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菜取名字一般是食材和調味或者製作、烹飪手法的組合,直截了當,一看就大致知道菜的口感和滋味。
比如醬爆腰花,四個字各司其職,腰子剞了花刀成其為花,醬香和脆嫩的口感撲面而來。又比如麻醬腰片,就知道是冷菜,拌字雖省略,食客也懂得要自己拌一拌,不必囉嗦。八寶辣醬,少一寶也不行,七樣食材由醬一統江山,最後坐定天下的,是頂在辣醬上的清炒蝦仁。
醃篤鮮,醃肉、鮮肉和鮮筍共治一爐,小火慢篤,這菜好吃,名字有音律感,美得像一首早春的小詩。
它似蜜,這三個字聽著就是一個發生在北方的故事的開頭。佛跳牆,那簡直是傳奇。
外國人也有這種名字的菜,瑞典就有一道菜叫「楊頌的誘惑」,意思是苦修的清教徒楊頌先生也忍不住會饞心大動的菜。其實不過是很鹹的魚乾燒土豆。我試過以後覺得要麼楊頌先生太容易被誘惑,要麼瑞典人確實吃得太差了。
義大利的著名甜點叫「跟我走」,天吶,若不是這個名字,它還會那麼火嗎。
日本人的菜名就是食材,
菜單就直接用畫的,倒也明白
葵花大斬肉,形象極了,又有氣勢,聽起來像說書,不是蘇州評彈,是單田芳說三俠五義的那種,但葵花大斬肉是一道嫡嫡刮刮的揚幫菜。
葵花大斬肉這名字用了一個象形的比喻,因為肉圓表面像葵花格,小小粒的石榴丁,是這道菜成功的關鍵。這種象形比喻的菜名不少,炸響鈴就好聽,櫻桃肉也好聽,豬八戒踢皮球就差遠了。
回過來說櫻桃肉。正方形的五花腩,肉皮上切出一公分多一點的棋盤格形狀,加了紅粬米燒熟之後,肉皮會收縮形成球面,像一粒粒的紅櫻桃,故名櫻桃肉。「櫻桃梵素口,楊柳小蠻腰」,老底子的人取名字是一種意象,所謂意會,所謂意象萬千,現在的人都是具象的,凡事必須拍桌子拍凳講個清楚,所以櫻桃肉直接加車釐子,肉切得大,唇紅深了幾個色號。
老鎮源的櫻桃肉
當然,意象這件事不是人人能吼得住的。西施乳、西施舌這種名字也是意象,趣味就低了。
食材名貴的菜,取名字往往簡明扼要,絕不藏著掖著,比如魚翅菜,紅燒大鮑翅就是紅燒大鮑翅,蟹黃扒翅就是蟹黃扒翅,行不改姓、足金足兩的好漢一條。
有些精貴難得的食材,還偏偏反其道行之,取個賤名。比如塘鱧魚的巴掌肉做湯,因此肉形似豆瓣,就叫豆瓣湯,是一種高調的自謙。
反而是青菜豆腐,被叫做「金鑲白玉板,紅嘴綠鸚哥」。舊社會上海人家衝一隻醬油湯,放一根蔥,叫青龍過海。我是歡喜得緊,這是苦日子裡頭的自家尋開心,不然一碗飯如何咽得下去。
有時候,菜名像老饕和飯館之間的密碼,互相確認的眼神。「今朝吃點啥?」「禿卷、圈子、黃雀,冷菜勿要了,來一隻滿臺飛過老酒。」
禿卷是青魚腸,禿字念「特」,禿黃油也是這樣念法。圈子是豬大腸,黃雀是一種豆腐衣包肉做的黃漿包,形如黃雀而得名。從前活嗆河蝦,揭開蓋子河蝦會彈跳得滿桌都是,就叫做滿臺飛。
名者,明也。名不正則言不順。一眼看不出個所以然的菜名,偶一為之,聊備一格還是蠻有意思的。我更喜歡規規矩矩的菜名,比如奶湯素燴,有工藝,有口味,有色香形,也就有了精氣神,一道菜栩栩如生。又比如,幹燒廣肚,有調味,有食材,更道出了食材的產地,比幹燒魚肚要好得多。
提及的兩道菜名,
均出自鄧師傅的南堂宴,穩重大器
菜名這麼起法,會不會有點過了鴨
餐廳取個雲裡霧裡的菜名,有時候是為了多賣幾個銅鈿。一次上桌一道清水煮菜心,因為全是最嫩的菜心,售價大約百來塊錢,菜名曰「捨得」。我問同桌,那麼多菜皮去了哪裡。同桌嬉皮笑臉道,不用擔心,隔壁包房上了一道全是菜皮的,叫做「捨不得」,也賣這個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