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生活不如意,就會看看《老友記》。」
「每當生活不如意時,就會看看《老友記》。」
26年了,為什麼我們還愛看《老友記》,並熱切期盼劇組能在今年5月如期重聚?
因為它是一劑撫慰青春的靈藥。
在像金子一樣閃閃發光的1994年,誕生了《老友記》《肖申克的救贖》《阿甘正傳》。六個人,十年,《老友記》拍出生、入學、成長、離鄉、戀愛、群居、離婚、跳槽、搬家、爭吵、失戀、面試、派對、結婚和死亡,講的是醫院裡的溫情故事、咖啡館裡的友情和單身公寓裡的愛情。
它很輕,輕到把鏡頭對準一杯咖啡、一塊瑪芬、一盤火雞、一個沙發、一條走廊甚至一隻猴子;它又很重,重到把純情虐戀化,把理想世俗化,把悲情喜劇化,把友情親情化。
「從來沒有一部劇,把和朋友一起分享自己的煩心事拍成最重要的事。」(美國作家理察·佐格林)
26年過去,《老友記》仍然是前、後社交媒體時代最受全球觀眾寵愛的電視劇——它從不迴避人性缺陷,也不渲染現實困境,只是默默地在時代畫板上描繪年輕世代的理想主義。
《新周刊》獨家專訪《老友記》劇組主創團隊,導演羅傑·克裡斯蒂安森分享他為什麼沒能拍成「中國版《老友記》」的故事;出品人凱文·布萊特說,他寧願少賺點錢,也不會敷衍拍《老友記》續集,如果重拍,也會觸碰更多社會問題。
是的,今天的年輕人和過去不一樣了,但青春總有相似的愛與痛。
《老友記》,就是那劑靈藥。
1994年,《老友記》在NBC開播前的兩個月,華納兄弟給六位主演包了一架私人飛機,飛往拉斯維加斯度假。
在凱撒王宮酒店吃自助餐時,導演詹姆斯·布羅斯對六位主演說:「好好享受你們作為普通人的最後時刻吧——等這部劇開播了,你們走到哪都會被影迷圍堵。」詹妮弗·安妮斯頓等六人聽完大笑。
「不信走著瞧。」布羅斯說。2019年,在接受《好萊塢報導》雜誌採訪時,布羅斯回憶起《老友記》六名主演成名前的趣事:「那天我問他們『你們想去賭城玩一把嗎?』,六人開心點頭,但都說自己沒錢。」
布羅斯給他們每人開了一張200美元的支票,「很快,你們會得到成千上萬倍的200美元」。
每當這個片頭出現,觀眾便會坐下來享受快樂。
布羅斯預言成真。10年後的2004年,也就是《老友記》第十季開拍的當年,六位主演的片酬達到每集100萬美元。
這部劇為華納兄弟每年貢獻約10億美元收入,根據六位主演當年和華納兄弟籤訂的特殊版稅協議,他們每人能分到總收入的2%——每年「躺賺」2000萬美元。
2019年12月,時代華納旗下流媒體平臺HBO Max宣布,《老友記》六位主演將拍攝一個無劇本重聚特輯。如果不是受疫情影響,這個重聚特輯將於2020年5月中旬與觀眾見面;而在HBO Max上線的5月27日,《老友記》全十季也將全面上線。
《老友記》開播25周年時,《紐約時報》刊文稱「這部劇比你所聽到的、你所記得的更有趣、更骯髒、更大膽。但現在,也許《老友記》的確是個幻想劇了」。
26年過去了,這部被稱為「一代神劇」的喜劇過時了嗎?
「一代神劇」會過時嗎?/@central_perk
「一切正在發生」
2019年10月15日,安妮斯頓入駐Instagram,發布了一張她和《老友記》其他五位主演的合影,點讚數超過1600萬,Instagram平臺伺服器一度因此癱瘓,也創造了「在社媒上最快獲得100萬粉絲」的金氏世界紀錄:5小時16分。
安妮斯頓第一條ins
兩周後的10月30日,在做客《深夜秀》節目時,安妮斯頓表示:「幾天前在《艾倫秀》,我說《老友記》的重聚可能會發生,接下來網上很熱鬧了,我現在再說一遍,有些事情確實在發生,但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
主持人史蒂芬·科爾伯特說:「有總比沒有強,對吧?」安妮斯頓回應道:「是的,(這件事)會發生,我百分百確定。」
隨後,莫妮卡的扮演者柯特妮·考克斯在凱文·尼龍的《跟著凱文去遠足》節目裡表示:「《老友記》劇終後,我們六個從沒在一個演播廳裡做過節目,這將是史上第一次,我超級期待。」
2020年2月21日,HBO Max首席內容官凱文·萊利發布聲明,確認《老友記》將拍攝無劇本重聚特輯:
「我想你們可以把這稱為《老友記》劇組的重聚——我們將和大衛、詹妮弗、柯特妮、馬特、麗莎和馬修在HBO Max的一個特別節目中重逢,這檔節目將和《老友記》劇集一起上線。」
「在《老友記》籌拍早期我就知道這部劇,多年以後我有機會參與這部劇的製作,很高興看到它徵服了一代又一代觀眾。這部劇讓人懷念那個朋友和觀眾都會真實地聚到一起的年代,我們認為這次老友重聚的特別節目會體現這個精神,讓新老粉絲聯合起來。」萊利說。
美國攝影師馬克·塞裡格在1995年給《老友記》六位主演拍攝的宣傳照。這張照片登上了當年5月18日《滾石》雜誌封面。
就在萊利發表聲明的第二天,《老友記》六位主演在Ins上同時發布「一切正在發生」,配圖則是美國攝影師馬克·塞裡格在1995年給他們六位拍的《老友記》宣傳照——這張照片登上了《滾石》雜誌1995年5月18日刊的封面。
此次重聚特輯將在伯班克的華納兄弟唱片公司第24階演播室錄製,那裡也是《老友記》全十季的拍攝地,《老友記》的出品人凱文·布萊特、瑪塔·考夫曼和大衛·克萊恩一起擔任執行製片人,六位主演將擔任這一特別節目的執行製片人。
出任本檔節目導演的英國電視製作人本·溫斯頓隨後在推特上表示:「我等不及做這檔節目了。」
「觀眾的『一票否決權』」
開播的26年間,《老友記》到底有多火?
電影《幸福終點站》裡,湯姆·漢克斯飾演的「東歐人」納沃斯基在甘迺迪機場看到的紐約宣傳冊上,最醒目的就是「大蘋果」和《老友記》;
西恩·潘為了讓兒子和女兒開心,直接聯繫劇組請求在《老友記》客串;
阿諾·施瓦辛格最想成為《老友記》裡的錢德勒,因為「他能和莫妮卡結婚」;
若澤·穆裡尼奧曾「為瑞秋失語」,「布拉德·皮特是個傻×,對我來說,詹妮弗·安妮斯頓1分,安吉麗娜·朱莉0分」。
儘管在劇中風情萬種,但安妮斯頓在2008年做客《奧普拉脫口秀》節目時表示,當年拍攝《老友記》堪稱「災難現場」:
「除了每季為了保持懸念的最後幾集,我們都需要和超過250個觀眾『見面』,他們開始笑,這個本子才能pass;他們不笑,導演就一直喊cut。」
在劇中飾演喬伊的馬特·勒布朗,在第十季的拍攝間隙則重新抽上了煙,「之前戒了好幾年,但現場觀眾給的壓力太大,抽一根能解壓」。
《老友記》用十季「緊摳」人設、「炒作」話題、「追逐」流量。
毫無疑問,《老友記》是一部與觀眾情趣、收視數據、商業模式「合謀」的情景喜劇,它用234集的原創厚度,對未來的美劇創作做了一次前瞻性預測:「緊摳」人設、「炒作」話題、「追逐」流量……
美國甚至全球影視圈如今正在適應和經歷的這一切,《老友記》在26年前已經玩過了一遍。
來自現場觀眾的壓力,讓《老友記》的編劇經常通宵寫劇本。編劇傑夫·阿斯託洛夫自稱因為「不間斷性熬大夜」,在華納兄弟影視基地「幾乎看過每一次日出」。
他在隨後向出品人大衛·克萊恩提要求——「我能不能出75%的力,達到劇組想要的效果的90%」,但遭到後者直接回絕:「不行,你必須100%付出。」
阿斯託洛夫在《老友記》第八季後加入編劇團隊,瑞秋和喬伊的感情線就來自他的創意。「觀眾看了受不了,他們會問:『瑞秋怎麼能和喬伊在一起?她應該和羅斯在一起,也只能和羅斯在一起。』」阿斯託洛夫說。
「不誇張地說,觀眾對《老友記》的劇情走向擁有『一票否決權』。」接受《新周刊》採訪時,阿斯託洛夫說。
2019年9月12日,巴黎,當地擺放《老友記》中的同款沙發供粉絲合影,慶祝該劇開播25周年。/ Chesnot, Getty Images
一部被觀眾「偷走」劇情的喜劇
對美國的電視觀眾而言,上世紀90年代是一個大書特書「寬鬆」和「自由」的創作新時代。
《紐約》雜誌前主編庫爾特·安德森在《為什麼90年代是最好的10年》一文中表示,90年代是美國電視的一個「長盛不衰的新時代」。
「90年代末,我們都有了手機,但還不是智慧型手機;我們還沒有被設備過度連接,或者受到技術的控制。社交媒體還沒有令社交生活變得病態般無休無止,一方面又弱化了社交生活。」
他用「和平、繁榮、秩序」三個詞形容美國社會當時的文化氛圍,「文學、音樂、電影、電視,這其中既有承襲自過去的東西,也有嶄新的原創形式」。
一群希望通過介入社會科學、文藝創作找到身份認同的「沙發土豆」(上世紀80年代由美國人羅伯特·阿姆斯特朗提出,指手握遙控器蜷在沙發裡,跟著電視節目、電視劇轉的人)誕生了,這個群體被美國大眾文化理論家約翰·費斯克統稱為「過度的讀者」。
沙發土豆們決定了劇情的走向。
「粉絲對文本的投入是『主動、熱烈、狂熱和參與式』的,這和中產階級試圖與文本保持距離、持『欣賞性和批判性』的態度正好相對。」費斯克在《理解大眾文化》一書中寫道。
沙發土豆們對參與劇集的渴望,正好趕上90年代美國電視興起的「唯收視率論」,於是不少《老友記》的觀眾發現,自己其實可以決定「誰和誰好」。
在他們的堅持下,瑞秋和喬伊分道揚鑣,最終回到羅斯的懷抱;再比如,他們希望看到錢德勒和莫妮卡發生「倫敦一夜情」後繼續在一起,而不是像編劇之前預設的,「這兩人只是玩玩罷了」。
《老友記》似乎把90年代美國觀眾的「社會烏託邦」情結放大到了極致。它填充的不是《宋飛正傳》裡的慘澹人生,也沒有像《欲望都市》那樣對兩性邊界進行探索,它是電視圈獻給美國觀眾的一份「千禧大禮」:
在「宇宙中心」紐約,六個年輕人活出了烏託邦式的灑脫生活,每個在電視機前為劇中人物握手、擁抱、接吻、孕育新生命而鼓掌的人,都從中分享了自我認定標準裡的「美好生活」。
和過去觀眾「被灌輸」的過程不同,在都市烏託邦的美好願景下,《老友記》踐行的是近乎「一人一票」的「觀眾中心制」:你想怎麼拍,我們就怎麼拍。
《老友記》和《生活大爆炸》劇組的合影。
法國社會學家米歇爾·德塞都把觀眾和讀者比喻為「偷獵者」,他們入侵文化領地所有者的疆域,「偷出」他們滿意的、想要的東西。
《老友記》似乎就是這樣一部被觀眾「偷走」劇情的喜劇,它的超前理念,預言了21世紀人設、粉絲和流量的重要性;它的包羅萬象,則讓每一個觀劇者都能從中「偷走」屬於自己的治癒情節。
「一塊單片鏡」
有微博網友這樣分析《老友記》假如放在今天拍攝的角色安排:
瑞秋有個亞裔死敵;羅斯是非洲裔美國人,他的妹妹莫妮卡是一對黑人夫婦領養的白人女孩;錢德勒是同性戀,並和一起合租的喬伊「擦出火花」;菲比吃素,走上「環保衛士」的不歸路,還受邀到聯合國發表關於氣候變化的主題演講……
2019年,BBC給正在慶祝開播25周年的《老友記》潑了一盆冷水:這部劇以紐約為背景,但根據2010年的美國人口普查,這個城市的白人比例只佔33%,遑論紐約加速種族融合的上世紀90年代。
超前性的另一面,是這部劇在26年後被業內人士詬病的局限性。
該劇出品人大衛·克萊恩說:「如果今天讓我們重拍一次,劇中女同性戀婚禮的劇情可能會被放大,甚至成為某一季的重頭戲。」
2020年的瑞秋和羅斯可能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而當被問及2020年瑞秋和羅斯是否依然幸福甜蜜時,該劇另一位出品人凱文·布萊特給出了質疑性的回答:「他們也有可能離婚,因為在這個飛速發展的時代,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與現實抽離的喜劇故事,在為大眾文化增添「各取所需」功用的同時,也編織出一個個類似「信息繭房」的「劇情繭房」:
那些熱衷從一而終的觀眾,會在錢德勒和莫妮卡出雙入對時熱淚盈眶,而篤信金童玉女童話故事的粉絲,又會在第十季劇終時,為羅斯和瑞秋的破鏡重圓而感動涕零。
那些被一再提及和歌頌的《老友記》橋段背後,站著無數個把個人生活投射於劇情繭房的觀眾,支撐他們繼續一遍遍「刷劇」的動力,有對現代都市生活的熱情,也有對個體空間的焦慮。
美國作家索爾·奧斯特裡茨認為《老友記》是「上世紀90年代下的蛋」,「就像一塊單片鏡,這部劇呈現的,只是90年代美國社會流動、向前進程中的一部分鏡像。這既在過去體現了它的前瞻性,又在今天暴露了它的局限性」。
《老友記》是「上世紀90年代下的蛋」。
作者 | 趙淥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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