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都不想做一個勝利者,
只願做一個愛和被愛的人;
我不是,也從不想成為誰的勁敵,
因為我不攫取什麼而只想給予。
我竟然成為了別人眼中的強者,
一個誤會!有海峽那麼深!
我只不過總是和眾多的沉默者站在一起,
身不由己地哼幾句歌。
有時,還會吐出一聲長嘆,
沒想到,嘆息也有風暴般的回聲!
可我按捺不住因痛苦而流瀉的呻吟,
因愛和被愛而如同山雀一般的歡唱;
痛苦莫過如此了,
必須用自己的手去掐斷自己的歌喉。
這是白樺的《嘆息也有回聲》。
1月15日,是著名詩人、小說家、劇作家、散文家白樺的忌日。時間過得可真快啊,轉眼,先生走了都已經一年了……
白樺,原名陳佑華,1930年11月20日出生在河南信陽的一個普通家庭(他有個孿生哥哥——葉楠,原名陳佐華,後來也成為了著名劇作家,代表作有電影文學劇本《甲午風去》《巴山夜雨》等)。1938年,日軍攻佔了信陽。日軍因在攻佔信陽的過程中,遭到了中國軍隊的頑強抵抗,是以入城後,便對無辜平民展開了大屠殺。白樺的父親就死在了這場慘無人道的大屠殺中……
1945年抗戰勝利,白樺進入了河南省立潢川中學(此前,他一直是在伯父開的一個私塾中讀書)。不久,他又考取了河南省立信陽師範學校藝術科。1946年,他在《中州日報》發表他的第一首詩。
1947年秋天,他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任宣傳幹事。50年代,任昆明軍區創作組組長、總政治部創作室創作員。
他在昆明軍區時,創作一批明顯帶有雲南少數民族地區氣息的作品,如長詩《孔雀》、《鷹群》,短篇小說《山間鈴響馬幫來》《邊疆聲音》《獵人的姑娘》等。
1954年3月,上海電影製片廠拍攝的根據他的小說《山間鈴響馬幫來》改編的同名電影(導演:王為一;主演:于洋、孫景璐、馮奇、劉瓊、牛犇)在全國上映,轟動一時。不久,長春電影製片廠也推出了根據他的小說《無鈴的馬幫》改編的電影《神秘的旅伴》(導演:林農、朱文順;主演:印質明、王曉棠),再次引起轟動。
當時,只有25歲的白樺一舉成為全國矚目的青年編劇。當年,接觸過他的人,都說他很有詩人氣質。「平時講話也像吟詩,慢悠悠的,很從容,很委婉,就像——小河裡的流水」。
在文學創作上一路高歌猛進的同時,他也收穫了一份令人羨慕的愛情——與著名女演員王蓓相識相戀了。
王蓓,1931年4月28日出生在南京的一個讀書人家,早年就讀於南京師範學校,1948年,她在學校演出畢業話劇《新閨怨》時,被著名導演孫瑜看中,邀她在《武訓傳》(主演:趙丹)中飾演了命運悲慘的少女小桃,從此走上了演藝道路。
《武訓傳》的拍攝周期很長,跨越了新舊兩個時代。在拍片的間隙,她又和趙丹一起拍了《烏鴉與麻雀》,在其中扮演可愛機靈的小阿妹,頗受觀眾好評。
之後,又作為主演參加了由夏衍編劇、陳鯉庭執導的《人民的巨掌》的拍攝。
1950年,上影廠成立,她是最早進廠的演員之一,也是廠裡的重點培養對象。五十年代先後參演了《豐收》《紡花曲》《小巷之春》《淮上人家》《兩個小足球隊》《幸福》《平凡的事業》和《聶耳》等電影。而她的真正成名,是在六十年代,1960年,她主演了影片《馬蘭花》;1963年她又主演了影片《飛刀華》,將一個頗富俠義精神的江湖藝人(金素蘭)塑造得活靈活現;特別是她在1965年拍攝的影片《大浪淘沙》中,極為成功地演繹了大革命時代的女青年「謝輝」,從一個迷茫的小知識分子成為長一個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的全過程。
《武訓傳》(右為趙丹飾演的武訓 左為王蓓飾演的小桃)
《大浪淘沙》劇照
另外,王蓓還寫過一些劇本和文章,曾被她的恩師、著名電影藝術家趙丹稱讚為「才女加美女的雙料佳人」。
白樺和王蓓是1953年在北京召開的全國文藝工作者會議上認識的。隨後,白樺就對王蓓展開了追求。王蓓亦很快就被這個風度翩翩、才華橫溢的年輕人打動了。
那時候,他們一個在雲南,一個在上海,所以只能通過鴻雁傳情。據白樺的一位老友爆料:那個時候,沒有手機,寄信很慢,長途電話得靠人工轉接,個把小時也不見得能接通,白樺寫給王蓓的情書很多用電報拍給她的……
當時,還有人問白樺,「你要娶了這樣一個電影明星當老婆,會不會有壓力?」白樺則笑著說:「一點壓力也沒有,因為我對自己很自信,雖然她是個電影明星,但是我也不賴呀,知道什麼是『才子配佳人』嗎?我們這就是!」
就這樣,他們經過三年的鴻雁傳書,終於1956年在上海舉行了婚禮。婚禮很簡單,只通知了幾個親友,多年以後,趙丹還對他們說:「你們倆可是欠了我一頓婚宴啊!」
然則,兩人結婚後,沒多久就出事了——
1957年,白樺被錯劃為右派,被開除了黨籍、軍籍,隨後發配到上海郊區的八一電影機械廠,當了一名鉗工。
王蓓深知丈夫的品行,堅信丈夫的清白,不但沒有同他劃清界限,反而更加體貼他,還多次到他勞動改造的地方,陪他加班幹活,這對處境艱難的白樺來說,無疑是精神上一種莫大的安慰。
1959年底,癌症手術後的王蓓,無視醫生的勸阻,冒險為白樺生下了一個兒子。孩子生下來以後,王蓓沒有奶水。當時牛奶屬於受管控的配給品,有錢也訂不到。他們只得從蘇北給孩子請了一個奶媽。
那是個饑荒的年代,奶媽把自己的孩子留在鄉下,喝米湯,到僱主家,工資可以不要,只求能夠吃頓飽飯。當時,白樺的定量是每月28斤,王蓓是25斤,奶媽沒有糧票。幸虧趙丹、白楊、張瑞芳、秦怡、上官雲珠、王丹鳳等同事紛紛解囊相助,這個給拿半斤一斤糧票,那個給拿一枚兩枚雞蛋,才幫助他們一家度過了難關。
1964年,白樺重新回到軍隊,去了武漢軍區文化部創作組工作,王蓓一個人帶著孩子在上海生活,可說是飽嘗了生活的艱辛。白樺後來曾說,王蓓嫁給他後,因為他,吃了很多苦。「我一直和她開玩笑,你要是嫁給別人,可能會過得太平點。」
「文革」中,王蓓給在武漢的丈夫寫信,在信中談了一些自己對當前形勢的看法,結果信被武漢的造反派抄走,並作為「重大發現」,通知了上影廠。
王蓓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在廠裡大會小會地批鬥,更多次遭到造反派的拳打腳踢……
1968年,她被下放到了上海郊外的奉賢幹校,勞動改造。而此時,遠在武漢的白樺,也再次被打發到了炊事班裡,燒火做飯幹雜活。
「四人幫」垮臺後,沉寂多年的白樺獲得了藝術生命的第二春。相繼創作了《曙光》《今夜星光燦爛》《苦戀》《孔雀公主》等電影劇本;《吳王金戈越王劍》《走不出的深山》等話劇劇本;長篇小說《媽媽呀,媽媽》《愛,凝固在心裡》《遠方有個女兒國》《溪水,淚水》《哀莫大於心未死》《流水無歸程》《每一顆星都照亮過黑夜》和《一首情歌的來歷》,並出版了中短篇小說集《沙漠裡的狼》《邊疆的聲音》和《獵人的姑娘》;長詩《陽光,誰也不能壟斷》,並出版了詩集《金沙江的懷念》《熱芭人的歌》《白樺的詩》《我在愛和被愛時的歌》和《白樺十四行抒情詩》等。
《苦戀》劇照
《孔雀公主》的劇照
王蓓也寫出了小說《噩夢醒來是早晨》(後來也被拍成了電影),還同丈夫一起創作了電影劇本《曙光》,1982年,還參加了電視劇《上海屋簷下》的演出。
白樺是1985年,才從武漢調回上海工作的,如果不算他被下放到在上海郊區的八一電影機械廠勞動改造的那幾年,他們結婚後幾乎就一直是兩地分居。團聚時,原先的一對小夫妻,已變成了「老伴兒」……
隨著時代的進步,加之生活的穩定,他們的日子也是過得越來越好。特別是對王蓓來說,沒有什麼比能和丈夫在一起更幸福的了。那應該是她這一生中最歡樂一段時光,每天光是看丈夫坐在那裡讀書、寫作,她都能感受到滿心的喜悅。
可老天卻仿佛為了檢測他們的真心與誠意,總要給這老兩口設置更多的障礙,2008年,78歲的王蓓被診斷出患了阿爾茨海默症。不過,她並未完全失智,而是整個人回到了童稚的狀態,「什麼是橙汁?」「什麼是遙控器?」「什麼是洗手間?」電視裡在下雨,她就會喊:「下雨了!收衣服了!」
就好像需要重新認識這個世界一樣。
漸漸的,王蓓已誰都不認得了,甚至已不認得照片中的自己,但唯獨認得白樺。更不知是從哪一天起,她開始管白樺叫起了「老爸」,就像一個小女孩一樣,無論白樺去哪裡,她都要跟著去,「老爸,我不總是跟著你的嗎?」到了地方,白樺和人交流時,她就靜靜地坐在一旁,眼睛望他,臉上掛著微笑……
有時,家裡來了朋友,然後,大家一起去外面吃飯,她也是乖巧地坐在他的身邊,任憑白樺夾菜給她,夾多少她就吃多少。如果有新菜上桌,她也會問:「老爸,這個我能吃嗎?」然後白樺就會說:「能吃,來,我來夾給你。」
白樺成了王蓓和這個世界之間唯一的紐帶,也是她柔弱心靈的唯一依靠。
而白樺則也像對待孩子一樣,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患病的妻子,與她形影不離、相濡以沫。在2010年,白樺被檢查出患了前列腺癌,但仍一如既往地照顧著王蓓。
白樺曾對記者說:「她(王蓓)的身體很不好,跟我吃了太多太多的苦,我有時真覺得對不起她。當年,如果沒有她對我的不離不棄,我可能真的就無法扛過那些煉獄般的磨難了。所以只要我還能動,就要好好地照顧她……」
2020年1月15日,89歲的白樺終於走完了他雖然坎坷,卻也不失輝煌的一生。記得當時,有人在網上放了一段,2018年11月,上海作家集體為白樺慶祝88歲生日的錄像,錄像中,王蓓一身端莊的打扮,拍著手大聲唱著生日歌,那一幕真的令人動容。
我想白樺走時,最放心不下的肯定是他的老伴兒王蓓,他曾在他的一篇題為《守望底線》的文章中說:「萬一我不得不從她身邊離去,那將不是我一個人的災難。」
如今白樺走了已經一年,王蓓在家人及保姆照料下,生活還算不錯。最後請大家和我一起衷心地祝願:這位一生坎坷的老人能夠生活幸福、平安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