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鬥蟋我們叫蛐蛐,事實上除了具備好勇鬥狠的習性外,還有巧勝智取的風格,這其中就離不開它們的觸鬚,蛐蛐的觸鬚即是我們人類的眼睛,在戰鬥中負責偵探敵情,摸清對手位置的重任。我們把須斷掉一根的叫單盲,斷掉二根的叫盲頭,這個盲是盲人的盲。所以蛐蛐打鬥之前必定先用觸鬚較量一番,這是刺探對方的實力或者級別,然後制定自己的戰術。
這次狗蠅黃碰到白牙青不敢大意,深知是一位勁敵,不敢貿然衝上去使出殺手鐧「鱷魚滾」了。兩蟲相交不進口咬,則有許多巧口可以用來偷襲,狗蠅黃感到對手牙大而且夾力巨大,類似一把削鐵如泥的巨劍,這乃是白牙青的項皮塊壘所至,古人云:項強則牙堅,堅者牙硬也!所以狗蠅黃採取閃電戰術偷襲,就在鬥間時突然竄上去咬住白牙青一隻前抱爪就地一個鱷魚打滾,白牙青還沒反應過來的電光火石之間,前爪竟然已活生生像被攪拌機一樣攪落。
白牙青此刻不驚反怒,從怒叫變成急叫,從鬥間變成鬥口,一路挺近步步緊逼,狗蠅黃被逼得無奈之下張牙迎擊,雙方進到滿口狗蠅黃故伎重演咬住就翻,不料白牙青一副牙齒像老虎鉗一樣死死鎖住自己的雙鉗,無論自己翻幾個身,在上面咬還是從下面咬,對方依然不松嘴。只見盆裡兩隻蟲風捲殘雲,正滾反滾,打了無數個滾,畢業狗蠅黃身軀高大體重佔優,白牙青更多的時候是被壓在下面,受了十幾口豬玀夾,但一點拔腳蹬踹企圖踹開對方退卻的意思也沒,夾到最後狗蠅黃先受不了開始踢白牙青了,狗蠅黃踹出去後牙齒被打出漿水,前後錯開,開合失靈了!
這邊白牙青也是龍形散架,拖著殘軀走路一蹺一拐的。雙方動草,白牙青重新鋪身出來,八角起叫,黃蟲合不上鉗,不別不退不逃,一路頂著草,欲與白牙青死戰到底,最後被白牙青再次套進滿口,只聽喀喇一聲,黃蟲又受到重擊,跳起一尺多高,落地後一隻牙齒單邊張開,一隻合攏,肚皮被打出三節,大腿筆直抽筋,變成著名的銅鍘刀+殘廢了。
這場惡鬥以白牙青勝出,大傷元氣,晚上也不再呼雌。老賭連續三天不敢落雌,第四天聽到在呼雌,馬上落下去,貼出來的是紅鈴,一連三個紅鈴之後,方才恢復正常,而時間已經到了霜降左右,上海蟲友的話叫到了降腳邊上。這次的惡戰,老爺叔是大贏家,十分開心興奮,想來也是應該的,畢竟這個白牙青是他親手抓到的,明明是個特級好蟲,卻還害自己受了兩下耳光,最後終於孤注一擲後揚眉吐氣,前面的不快都足以一筆勾銷。
老爺叔生平第一次大賭,居然大贏一把,興奮得語無倫次。這是我們人類的一個共性,賭博贏了會從腦垂體中分泌出多巴胺來,久而久之就上癮了。老爺叔心情平復下來後與我講,希望請一次客,我也支持。於是乎,當晚請我們幾個人,到21電車終點站,梧州路春光飯店吃飯,這天老爺叔有點腔調的,點了一大桌菜,其中一條大黃魚,一斤多重,一元八角。紅燒黃魚好吃,一會兒功夫吃光,老爺叔一杯啤酒下去,滿面紅光,春風得意馬蹄疾,問了聲「好吃哇?」,我們嘴裡塞滿了魚肉都不說話,只拼命點頭,他哈哈一笑大手一揮「再來一盆」,服務員看其左右手上各帶一隻金光閃閃進口手錶,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大戶,不敢怠慢,馬上又上來一條,這是一生一世不會忘記的場景,做人什麼時候最開心?就是請客時能讓客人吃上讚不絕口的稀罕物,並且還能大手一揮「再來一盆」,那豪情那腔調足以讓請客的人自己也久久難以忘懷。那個年代大黃魚是飯店裡最頂級的菜餚,宮暴雞丁大盆3角,小盆1角8分。老早沒有魚翅海參,2元一隻菜是最好的菜,一席飯花掉十元錢,好比現在一萬元,而且味道還是以前十元一桌的好。前幾年我在象山開會,4000元一條野生大黃魚,除了味精味道還是味精味道,一點黃魚鮮味也沒。
老早窮,樣樣好吃,饞啊!現在鈔票有了,好吃的東西沒了,樣樣不好吃也不要吃,乾脆吃素吃雜糧了。人生也許就是永遠在這種矛盾狀況中渡過,轉眼又是半個世紀過去了,失去的總是最好的,現狀總有不滿意的,其實每天才是最好的,忘掉昨天后每天也確確實實都是當下最好的,珍惜當下吧。
鬥完楊浦一號的「無名英雄」第二天,阿四陪同老克勒來找我,他們希望託我帶個口信,希望贖回那隻百浪多手錶,這是有點麻煩的事情,關鍵是價格!當時一表對一表,不講價格,今天想贖回去,那麼第一個問題是想用多少錢贖回?老克勒也是情有可原,家裡妻管嚴,輸好蟲回去不敢講給妻子聽,到處東拼西湊借,還要向廠裡面工會互助基金借了20元,一共湊了100元,請我去老爺叔那裡疏通,我看他態度誠懇,一拍胸脯答應了,叫他晚上來拿。但是送給他一句話,今後不要衝動,幫花幫到鬥手錶,有點弄得太大了。他連連點頭表示確實是衝動了,當場把錢交給我,等到老爺叔下班回家,我去跟他商量,爺叔是上路的人,正好也是人逢喜事心情爽,萬事好商量,再說那天白牙青一戰對他主要來說是出了一口氣,贏下一隻表倒在其次,當場表示沒問題,於是一手交錢一手取表,任務順利地完成。我把手錶交阿四,讓他轉給老克勒。上海人講一個人通情達理,叫作「做人上路」,現在的話說,是模子!後來我與老爺叔交上朋友,他帶我們幾個人去一個朋友家裡玩,住在山陰路大陸新邨,新式的石庫門裡弄房子,是個華僑家庭出生的老克勒,他家居然沒有受衝擊,家裡唱片一箱子,全部是舊上海百代公司出版的,老上海的流行歌曲,什麼夜上海,夜來香,五月的風等等,總計100多張,當年這是一筆極其寶貴的財富,也是冒著極大的風險,好在他家獨立居住,外面聽勿見。聚在他家聽唱片,是我一生中最美的一段回憶,聽到這麼多好聲音,感到做人已經有價值了,死了也不冤了,真的聽入迷啊。直到今天這些老歌我全部會唱,銘刻在心裏面的好聲音。後來我們經常去,再後來就一起鬥蛐蛐了。有次老爺叔找到我們幾個人訴苦,說借錢予人結果被賴掉的事情,我和老賭兄弟出頭,幫他去討債,衝到東長治路一家人家屋裡,老叔爺先進去討帳,我們在外面聽,等到確定對方是在賴帳,我講只有動手了,於是我們一下子衝進去,將他廠裡的同事猛揍一頓。這個人也賤,一頓打過,討饒了,討回來十五元錢!原來是打牌輸掉的,想賴掉被我們白打一頓。文革當年我們出去戴紅袖章,穿軍裝,軍帽,手上拿體操棒,派出所沒人上班,我們打人也沒人管的,絕對是有點腔調的。鬥蛐蛐是在馬路上,光天化日之下鬥,沒有人來管閒事各。無政府主義開心是開心,後面日子就難過了,沒有法律法規的國家,遲早要崩潰的,我是有幸居然見到過沒有警察,沒有政府的歲月,儘管時間不久,大概66年~68年3年時間,社會上全憑拳頭講話,人與人就象蛐蛐一樣,碰到就打架鬥毆,只憑武力解決一切,或許會有人和你講道義,但絕對沒人會和你講道理。
再講一隻白牙青,休息調整幾天,時間己經進降了,白牙青正路大將一般來說寒露出鬥為好,也就是說國慶長假後開鬥為妥,如果寒露開鬥,這樣的話,一般來說30天鬥期,應該可以鬥到十一月上旬結柵。這個白牙青鬥早了,後來養了半個月,基本養好了。與楊浦狗蠅黃這場大戰是生死博鬥,在份量輸一斟的情況下,足足打了五分鐘,最後險勝。白牙青自己致殘受重創,我是惜蟲本來是想封盆了。但是老賭不同意,他認為還可以調養好。果然休生養息之後狀態已經明顯好轉,叫聲又開始充滿活力了。當年我們看蟲譜參考結合實踐來養蟲,天天拍綠頭大蒼蠅,把頭摘下餵食,蛐蛐最喜愛吃蒼蠅頭了,鬥完一場必定犒勞一隻,大補元氣。現在這種大如黃蜂的綠頭蒼蠅捉不到了。老早到處有倒馬桶的糞池,綠頭大蒼蠅多的是。現在蒼蠅變種了,都是小頭麻蠅,象蚊子一樣的,非但沒用還有可能適得其反。為了給白牙青療傷,我們幾個走到曲陽路新華生產隊,從水稻田裡抓螞蟥,這個螞蟥學名叫水蛭。中醫跌打療傷藥品一流的。當時晚稻尚未收割完,稻草一撥出來就發現螞蟥粘在根部,捉住裝在小瓶裡放點水帶回來,把它搗爛了,餵蛐蛐,療傷化淤清熱解毒一等一的單方,比土元好。土元又叫地鱉蟲,也是療傷化淤的,但是熱性,蛐蛐吃了容易衰老。一周之後,白牙青恢復了青春,叫聲宏響,蟲性八角,迎來它一生中最後一次大戰。大家一定記得阿吳,他的一個玫瑰紫大頭碰到白牙青也是天數,輸完心中極其鬱悶,雖然一隻瓷盆後來到我這裡贖了回去,但總是一口氣吞不下去。終於趁一次機會他講給老同學小諸葛聽,一邊講一邊嘆氣,小諸葛有點同情他,又是老同學相處得還可以,於是帶上他去看望自己的老爸,大名鼎鼎的老法師,當年張聾彭的助理,老諸葛先生,老先生年近六旬,頭髮花白,精神好,身體健,每年要養許多蛐蛐,也是終生的蟲痴了。老先生不鬥蟲,只是漂蟲補貼家裡開銷,他有一隻多年交流的蟲友圈子,自己在圈子群裡漂蟲,對外不公開,他把譚敬先生的教訓牢記在心,為人處事很低調的。
阿吳儘管是小諸葛多年的同學,卻沒有見過他爸老禇葛老法師,原來老法師一個人住在歐陽路一個客堂間,地上鋪青磚的老式房子,這種房子接地氣,養蛐蛐最好!老禇葛每年8月份去杭州構桔弄收蟲,主要收好的三尾,當年他的好三尾比二尾還貴,2元一隻,叫白玉三尾,小頭黑衣白玉身白六足大屁股,乃是三尾中的大美女,任何雄蟲見之都會躍躍欲試,這種極品三尾比山東的長槍大蓋還要好,真正的出場雌。貼蛉幾秒鐘就過蛋,當年我碰到過有人專門做這種業務的,開鬥前蟲無性,蛋沒有過出,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罐頭,講明一分鐘之內幫你解決問題,鬥贏收百分之五臺花,當年蹺屁股沒有組織者就沒有臺花一說,是有蟲友會蟲時碰到尷尬時願意出價錢做這項業務的,還有贏了一起把母子買下來的事兒,我本人也買過,確實臨陣過蛋蟲性大大的提高,蟲類與人類正好相反的,人類過蛋之後大多是疲勞不堪昏昏欲睡,蛐蛐卻精神百倍,象打過興奮劑一樣。所以養蟲先養雌絕對是真理啊。這年也是巧遇,老法師因為手頭據拮,平時沒有收入,每年靠一季蟲摸點小鈔票過過日腳,類似的老法師上海有一批了,我大多數認識的,基本上都到大柏樹鬥過蟲的。老褚葛從來不出大價錢收蛐蛐,他是那種揀漏型的專家,這年揀到一隻蟲,紅頭,頭殼血紅,大四平相,五斟龍形,四斟半重量,老早這是叫花式蟲,上海蟲友民諺:十隻紅頭九不出,出了也是兇不足。所以儘管講是個大蛐蛐,但是沒人要,賣不出價錢,被老諸葛以2元錢從一個小朋友處收到,養到秋分全身泛紅,變成一隻油爆蝦,唯一的缺點就是頭頂只紅勿深,頂門上蓋統統都是熟蝦紅色,加上桃皮紅項,金紅翅膀,黃六爪。老褚葛是專家,曉得頭分兩色為將軍的原理,一直不分色也懷疑是花蟲,漂也漂不出,交往的都是熟人朋友圈,騙人忽悠的事兒自己做不來,乾脆自己養著玩聽叫。十月份沈老闆來看蟲,就是當年拿安徽蟲王去挑戰譚敬鐵砂紅牙青,出面為張聾彭主持公道的老上海市級模子。他們都是解放前認識,上海灘上鬥蟲的老蟲友了,一看此蟲脫口而出:熟蝦青?老褚葛不作聲,老沈再戴起老花眼鏡細看,金黃細鬥線隱藏在腦蓋裡,真紅?再看一付大白牙,頭上眉毛白色,眼睛是黃色,有點怪有點花,搞得老沈也有點吃不準了。欲知此蟲後文如何,請看下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