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尼亞電影《最後一顆子彈》在國內公映的時間在1981年。
電影的主角是羅曼警長,而這部電影之前還有一部前傳《清白的手》,但《清白的手》一直到八十年代的最後的一年才放映,不知為什麼當時引進的時候,未按照電影拍攝的順序,按照前後關係引進羅曼警長系列片。
《清白的手》裡,羅曼警長的好友米克洛萬被匪徒打死,留下了最後一顆子彈。在本集裡,羅曼警長一直在懷裡藏著戰友的武器,揣著為戰友復仇之心,最終滅掉了上集裡就已經暴露出真面目的兇手。
這樣,當年放映《最後一顆子彈》的時候,中國觀眾根本不知道影片一開始就犧牲的羅曼警長的戰友米克洛萬警長是怎麼一回事,也不明白,最終羅曼警長殺死終極匪徒的最後一顆子彈意味著什麼。
而值得注意的是,《清白的手》還是八十年代最後一年舉辦的「羅馬尼亞電影周」參展的三部影片之一,可見這部影片進入中國,也是羅方推薦而來的。
不過,可想而知,《清白的手》在國內放映的時候,遠沒有《最後一顆子彈》當年放映的時候,給中國觀眾帶來的驚豔之感。
而今天我們可以從網絡上看到更為完整的《最後一顆子彈》片源,當我們比較一下,與上譯廠翻譯的公映影片內容上有何差異的時候,會發現1981年國內公映的時候,電影還是剪掉了不少鏡頭。
剪掉的鏡頭集中在夜總會裡的一段舞蹈場面。當時,匪徒意識到羅曼警長對他的威脅,便派親信去網羅殺手,商洽幹掉羅曼警長。
匪徒親信在夜總會裡,與一個殺手進行了密商,親信拿出羅曼警長的一張照片,說此人與自己有私仇,讓那個殺手去幹掉他。
在這個殺氣四溢的場面中,前臺上卻是穿著比基尼的舞蹈演員在那裡甩胳膊、扔大腿,充分展示肢體柔韌的天賦。
八十年代初期,中國改革開放剛剛啟動,這樣的鏡頭的確有一點出格。這一組鏡頭的設置,有一點模仿《列寧在一九一八》的意思。因為在蘇聯的《列寧在一九一八》這部電影中,恐怖分子密謀暗殺的場所,也是在一個豪華的芭蕾舞廳裡,舞臺上演出了《天鵝湖》的芭蕾舞片段,而出人意料的是,這部電影在中國放映的時候,中國觀眾對這段充滿著藝術美感的《天鵝湖》插曲情有獨鍾,壓抑的追求藝術的天性,令部分中國觀眾念念不忘這一段優美的小天鵝舞。
因此,《最後一顆子彈》把一場殺人越貨的場景安排在藝術氛圍濃鬱的舞蹈場景中,可以舉重若輕地用藝術的柔美氣息,衝淡兇殺帶來的肅殺恐懼,同時,也讓人感到一種驚醒,在這種袒胸露臂的人體藝術展覽中,卻隱伏著對生命的扼殺的陰謀,由此凸出了這種謳歌生命與滅絕生命之間的強烈反差,產生一種《三言》、《兩拍》涉及此種情境的特有的警示、警醒、警戒作用。
但這種鏡頭在進入中國影院的時候,毫不猶豫地遭遇到了剪刀的程咬金式一擊,當時的中國觀眾根本沒有機會,見識到暗殺的密謀是在一種什麼樣的場景裡發生的。
上譯版裡只有這個虛化的鏡頭
我們現在在上譯版裡可以看到,當時的公映版唯一剩下的是兩個衣冠楚楚的匪徒在那裡交頭接耳,密謀商量,而背景的跳舞女郎如果不注意的話,根本一點看不到。逃過剪輯刀的寥寥幾個鏡頭,是密謀者的前景後的虛化的背影,可以影影綽綽地看到跳舞女郎的柔若柳枝的身體,而身體的細節,都被鏡頭給遮蔽了。
當然,這樣刪剪的好處,是可以讓觀眾更好地注意前景的槍戰故事,避免節外生枝,受到無關要素的幹擾。
《清白的手》的續集,《最後一顆子彈》還是受到了前集的影響。《清白的手》裡突出了兩個警長之間的觀念之爭,羅曼相信法律,而他的戰友米克洛萬則信奉黑暗裡的公正,主張以暴抗暴。這幾乎是所有的警匪片的共性的宣揚的主題。
而在《最後一顆子彈》裡,羅曼警長不得不接受了他戰友當年宣揚的以毒攻毒主張。他在米克洛萬的墓前,說出他心裡的話:「還是你說的對」。
後來在影片裡,羅曼警長逐漸傾向了暴力化執法,他對那些抓到的匪徒,也是拳打腳踢,逼對方交待真相,而在最後面對終極匪首的時候,他根本不再堅守他的法律底線,而是拔出隱藏著的槍枝,一槍結果了匪首的生命。
注意一下,他的這種擊斃匪首的辦法,正是當年他的好友米克洛萬所採用的手法。米克洛萬在四面包圍的情況下,把手裡的槍枝交了出去,但是他褲腰裡還藏著一把槍,在轉身的時候,他迅速地拔出槍來,對準已經麻痺的敵手,劍出奇招,一槍斃命。他的這種操作,正是《最後一顆子彈》裡羅曼消滅對手的絕招,可見,羅曼不僅接受了戰友的信條,同時也效法了米克洛萬的出其不意殺敵的方式。他用的是戰友的最後一顆子彈,這是物質上的,更是用戰友的理念,去完成了對敵人最後的剿滅。
因此,《最後一顆子彈》裡對戰友的祭奠很有深意,是從兩個層面上完成了向戰友告慰的儀式與致敬。
而沒有看過《最後一顆子彈》前集《清白的手》的當年觀眾,顯然無法看出《最後一顆子彈》裡潛藏著的深刻意蘊。
而在情節設計上,《最後一顆子彈》也是對前集《清白的手》的升化與深化。
《清白的手》裡警察的目標對手是一幫純粹的匪徒,而在《最後一顆子彈》裡則硬性地轉化到國際間諜上來。實際上,《最後一顆子彈》的這種轉換非常生硬,從情節上來看,《最後一顆子彈》的故事線索,本來應該沿著《清白的手》的故事走向,把前集裡的匪首繩之以法就可以了,但是如此演繹下去,不過是《清白的手》裡的故事的寡淡了結,也沒有多少線索可以充實一集的內容,所以在《最後一顆子彈》裡,出現了另一個線索,那就是前集的搶劫匪徒,捲入了一起間諜案中。
前集中的匪首塞馬卡在本集裡,與間諜案搞在了一起,而塞馬卡對手下也說:「我們已經卷到政治裡去了。」從中可以看出《最後一顆子彈》對《清白的手》的升級所在。日後在莫多萬警長系列中更直接與政治主題緊密相關,遠不是開篇的《清白的手》那麼純粹是一個刑事犯罪的問題。
在《最後一顆子彈》裡,安排了一個曾經的德國間諜,這人是羅馬尼亞人,二戰期間一直為希特勒效勞,稱得上是德國間諜機構的活檔案,而他手裡掌握的這些諜戰秘密,在二戰結束後已經大幕拉開的「冷戰」時代,依然是炙手可熱的重要信息源,所以盟軍也派出了一個上校前來接洽,意圖把這個德國間諜搞到手,從納粹的遺產中,獲取即將展開的冷戰中的勝算。
這個情節,其實是非常生硬的,是《最後一顆子彈》裡新增添的內容。如何讓這個線索,交織進前集的對匪首塞馬卡的追蹤線索,是《最後一顆子彈》必須說服人的關鍵。電影裡特意交待,盟軍的上校與塞馬卡進行一筆交易,從電影的敘述來看,盟軍是希望塞巴卡幫助他們找到德國間諜,然後一起逃往國外。
通過這樣的情節關聯,總算把前集的塞馬卡匪徒拉扯進了國際間諜案。然後在修道院裡,展開了佔據電影近乎三分之一時間的暗戰交鋒,羅曼警長也深入敵巢,潛入修道院,在這裡,查到了塞馬卡在前集中所犯下的劫持案中的同夥人,這一點,夯實了塞馬卡的罪狀,同時,也順便查到了德國間諜的行蹤,最後在德國間諜與盟軍上校結伴逃跑時,一舉捉住了這兩個在本集中新增加的政治敵人。
把這兩個節外生枝派生出來的敵人抓獲後,電影又回到《清白的手》裡的抓兇主題,羅曼警長接到上級通知,前往煙花巷裡抓捕塞馬卡,在這裡了結了罪犯,完成了電影的懲兇標的。
可以看出,《最後一顆子彈》與前集一樣,電影裡的情節線索,都是通過外圍的信息提供者引入切入窗口,告發了信息,然後順藤摸瓜,一路追蹤下去,就找到了終極兇手。因此,《最後一顆子彈》與《清白的手》一樣,都不同於福爾摩斯的推理路線,而是來無蹤、去無影的「告發模式」啟動了故事的發展進程。
在《最後一顆子彈》裡,開始的時候,是《清白的手》裡的為羅曼警長提供重要情報的小偷的弟弟瓦爾克給予了羅曼一個重要的情報,告發了他的東家藏有武器,而這個東家,正是羅曼一直追著不放的終極匪首塞馬卡的哥哥,這樣,一個偶然的情節,便無巧不成書地幫助了羅曼對真兇的追查,一點沒有什麼從蛛絲馬跡中進行破析解讀的推理必殺技,所以,羅馬尼亞的這種電影套路裡,看不到推理片的丁點兒痕跡,只是通過一個自己凸顯出來的線索,開啟電影的追訪路徑,然後在這個一路延展下去的故事鏈條上,展現電影裡的火爆的槍戰場面。
在本片中,可以看出,電影有意展現了火車上的槍戰、盤山道路上的追車場面、雪野上的槍戰等等情節,把這些場面,安排進電影裡的各個故事脈絡時段中,便完成了電影跌宕起伏、眼花繚亂、鬆緊得當的情節走向,已經讓電影具有了足夠吸引人的成份。其實,撇開電影裡的隔一段時間便推出的一場火拼場面,整個電影的故事,其實是非常簡潔明了,並沒有什麼深奧的逆轉性的構思與深刻的對人性的剖析。
而這種火爆的場面,在八十年代的中國觀眾眼前展開的時候,顯然具有了足夠的驚悚度與驚豔度,從而讓羅馬尼亞電影一度時期成為國外娛樂片裡的佼佼者,其實憑心而言,從今天的角度來看,它的交火場面,拍的頭緒比較紊亂,鏡頭也是搖來搖去,人物在針鋒相對時的心理活動並沒有作出跟進式的刻畫,所以,雖然電影是上譯廠配音,但電影裡的臺詞,卻少見同樣是出於上譯之手的《追捕》裡的臺詞那樣字字珠璣的妙語連珠,這不能不說是羅馬尼亞娛樂電影在刻畫人物時的意識與功力不足。
而在八十年代的電影放映環境下,過多的裸露身體的鏡頭,還是電影剪輯刀的重點守株待兔對象。《最後一顆子彈》裡的被剪掉的舞女跳舞的場面,與之前同樣是羅馬尼亞電影的《橡樹,十萬火急》中刪去了的舞女群舞的香豔場面一樣,都遵循了一樣的刪剪原則。
當我們今天司空見慣這樣的展示女性身體的鏡頭的時候,再來回訪一下我們中國譯製片引進過程中的今天看來如同花絮與趣聞的隱性小秘密,或許我們能夠更切身與切實地感受到時代觀念的變化與進步。
本文由「文學私秘」原創,揭密文化隱衷,袒現創作要津,把握人性意旨,透視靈魂真相,敬請指正。如要轉載須徵得本人同意,並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