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位畫家,他頗受數學家的追捧,卻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被藝術界看好。
他被眾多科學家視為知己,卻也被藝術評論家指責作品過於理性。
他辦展覽,搶在第一波買票參觀的,不是藝術家,而是數學家、晶體學家和物理學家。
他是莫裡茨·科內利斯·埃舍爾(Maurits Cornelis Escher),一個在繪畫中研究數理化的鬼才。
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李政道非常喜歡埃舍爾的作品,在自己撰寫的《科學與藝術》一文中,專門用了他的《騎士》作為插圖,並說這樣的作品才是「用藝術來表達科學的典範」。
這副《騎士》甚至還被另一個諾獎獲得者楊振寧,拿來作《基本粒子發現簡史》的封面。
你可能納悶了,這幅畫有這麼深奧嗎?它不就是向右走的白騎士與向左走的黑騎士嗎?
顯然,李政道在面對這幅畫時感受到的東西,沒這麼簡單。他詮釋說:「如果你想像這些騎士在運動中,那它們也顯示了CPT對稱性。」
這個CPT對稱性又是啥?!
在物理學中,C指的是電荷、P是宇稱、T是時間。CPT 對稱是物理定律的一種對稱性質。
有這種性質的物理定律,滿足宇稱對稱、電荷正負對稱、時間反演對稱這三種對稱。在C、P、T的聯合變換下,物理定律保持不變。
這個問題涉及到大量的狹義相對論和量子力學的知識,要真正搞懂可有點費勁...
還是先簡單點理解吧。假設存在一個充滿反物質(反C)並且時間倒流(反T)的鏡像宇宙(反P),那麼,這個鏡像宇宙將具有與我們這個宇宙相同的物理定律。
可這跟畫又有什麼關係呢?
注意觀察,這幅畫中兩組騎士的輪廓完全相同,它們毫無間隙地拼接在一起,彼此互為對方空隙裡的填充物。
它們交錯著,以對方為參考系,相向而行。圖案頗具數學意義上的精確,就好像有一個方程式在支配著它們,進行白天與黑夜的轉化。
換句話說,白騎士與黑騎士,就是兩個互為鏡像的宇宙。
這的確與CPT 對稱有異曲同工之妙,也難怪李政道說它是用藝術來表達科學。
而這種宛如機械齒輪般彼此咬合的關聯,在埃舍爾的作品中,無處不在。比如,這幅首尾相接,從「二維」鑽到「三維」裡的《蜥蜴》...
再比如,這雙無限循環、互相畫著的手。
作為世界級的藝術大師,自帶數理化Buff的埃舍爾總讓人有點摸不到頭腦。
該怎麼歸類他呢?
他似乎不屬於任何知名的繪畫流派,不是印象派、不像野獸派、不算達達主義、不是波普主義,也不完全是超現實。
如果硬要給他安上一個流派的話,他勉強算是「數理畫派」?
他的作品中,充滿了令人眼花繚亂的數學概念,分形、對稱、密鋪平面、雙曲幾何和多面體……數學不好的人想要搞懂他的作品,簡直要以頭搶地!
Contradiction 矛盾
Impossible 不可能
Paradox 悖論
Illusion 幻覺
······
這些全是用來形容埃舍爾作品的常用詞彙。而外媒給他的評價是,「畫了一輩子扭曲世界,是當之無愧的視覺迷幻大師。」
這個迷幻大師熱衷於在作品中創造【不可能結構】,模糊二維與三維的界限,讓可能與不可能的並存。
那麼,什麼又是不可能結構呢?
簡單來說,這個不可能,指的就是現實世界中不可能客觀存在的圖形結構。比如,埃舍爾的《觀景樓》中,小男孩拿在手裡的「不可能立方體」。
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就連這個觀景樓本身也是個矛盾體。畫中的梯子是怎麼連接二樓屋頂與三樓觀景臺外沿的呢?
還有那副著名的《上升與下降》:
畫中的兩隊人,一隊沿著樓梯永遠向上,另一隊沿著同一個樓梯在永遠向下。這個樓梯又如何做到永遠朝著一個趨勢循環?
這還沒完,還有他的《瀑布》......
這條瀑布看似平平無奇,但只要你把視線捋著水流走,就會發現,水似乎是從低往高流的!
假如現實生活中的水能按埃舍爾的方式流動,那麼人類距離理想世界就不遠了,因為這簡直就是水力發電永動機的理想模型!
在一次採訪中,埃舍爾曾解釋過這幅《瀑布》:
「這是一張透視圖,每個部分都代表著一個獨特的三度空間,這些三角形線條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互相連接,當觀者眼睛捕捉到線條時,便看到物體距離感的改變。」
如果覺得這些解釋太囉嗦,他還有句名言,能概括這幅畫的精髓:
繪畫,乃是騙術!
這位用數學欺騙視覺的「數理畫大師」,創作了很多無人能夠企及的傳世佳作......
有藝術評論家指責他充斥數學概念的作品不夠感性。但說句公道話,誰說數學就一定不感性呢?
如果覺得埃舍爾的繪畫不夠感性,那巴赫的樂曲感性麼?
在巴赫《音樂的奉獻》中,有一段旋律被稱為「螃蟹卡農」。
這段樂曲正向或反向演奏的效果都是一樣的,旋律形成了一種「無限上升與自我重複」的迴文結構。
巴赫利用波函數的原理,來組成各種類型的旋律線,加以傳播。
聲部間的迴轉、分離、穿插、偶遇、對稱、並流,每一細節都充滿了邏輯美。他也因此被譽為音樂界的數學家。
巴赫的音樂顯然是動人的,那埃舍爾的作品呢?數學、物理乃至邏輯的融入,讓他的作品拒人千裡之外了嗎?
我看未必......
在大衛·鮑伊主演的電影《迷宮》中,使用了大量場景,向埃舍爾的作品致敬。
《盜夢空間》中,亦化用了埃舍爾的《畫廊》。
埃舍爾在1956年完成這幅《畫廊》時,那些不斷向中心重複的畫面遇到了違背繪畫透視法則的巨大難題,他因此將畫作的中心部分留空。
50 年之後,一隻由荷蘭萊頓大學數學教授 Hendrik Lenstra 和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 Emeritus 教授的帶領的數學家團隊在數個月的研究後,終於解決了這一難題。中心空白的部分,是這幅畫無休止的重複。
還有電影《奇異博士》中,出現的這個向上循環的樓梯…
這些都在向我們證明,數學的融入並沒有令埃舍爾的作品拒人於千裡之外,反而讓它散發出陣陣吸引力。
而Ken Wong受到埃舍爾《上升與下降》激發製作出的遊戲《紀念碑谷》,更是拿到9.5的高分,成為APP STORE首頁精選的熱門遊戲....
有人評論,《紀念碑谷》玩著玩著,居然玩出了一股禪意。
也有玩家說,這個遊戲玩到最後,除了感到美,甚至還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
為什麼會有禪意?
又為什麼會在認為美的同時,感到恐懼?
大概,只因數學這種美妙、怪異、和諧、深奧的感性之美,人人皆可觸碰。而埃舍爾,永遠都在神秘數學之境中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