中國。當時,媽媽擔心阿虹被騙,隨著阿虹去了銅陵。當時,他們從萬象坐飛機到了昆明,從昆明坐飛機到了南京,之後又從南京坐高鐵前往銅陵。媽媽在銅陵住了半個月,她說男方家人對她女兒都很好,之後她便放心離開了。
剛嫁到中國時,阿虹不習慣吃中國菜,經常打電話給媽媽說她想吃寮國菜,但兩三個月之後就習慣了,「現在覺得中國菜也挺好吃的,而且也有寶寶了,更不想家了」。
今年春節,阿虹給爸媽匯了2000元人民幣,讓他們買些好吃的。阿虹的丈夫說,等寶寶大一些,他們就帶寶寶一起到寮國去看阿虹父母。
幸福的人是相似的,但不幸的人有各種各樣的不幸。
同村的阿琴在中國待了4個月後就回來了。
2016年10月,和阿琴同住一村的一位阿姨在村裡遇到幾個中國人,他們帶的有中國翻譯。這幾個中國人問阿琴的阿姨有沒有女兒想嫁到中國。這位阿姨稱,此前當地就已有不少人嫁到中國,據說過得比在寮國好,她就把阿琴介紹給了他們。
據阿琴事後了解,當時這名中國中間人已在寮國做生意多年,此前回國時問河北邯鄲的男子王剛(化名)要不要娶個寮國女子為妻,王剛同意了,該中間人就帶他來寮國,和阿琴相親見面。
相親時說的自然都是好話,兩人都說喜歡對方。王剛給阿琴買了一部幾百人民幣的手機,告訴她等到了中國後在給她買一部蘋果手機。
然而,阿琴跟王剛回到中國後,兩人之間的關係卻慢慢起了變化。阿琴稱,前一個月,王剛對她還行,但第二個月就變了,她認為老公只知道催著她生寶寶,卻不捨得給她錢花、給她買吃的。她身上最多裝過50塊錢,「要的多了,他就讓我自己去上班掙錢,但我又說不了中國話,和他交流也只能用翻譯軟體,我怎麼去上班呢?」
一天,她找王剛要結婚證,她說她想看一下,但王剛沒給她,兩人吵了起來,之後王剛還動手打了她,「打了好幾次」。此外,兩人吵架時把從寮國買的手機摔壞了,男方又給她花六七百買了一個新手機,並沒給她買蘋果手機。
阿琴說,她覺得這個男的不是真的喜歡她,過得很不開心。她給爸媽打電話時也說,可能是那個男的不愛她,她被騙了。
此外,男方始終沒給她辦婚禮,也是她的一塊心病,「別人過來一個多月就辦婚禮了,我來了三四個月他也沒和我辦婚禮」,阿琴說,她曾經問過王剛為何不辦婚禮,「他說想在我懷了寶寶之後再辦」。
阿琴曾經說過要回寮國,但遭到王剛的拒絕。終於,在前段時間一次醉酒之後,阿琴要割腕自殺,「你如果不把我送回寮國,我就去死」。
2月18日,當時的介紹人到王剛家,把阿琴接了出來。「她說我瘋了,要回來看病」。
阿琴走之前,王剛把給她買的手機要了回去,並要求阿琴的母親把當時收的一半彩禮2萬元匯過去才讓阿琴走。就連阿琴回寮國的路費,也是她媽媽給她匯過去的。
如今,阿琴不想回中國了,也不想嫁這麼遠了,想先陪陪父母,結婚的事以後再說。
阿麗家也在這個村子,她在5個兄弟姐妹中最小,今年24歲;媽媽57歲,爸爸58歲。
她是在6個月前嫁到了河北邯鄲,和阿琴嫁的村子相隔不遠。剛結婚時,阿麗的媽媽也一起過去了,住了一個月後離開,覺得家人對阿麗還行。
據阿麗的媽媽介紹,阿麗抽菸、喝酒,有時還會拍自拍照發朋友圈或QQ空間,她丈夫看著心裡不舒服。有一次阿麗沒錢用了,借的朋友的錢,是媽媽在寮國匯錢過去還的。
阿麗聽說阿琴回寮國了之後,也要回寮國,遭其丈夫拒絕,並拿走了她的手機和護照。他給阿麗在寮國村裡的同村人發來微信,讓她父母別擔心她,他只是暫時收掉了她的手機,不想讓她回來。
寮國女孩的離開卻讓中國男子陷入無助的境地。
阿龍家也在安徽銅陵,離阿芊嫁的村子不遠。他今年34歲,中學畢業後一直在外打工。性格內向的他甚至連跟陌生女孩兒說話也會害羞,一個月三千多元的工資也難有餘錢。阿龍在老家相親無數,卻沒有一個走到最後,「至少要求要買一套房子,哪兒有那麼多錢」。
按照當地的風俗,女方出嫁幾乎都要求在鎮裡購買一套房子。按照每平方米3000多元的房價,在鎮裡購買一套房子需要30萬元左右。再加上六七萬元的彩禮錢和辦婚禮的費用,娶本地媳婦要花費將近50萬元。他弟弟結婚時,父母花完了所有的積蓄,已無力承擔他結婚的費用。30歲後,幾乎也不再有人給他介紹對象,甚至他自己都對相親失去了興趣,準備一個人過一輩子。
2016年春節,阿龍母親問他是否願意花錢讓人介紹一個寮國女孩做媳婦,一共才需要花費十幾萬,相比較娶本地姑娘買房送彩禮而言,可以省不少錢。
其實在四五年前,阿龍便知道附近村裡有人娶了寮國女孩做媳婦兒,但大都是在寮國打工時自己找到的女朋友,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娶一個外國姑娘。
同鄉人阿保多年前到寮國礦山當工人,熟悉當地情況後,開始給銅陵的未婚大齡男青年介紹寮國姑娘,自己從禮金中收錢,成為了很多人眼中的「媒人」。母親經過多方打聽,聯繫上了阿保。幾天後,阿保給阿龍發了幾張阿沙的照片,照片中的阿沙五官端正、大眼睛,阿龍覺得能娶到這樣的姑娘是自己的福氣。在阿保的安排下,阿龍就和另外三個人一同去寮國迎親。和阿沙家人吃了一頓飯,阿龍就在酒店裡等著阿沙的消息。過了四五天,阿沙表示願意與阿龍回中國結婚,並提前和他一起住在了酒店。
阿龍將12.5萬元轉給阿保後,由阿保出面辦理阿沙的出境手續。3月31日,阿龍帶著阿沙回國,給她買了金首飾,在安徽省民政廳登記結婚,兩人開始了婚姻生活。這次相親,阿龍覺得「跟在超市買菜一樣,都不用討價還價,看上了就帶走」。
想到村裡有寮國媳婦兒逃走的先例,阿龍心裡也有一點不踏實。剛結婚時,阿龍曾悄悄地將阿沙的護照藏起來。每當阿沙提出來想家時,阿龍便安撫她,希望等她生下一個孩子後,再帶她回寮國老家看一看,「有了孩子,她回寮國不會舍下孩子。就算她不回來,也算自己有了一個孩子,心裡也踏實」。
婚後兩個月,阿沙懷孕後又流產了。時間久了,阿龍認為阿沙不會偷偷跑走,便任由她跟其他寮國女孩出去玩,甚至有時候讓阿沙自己帶著護照到醫院檢查身體。但去年9月19日那天,阿沙直到晚上8點仍未回家。阿龍到其他寮國女孩家一打聽,才知道阿沙「回去了,回寮國了,不回中國了」。阿沙稱是因為「覺得中國比寮國冷」。
阿龍回到家後發現阿沙帶走了自己的護照、手提包、金首飾和購買首飾的發票。第二天,他在鎮裡找到阿沙留下的電動車,心裡明白阿沙不會再回來了。阿龍嘗試用各種聯繫方式聯繫阿沙,但都收不到回應,就連微信也被拉黑了,媒人用一句「婚姻自由」回應了阿龍所有的問題。
阿龍家中積蓄已全部花光,離婚再娶看起來也希望渺茫。站在自家院子裡聊起自己的跨國婚姻,阿龍煙不離手,滿臉無奈。
京華時報記者從有關部門獲悉,2016年,有約1000名寮國女孩嫁到中國。要想到中國辦理結婚證,這些寮國女孩須先持自己的單身證明、無犯罪記錄到寮國的公證處做公證,再到寮國外交部做認證,之後到中國駐寮國使館做認證,這些是必辦手續。
而在中國辦的結婚證要想被寮國政府承認,需由當事人持結婚證到中國的公證處做公證,再先後送到中國外交部、寮國駐華使館做認證。
京華時報記者調查了解到,娶個寮國新娘的花費,每個家庭的支出費用不一樣,具體的支出方向當事人也並不清楚。
雖然向宏和阿芊的婚事有阿芊的表姐搭線,但仍需中介從中協調辦手續。向宏稱,他見到阿芊和她的家人後,給中介阿保轉了8萬元人民幣,全部由他負責給妻子家彩禮和辦理手續。向宏了解到,阿保給阿芊家人3.5萬元作為彩禮,在寮國辦理相關手續花費了幾萬元,另外有一筆費用支付給了寮國當地的媒人,剩下的錢就成了阿保的手續費。「我們也不知道阿保具體賺了多少錢,反正就是給了他那麼多。」
相比較向宏而言,阿龍和他的另外一名朋友顯得更加隨意,由於聽不懂寮國當地語言,阿龍從未詢問過8萬元的去向。阿龍與阿沙的父母見面之後,又花費了一萬多元,為阿沙和家人購買了蘋果手機和其他禮品,「只要能把媳婦兒娶回家就好」。
而向宏的弟弟向傑先後共給中介阿保支付了9.8萬元後,將寮國女孩阿筍接回中國,阿筍家僅收到2.4萬元,中間有7萬餘元不知去向。對此,京華時報記者曾致電阿保,希望了解清楚這7萬餘元的具體去向,對方拒絕接受採訪。
對此,京華時報記者採訪到的曾接觸過跨國婚介的寮國當地人士稱,中介幫寮國女孩辦單身證明總共大概要花兩萬多人民幣,「有的女孩年齡小,還要到村長那裡改年齡,這也要花1萬多,包括來回的交通費用、到政府部門蓋章,都需要花錢。如果出境時出不去,也要找人花錢,中介一共差不多也要花幾萬塊,都從中國男方這邊出」。
記者採訪了解到,目前有兩撥中國公民被寮國警方以涉嫌拐賣人口為由關起來,「一撥有三四個人,最長的關了近半年了,現在還處於調查階段」。
西安交通大學人口與發展研究所在2010年發表的一篇研究報告稱,自上世紀80年代開始,在中國的市場經濟發展、城市化進程推進、計劃生育政策實施交錯進行的背景下,中國人口性別結構已出現了整體失衡。按照推算,在1980年到2010年間,我國出生的男性為2.9億,女性為2.54億,男性比女性多出大約3600萬。從2010年開始的幾十年內,80後的男性中,將有10%至15%的人找不到或不能如期找到配偶,農村的大齡剩男比重甚至更高。
京華時報記者在銅陵當地調查了解到,銅陵娶寮國媳婦兒的男子主要集中在鐘鳴鎮,幾乎村村都有。寮國新娘從2010年開始嫁到該鎮後,數量每年都有增加。鎮內居民介紹,鐘鳴鎮近年來大量人員外出務工,或者到附近的鄉鎮買房居住,鐘鳴鎮已經成了空城,「娶不起本地媳婦兒,就開始有很多人花錢娶寮國姑娘」,該鎮多名村民介紹,目前全鎮有近百名寮國媳婦兒。
記者站在通往鄉鎮的馬路邊,不時可以見到寮國媳婦兒騎著電動車來往在路上。她們大部分都是90後的姑娘,與男方年齡相差十幾歲。
2月26日,京華時報記者來到位於萬象市區西側的三江國際商貿城附近,此處是中國人聚居區。據這裡的多名商戶介紹,此前此處街上就有打著婚介招牌的婚介所,可以介紹寮國新娘給中國人,但最近寮國政府打擊的嚴,基本上沒有人公開介紹寮國新娘了。記者在三江附近轉了個遍,也沒能找到婚介所。
據寮國萬象當地人士介紹,寮國女孩在寮國工作的工資較低,「一般情況下,一天6萬寮國幣,相當於人民幣50元,也有30元、40元的;如果在服裝廠上班,一個月也就80萬寮國幣,折合人民幣也就六七百,有的父母不想讓女兒在這邊過得不好,就把女兒嫁到中國去」。
該人士還稱,很多寮國女孩的習慣就是上班掙的錢大部分要交給媽媽,如果女兒嫁到中國後生活比以前好,她們就會想爸媽還在寮國,生活沒自己好,就會匯些錢給家裡,「嫁過去並不是為了騙錢」。
她稱,「有的嫁到中國的女孩吃不慣中國菜,在網上買寮國菜,老公和家人就認為她亂花錢,不想吃便宜的、只吃貴的。包括寮國的方便麵、佐料,可能一次買幾十塊錢的,家人就嫌貴了,但她是你老婆,即使是娶了個中國女孩,她想吃、用一些東西都是正常的,對吧?但有的男的就是對寮國女孩有偏見,認為寮國女孩亂花錢、是騙子。感情再不好的話,就會出現矛盾,寮國女孩就會想回家」。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記者/懷若谷 聶輝
攝影/陶冉
編輯/馮華妹
(註:該內容為京華時報記者原創,本公號刊發已由京華時報官微開放白名單,與京華時報無版權合作方未經授權,不得刊發、轉載此內容,一經發現,必將維權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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