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界』欄目是界面文化每周一推送的固定欄目,我們會選擇上一周被熱議的1至2個文化/思想話題,為大家展現聚焦於此的種種爭論與觀點衝突。本周的『思想界』,我們關注世界盃上表現出色的日本隊及其足球發展歷史,除此以外,還有麻原彰晃的死刑始末和關於奧姆真理教的反思。
北京時間7月3日凌晨,俄羅斯世界盃的賽場上,日本隊與比利時隊在1/8決賽中相遇,前者在兩球領先的情況下連失三球惜敗於對手,距離世界盃八強的突破僅咫尺之遙。雖然未能贏得比賽,日本隊在場上的出色表現及其賽後將更衣室打掃得乾乾淨淨、並留下俄語「謝謝」字條的禮貌舉動贏得了來自各方的掌聲。同樣引起外界注意的,是日本球迷賽前在看臺上展開的巨大《足球小將》應援橫幅。
日本雖然輸掉了比賽,但鑑於其對手是目前世界排名第四、人才濟濟的比利時,日本隊在賽場上展現出的水平也足以令亞洲球迷感到吃驚。很大程度上來說,《足球小將》漫畫的流行既推動也見證了日本足球的崛起。廣泛的群眾基礎、青少年足球人才培養體系的建立,令日本穩紮穩打地一步步實現原本被認為是天方夜譚的足球百年計劃,也令中日足球的差距越來越大。
東京時間7月6日,原奧姆真理教教主、東京地鐵沙林毒氣案主犯麻原彰晃被執行死刑。奧姆真理教創立於1984年,頂峰時期在日本擁有超過1.5萬名信眾。起初這是一個混合了瑜伽、藏傳佛教和基督教的新興膜拜團體,宣揚末日思想。其後,奧姆真理教被指控和超過15起犯罪事件有關,包括1995年3月20日發生在東京的地鐵沙林毒氣事件,導致13人(一說12人)死亡,至少5800人受傷。隨著背後主謀的伏法,奧姆真理教的陰影貌似已然散去,然而這一邪教何以能夠吸引如此多的信眾——特別是不少高知青年——並促使他們發動反社會的無差別殺人行動,依然值得深思。
《足球小將》應援橫幅背後:日本足球在37年間如何觸底反彈?在世界盃1/8決賽中,日本以一球之差惜敗比利時。與這場精彩球賽同樣值得注意的,是日本球迷在看臺上展開的一副由漫畫家高橋陽一為世界盃特製的《足球小將》應援橫幅:橫幅中央,身穿日本國家隊隊服的大空翼高舉獎盃,周圍則是「追夢」、「永不止步」、「一定要進球」等熱血標語。
這是《足球小將》世青篇中的場景。由大空翼、岬太郎、若林、早田、三衫、松山、葵新伍、日向、若島津、曾我佑二和井川嶽人組成的日本青年隊,一路過關斬將,戰勝墨西哥、烏拉圭、義大利、瑞典、荷蘭,最終在決賽中加時戰勝巴西,捧得了世青賽冠軍獎盃。而在真實的世界盃賽場上,日本球員一度將比利時逼到懸崖邊緣。若不是比利時在傷停補時最後時刻上演驚天逆轉,《足球小將》中的夢想又將進一步照進現實。
這場世界第四和亞洲第四球隊之間的精彩對決令觀眾血脈賁張,賽後不少評論認為,《足球小將》這部風靡全球的漫畫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說是日本足球崛起的縮影。「界面新聞」發表評論稱,1981年,《足球小將》問世,並在之後的37年裡不斷激勵、鼓舞著日本青少年愛上並投身於足球運動。
《足球小將》這部動畫片熱血又中二,激勵了一代代足球少年追求夢想當時的日本足球正處於絕對的低谷期,球隊不僅連續衝擊奧運會和世界盃失敗,在亞洲杯賽場上也屢屢失利。與此同時,作為日本國球的棒球在國際賽場上風頭正勁,吸引了更多年輕人的關注。日本足球的前途一時看來極其渺茫。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足球小將》開啟了連載。隨著這部熱血漫畫的粉絲增多,愛上踢球的日本青少年也變多了。數據顯示,1979年,日本12歲以下註冊球員僅為6.89萬;而連載結束的1988年,這一數字已突破24萬。
1993年,J聯賽開賽,正式拉開了日本足球職業化的道路。1996年,川淵三郎推出《日本足球百年計劃》,該計劃提出:2015年要成為世界前十的足協、足球人口達到500萬,2050年足球人口突破1000萬(佔日本總人口的10%)、再舉辦一次世界盃並獲得冠軍,這一系列目標在當時看來如熱血漫畫般脫離實際。
然而伴隨著《足球小將》的熱潮和日本人極強的執行力,《百年計劃》中的目標逐步實現:就在《百年計劃》提出後的第三年,日本隊在世青賽上殺進決賽,雖然不敵擁有卡斯利亞斯、哈維等人的西班牙,仍取得了亞軍的好成績;根據國際足聯的統計,日本在2010年的足球人口已經達到480萬,2015年確定超越了500萬的目標;今年的世界盃上,日本又差點打入八強,與世界前十的目標越來越近。
「騰訊·大家」刊發了《慶幸吧,足球也許是中日差距最小的領域》一文。作者葉克飛指出,《足球小將》等高質量的足球主題動漫作品甚至影響了日本足球的發展方向。中田英壽、中村俊輔、小野伸二、名波浩和稻本潤一等一代中場明星球員的誕生,據說和《足球小將》中主角大空翼由前鋒改踢中場有關。直至今日,日本足球的旗幟人物——例如本田圭佑和香川真司——仍然是中場出身的球員。
由辻智創作的《逆轉監督》(GIANT KILLING)則以天才中場球員出身的足球教練達海猛為主角,重點刻畫了教練的管理技巧和對足球戰術的把控。葉克飛認為,這部漫畫甚至指明了日本足球的發展道路:「J聯賽專注於基礎,在頂尖球員一波波前往海外踢球時,通過良好的戰術體系去維持戰鬥力,通過青訓實現內部挖掘,通過對中場的強調實現攻守平衡,彌補身材和對抗的不足。」1993年日本國家隊在世界盃預選賽亞洲區十強賽最後一輪中痛失出線權,高橋陽一為此重啟了《足球小將》的連載,推出《足球小將-世青篇》。在世青篇中,他也不再強調個人能力,而是開始關注技術與戰術層面的變革。
青少年足球人才培養體系的建立是日本足球得以崛起的決定性因素。自1917年起,全日本高中聯賽以每年一屆的形式舉辦(1941-1945年停辦),全日本的4093支高中球隊要通過預選賽爭奪所在道府縣的1個名額,入圍的48支球隊再以單敗淘汰的方式角逐正賽。全日本高中聯賽為日本足球培養了大批青年才俊,岡崎慎司、本田圭佑、長友佑都、長谷部誠、大迫勇也、柴崎嶽、乾貴士等現役國家隊的中流砥柱正是從全國大賽中嶄露頭角的。
除此之外,各級J聯賽梯隊也會選拔人才,接受專業的訓練。其中最優秀的球員進入到一隊,並在幾年磨練後投身歐洲主流聯賽;普通球員也可以直接到各級歐美俱樂部踢球。統計數據顯示,目前效力於海外各級聯賽的日本球員多達305人,本屆世界盃的23人名單中,有15人在歐洲主流聯賽效力。
本田圭佑(中)與隊友在世界盃賽場值得一提的是,「校園足球」與職業足球在日本青訓體系中形成了互補,「敗者復活」的例子在日本足球中比比皆是。《光明日報》的報導指出,日本隊的當家球星本田圭佑17歲時在大阪鋼巴U15梯隊進入U18梯隊的進階窗口被刷下,不得不從家鄉大阪轉學至石川縣的足球名門星稜高中。此後,他在日本U18全國競標賽中表現出色,被日本職業球隊名古屋鯨八籤下,走上了職業足球的道路,之後他更是在歐洲足壇取得了不俗的成績。
「俠客島」撰文指出,同樣是在1990年代初啟動職業化足球的中國卻因後輩力量的培養不足和職業化聯賽的畸形發展而與日本足球的差距越拉越大。2011年,日本的青少年足球選手已經達到60萬人,而同年中國足協掌握的13-19歲的註冊球員的額數字是3000人。中超聯賽則在反假球、反黑、反賭的風波後元氣大傷,競技水平難言提高。「足協的任務,就是國家隊、青訓。如果校園足球不抓,青訓完全交給短視和逐利的俱樂部,本質上是推卸責任。中國推行職業化後,推翻了自己原有的專業青少年培訓體系,後備力量的培養都交給了自負盈虧的俱樂部,直接導致了人才培養的斷層。」
前奧姆真理教教主麻原彰晃伏法:邪教為何能吸引日本高知青年?奧姆真理教創始人麻原彰晃原名松本智津夫,出生於日本熊本縣。他患有先天白內障,一目失明,一目視力極差。創辦奧姆真理教之前,麻原彰晃在畢業後來到東京一家針灸院打工,期間多次報考東京大學屢遭失敗。之後他在千葉縣開辦了一家針灸院。創立奧姆真理教後,麻原彰晃自稱教主,通過展示空中漂浮能力吸引信眾。1989年,奧姆真理教在東京都獲得宗教法人的認證,開始在日本全國各地設置支部和道場,發行出版物,並以年輕人為中心開始傳教。
麻原彰晃的政治野心是建立一個政教合一的大日本國,試圖以武力推翻日本政府,建立「奧姆國」,進而徵服世界。為此他開始大規模沒收信徒的財產,大量生產自動步槍和沙林毒氣,教唆信徒參與暗殺行動。據悉,他發起東京地鐵毒氣案的背後主要動機是謀害乘地鐵上班的國家公務員——毒氣投放者所在的千代田線、丸之內線和日比谷線都從被稱為「日本神經中樞」所在地的霞關通過,日本政府的外務省、法務省、通產省、警視廳、最高法院等部門都在此處。
東京地鐵沙林毒氣案爆發後,麻原彰晃迅速被捕。2000年6月2日,日本東京地方檢查院又發起新的起訴,以計劃秘密製造武器、企圖顛覆國家罪,向法院起訴麻原彰晃及奧姆真理教。2004年2月27日,一審判處麻原彰晃死刑。2006年3月27日,東京高等法院駁回上訴,死刑確定;3月30日,辯護團向東京高等法院提出程序異議,再遭駁回;9月15日,最高法院駁回特別抗告。
麻原彰晃2018年7月6日,與麻原彰晃同日被執行死刑的還有6名奧姆真理教前主要成員,至此,圍繞奧姆真理教的一系列刑事審判結束。這一2006年就已經定罪的案件直到12年後才了結,令不少人大呼不解。媒體人、日本問題研究者陳洋在「觀察者網」刊文指出,這是因為日本政府在執行死刑方面極為慎重,一方面,日本國內外有不少觀點認為死刑無法降低犯罪率、侵犯人權並有可能導致冤假錯案;另一方面,根據日本法律,即使在判處死刑後,死刑犯也有上訴機會,而該過程較為漫長,這也是死刑犯通常不會被立即執行死刑的原因。
陳洋認為,麻原彰晃執行死刑的時間點頗有深意。由於日本明仁天皇將於2019年退位、皇太子德仁將繼位並更改新的年號,因此將奧姆真理教案件在平成年間處理完,是為了避免衝淡皇室大典的喜慶莊嚴氣氛。同時,自民黨將於9月舉行總裁選舉,安倍政府在此時對麻原彰晃執行死刑符合主流民意,能夠作為一項政績為其在總裁選舉中贏得更多勝算。
東京地鐵沙林毒氣案是日本國內首次出現使用生化武器的恐怖襲擊,這一事件打破了日本安全富足的國際形象,成為平成時代日本的標誌性事件之一。隨著背後主謀的伏法,奧姆真理教的陰影貌似已然散去,然而這一邪教何以能夠吸引如此多的信眾——特別是不少高知青年——並促使他們發動反社會的無差別殺人行動,依然值得深思。
曾經在兒時幸運地躲過東京地鐵沙林毒氣恐怖襲擊的微博大V「簡木生」撰文指出,奧姆真理教之所以能夠發展壯大和當時的日本社會環境息息相關。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恰逢日本經濟泡沫時期,日本社會面臨著極為嚴重的信任危機,人們對社會出現排斥心理,且由於社會等級森嚴,年輕人出頭太難,加之對世界末日的恐懼,當時的日本年輕人既迷茫又脆弱,產生「被疏遠」、「被遺棄」、「無歸宿」的感覺。在這樣的背景下,麻原彰晃以救世主的姿態出現,信教成為了很多人尋求避風港和心靈慰藉的良方。人們試圖通過信教來滿足「實現自我」的需求。
根據奧姆真理教1994年6月製成的名冊,在奧姆真理教山梨縣總部所在地有信徒1114人,平均年齡為27.6歲,其中年輕人佔壓倒性多數,甚至不乏一些諸如東大級別的高材生。這些從小經歷了日本高速經濟發展時期,享受經濟繁榮的恩惠的年輕人,堅信日本經濟能永遠保持繁榮,也因此產生了把人生目標轉變為「追求精神富裕」的傾向,他們就這樣一步步被奧姆真理教洗腦,乃至無法自拔。
村上春樹曾經出版過兩部非虛構作品《地下》和《在約定的場所:地下2》,通過整整一年的對大量毒氣事件受害者和奧姆真理教信徒的採訪,真實再現了東京地鐵沙林毒氣案的經過,以及奧姆真理教信徒和事件親歷者、受害者的感受。
1998年,村上春樹與日本心理學者、前文化廳長官河合隼熊就東京地鐵沙林毒氣案展開了一場關於「人之惡」的對談。他認為,身陷邪教囹圄而不自知的狂熱信徒在頭腦中形成了一套單一而平板的看待世界的方式,用「僅僅在一個有限的匣子裡才通用的話語和道理」來進行自證,因此既喪失了正常的對世界的深度與複雜性的理解,也強化了他們的自我信仰。
對於奧姆真理教信徒而言,信教相當於「進入匣子」,是一種「絕對皈依」。在此之中,關於世間常理的疑問和對不合理的質疑都能夠被「這是karma(業障)」的說法消解,如此通透的解釋也進一步令信徒卸下心防。
與此同時,作為一個迅速成長壯大、信仰單一的嚴密組織,奧姆真理教需要在外部製造「惡」的目標,將組織內部的壓力向外釋放,維持平衡。因此和納粹不得不挑起戰爭一樣,奧姆真理教也呈現出對外界的強烈攻擊性,直至東京地鐵毒氣慘案的發生。
村上春樹認為,邪教組織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為那些無法適應現有社會體制的邊緣人提供了一個發洩的出口。如何理解、接納這些無法很好適應社會(現世)的人,為他們提供生活保障和生活意義,或許是避免悲劇再次發生的重要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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