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下》。這隻老歌,早已聽過,並不覺得旋律優美,也就缺乏印象。直至一日,看一個介紹林夕的貼子,裡面貼了陳弈迅的現場演唱視頻。那時的他尚年輕,唱這隻歌時格外專心安靜。我第一次慢慢看了那詞,初見之下,即被打動。
「攔路雨偏似雪花,飲泣的你凍嗎。這風褸我給你磨到有襟花。」林夕不愧為詞聖,用詞總是那樣精緻。美得有畫面,更是情意流轉。
當我考完最後一科,走在異鄉的校園裡時,漫天細雨,就如同林夕筆下的那一幕。分不清雨是否是天空流下的淚。或者對許多成年人來說,縱有淚水,也不曾滑落,都積於心底。我也曾把一件綠色的風衣,穿過許多個年頭,卻並不曾想過,風褸會磨到有襟花。只是那一抹綠,曾經陪我去過地圖的南端,也曾經在即將離開陌生城市時,被一場雨淋溼,而後,又在候機時,漸漸恢復如初。
很多時候,關於記憶,我們只能提及這樣的場景,不會涉及到具體的事件。因為往事總是很私人化,那些已經無跡可尋的過往,或許只能活在你偶爾的思緒裡。
「連調了職也不怕,怎麼始終牽掛。苦心選中今天想車你回家。」
好一句「怎麼始終牽掛。」對自己都明知故問的那一種。你說呢,為什麼會始終牽掛?自然是因為放不下。一個人是否思念你,或是你是否思念一個人,對方應該是有所感覺的。
有時聽到對方的告白,禮貌性拒絕時,會回答,「謝謝。」如果是熟識的人,我可能會說:「知道。」
你無論是喜歡,還是熱愛,其實,對方都可能,早已心知。
有另一隻歌的一句歌詞是,「誰能預測,於對方心中的尺度。」但一個人愛你,有時真是遮掩不住的。就如同,一個人不愛你,同樣也是顯而易見的。
「苦心選中今天想車你回家。」
某一天,某一個時間,突然想要送你一程。卻絕對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可能他早就對你心存好感。在那一瞬間,很想載你回家。如果可以成行,或許他會將車開得很慢,走一條偏遠些的路,將本來可以很快抵達的路程,儘量拉長一些。可是與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時間,卻還是顯得那樣短暫。
當然,只是如果。或許那一天,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只是在他的腦海裡想像過。然而他曾經有過苦心,你卻未必知曉。
「原諒我不再送花,傷口應要結疤。花瓣鋪滿心裡墳場才害怕。」
對於過客,無論是節日還是生日,其實都是嚴重缺乏任何祝福的。原諒彼此不再有這樣的儀式,畢竟清空往事,才能留下一顆完整的心,能夠給明天一個完整的自己。
「如若你非我不嫁,彼此終必火化。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價。」
看《白鹿原》時,兆海對白靈說,今生非你不娶。即使他後來與白靈重逢,她已經成了他的嫂子,且有孕在身。他仍舊是那句話,除了你,今生不會娶妻。
相信那個年代,會有這樣熱血的青年。就如同,金嶽霖為了林徽音終身未娶一樣。
在如今的世上,還會有人一生一世,在等待另一個人嗎?其實不論什麼時候,誘惑都是一樣的多。專心等一天,未必等得到,都需要付出無數代價。那代價並不僅僅是寂寞,還包括人們世俗的眼光。
「誰都只得那雙手,靠擁抱亦難任你擁有。要擁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周華健在《忘憂草》中曾經唱過,「某天涯海角,某座小島。某年某月某一次擁抱。」擁抱容易,擁有很難。想要擁有之前,先設想一下,能否接受有一天會失去的那種痛苦。即使相伴一生的夫妻,最後也還是有一個人,會先走。
如果你可以承受那種痛,或是你情願接納那種苦,那麼你可以沉溺。如果你想保護好自己,不受傷害,還是只當對方是鏡花水月,看看就好,不要頭破血流。
傳說李白的死法很浪漫,醉了,去捉江中月。說白了就是喝得太多,兩眼昏花,墜江而亡。
有些人,明知是孽緣,是錯愛,還要貪戀。最後接受不了失去的疼痛。或許真的應該好好聽聽林夕的詞。「要擁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曾沿著雪路浪遊,為何為好事淚流。誰能憑愛意將富士山私有。」
這是這隻歌裡,最精彩的幾句了。因為它的名字,就叫《富士山下》。情侶之間,或許不曾像歌中唱的那樣,沿著雪路漫遊,卻一定有很多屬於彼此之間,難忘的瞬間。
可是分開之後,想起這些,為什麼會流淚呢?林夕說,它們本來是「好事。」人們疼痛,只因覺得,這是一種失去。而他不過是告訴你,換個角度去想,這些美好,其實都是你的擁有。
「誰能憑愛意將富士山私有。」你的心上人,你至愛的人,你一眼就會鍾情的人,自然是人中龍鳳。就像富士山一樣,為很多人所熱愛。就像天下名勝無數,風景更是不勝枚舉。就像群芳爭豔,無數花朵綻放,或是無數煙花璀璨在夜空。我們欣賞過,卻未必一一據為私有。
每個人其實只屬於他自己。誰又能憑藉自己的愛意,將另外一個人完全佔為已有?
「前塵硬化像石頭,隨緣地拋下便逃走。我絕不罕有,往街裡繞過一周,我便化烏有。」
前塵往事即使硬化像石頭,你又能否做到,隨緣兩字。更不用說拋下。或是「把悲哀感覺,假設是來自你虛構。」
年輕人會一直覺得自己獨特。或許那是年輕時,自然伴隨著的自傲。低調如我,骨子裡也隱隱覺得,自己應該是與眾不同的。用人們習慣的話來說,就是你這個人很特。
可是,不知從哪一天開始,漸漸看到其他人的優點,覺得自己也不過如此。
考試時,走在校園裡,看到無數正當年華的男孩女孩。那時想起這幾句歌詞,「我絕不罕有,往街裡繞過一周,我便化烏有。」
其實我並不罕有,並不是最特殊的那一個。不是最漂亮的,不是最有才華的,不是最上進的,不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也許你在街上轉一圈,就會遇到很多個像我這樣的女人。就像小王子在地球上發覺,原來有無數的玫瑰,並不像在自己的星球上,唯有他精心呵護的那一朵。
既然自己如此平凡,又如何讓另外一個人,一直記得?
「情人節不要說穿,只敢撫你發端。這種姿態可會令你更心酸。」
喜歡一個人,就是見到的時候,就想去撫對方的臉頰。只是忍痛割愛,恐怕都不敢相見。只因見了,會忍不住「撫你發端」,這種姿態,不僅令對方心酸,更令自己心痛難忍。主動壯士斷腕的那個人,並非是對你心狠,有可能只是對自己更為殘忍。
「人活到幾歲算短,失戀只有更短。」
其實,你可能很快忘記一個人,另一個人也可能很快忘記你。人生短暫,縱然你用太多時光去沉緬,也不可能一直陷入失戀之中。所以才有那首《十年》。同樣是陳弈迅所唱,淡淡的告訴你,「十年之後,情人難免淪為朋友。」
「歸家需要幾裡路誰能預算,忘掉我跟你恩怨。東京之旅一早比一世遙遠。」
恩怨其實不過是彼此之間的一種糾纏,說忘掉何其灑脫。說忘掉的那一瞬,仿佛有詩意,連自己都被自己打動。可惜,真正忘掉的人,是連「忘掉」這兩個字,都想不起來的。
少年時看過《新白娘子傳奇》。只記得其中的一個情節。小青與一男子相愛,她修行不夠,反而害了他。為了救他,白娘子親自出面,只是向那男人體內輸入了一個「忘」字。「忘字心頭繞,塵緣盡卻消。」於是再次在街頭相逢,小青眼睜睜看著那個與自己深愛過的男人,明明對面,卻已經不識她,視她為路人。
「東京之旅一早比一世遙遠。」很多事情,明明是此生的經歷,在此刻,卻遙遠得仿佛是在前世發生,不是麼?
「你還嫌不夠,我把這陳年風褸,送贈你解咒。」或許能夠解除相思咒語的,並不是那有紀念意義的,陳年風褸。而只是林夕那句禪語機鋒:「誰能憑愛意將富士山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