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最近，因疫情原因，留學生回國成了一個熱門話題。在很多人看來，在外留學的留學生都履歷光鮮、生活優渥，平時根本不會有什麼困難。但事實真的如此嗎？我們的一位作者，寫下了她的留學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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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985本科畢業生，在美國Top30的一所高校讀心理學碩士。
當我在考託福GRE的時候，我的同學們穿著正裝準備無數個校招面試。我在收學校offer的時候，他們已經打扮成大人模樣準備去當社畜了。
而我飛了十幾個小時到美國開啟新生活的時候，他們已經被工作壓得連健身的時間都沒有了。
去留學的我顯得既輕鬆又明智，我以為會結實風趣幽默的美國同學，遇到可以結伴玩耍的中國朋友，天天都有豐富的校園活動，畢業之後留在美國工作一年，再拿著豐富的海外學習工作履歷回國工作。
等真正來到美國，才發現事實跟想像中完全不一樣。
風趣幽默的美國同學並不和中國人玩，學校沒有給碩士辦的集體活動，在美國找工作更是致鬱又艱難。
兩年的留學生活讓我慢慢意識到，在物價超高的美國一線城市讀文科專業的研究生，這是個高投入低回報的投資。投入的不僅是錢，還有情緒和心態。
在美國，最糟心的事情就是，每次別人問我How are you? 我都要勉強笑著說Very good。
如果能回到兩年前，我不會改變出國留學的決定，但是我一定會給自己一巴掌，讓當初的自己好好想想，留學的好處究竟值不值得經受這麼多折磨痛苦。
不為了更好的前途
誰願意背井離鄉
我周圍有好多工科生從大一就開始積攢高大上的履歷，不管上什麼課，書包裡總會帶著託福和GRE的單詞書。他們留學是因為國外科研環境好，工資高。
一份留學機構和某門戶網站聯合發布的2017年-2018年的留學生數據顯示，在受調查者中，學生們出國留學的目的有開闊視野，歷練自己，獲得學術成就，增加就業競爭力等等。大家都是為了一個更好的未來和前途[1]。
大三那年，我和爹媽說我想轉專業學心理學，我爹媽就狠狠心先拿了一筆錢讓我找留學中介。
中介當時找了10個我可以申請的學校，幾乎都在紐約、波士頓、洛杉磯、芝加哥這樣的大城市。
他們說，大城市工作機會多，人脈也多，很多學校和大型機構有合作，實習很好找。去這些學校總比呆在連星巴克都找不到的美國大農村強。
抱著這樣的想法，我開始了在美國的留學。
孤獨是留學生的必修課
開學的第一周，雖然我也沒指望學校能像國內的高校一樣拉個寫著「歡迎新學生」的橫幅，但是我也沒想到處境會這麼悽涼。
開學第一天有一個國際生歡迎會，學生們在大禮堂裡聽了兩個小時學校的介紹就結束了。開學第二天有系裡的歡迎會，同學和老師們自我介紹，差不多一個小時就結束了。
我研究生階段的學校集體活動就濃縮在這三個小時裡了。
學校給不了太多關懷。但有人能和同學成為好朋友，有人在學校的中國人組織裡找到存在感，還有人能在校外找到自己的朋友圈，再不濟也能和一起來留學的朋友互相取暖。
一個人在學校圖書館自習是常態
但是這些一個都沒輪到我。
我們學校的中國人本來就不多，而且我根本找不到融入中國人的圈子的機會。
在美國兩年，我只交到一個朋友，還是在學校健身房認識的，我經常在公寓裡悶的不行了才腆著臉問她想不想周末一起吃飯。
你是不是經常在朋友圈裡看見留學的朋友們一到周末就成群結隊去吃大餐，在美美的餐廳裡拍美美的食物和自己？或者聚在某個朋友的公寓裡一起做飯，觥籌交錯？
你可能也看到歐陽娜娜在Vlog裡記錄自己的留學生活，去網紅餐廳吃brunch，為了減肥去日式餐廳吃刺身。
這種精緻的照片也是留學生朋友圈的日常
我也經常看到，但是我享受不到這種生活。
為了不那麼孤單，我每天都去學校的健身房，從七點待到九點；
我經常走半個小時去附近的超市就為了買一盒雞蛋；
我經常一閒下來就做菜做面點，因為一邊放著國內的綜藝節目，一邊洗菜做菜才讓我感覺不那麼孤獨。
這樣的學校健身房的風景我看了快兩年
我朋友圈裡曬著去健身房的照片，夕陽西下的夜景，和自己做的飯菜點心，很多情況下，這些只是為了讓爸媽和朋友覺得我過得很好。
其實出來留學的人都心知肚明，社交網絡上再怎麼風光，也不是現實裡的樣子。只是沒有人戳破而已。
一年前，我的情緒非常差，經常在屋裡看著看著書就痛哭起來。邊哭埋怨自己沒出息，找不到實習，賺不到錢，不如同齡人，不如同學，甚至懷疑自己有抑鬱症。
但我學的是心理疾病診斷，我明確知道症狀和程度達不到診斷標準。就算去學校心理諮詢，也要排隊等好久才能分到一個心理諮詢師。
我的狀況並不是少數。耶魯大學一份研究顯示，在130個受調查的中國大陸留學生中，45%有抑鬱症的症狀，29%有焦慮症的症狀，但是只有4%的學生尋求過心理疏導。
相比之下，根據美國大學生健康組織的數據，12.8%的大學生有抑鬱症症狀，13%有焦慮症症狀，但是有11%的學生尋求心理疏導服務[2]。
除了學業以外，我們還承受著各種方面的壓力。比如文化衝擊，情感落差，缺少社會支持，遭遇歧視，語言障礙等等[4]。而且出國前很難意識到，出國後也很難避免。
留學生，沒你想得那麼有錢
很多人對留學生的印象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家底雄厚，計劃移民留在美國，或者成績不好被家裡人送出國鍍金。其實完全不是這樣，我周圍很多同學，包括我自己，家庭都不算非常富裕。
上文提到的留學生數據，為了送孩子出國留學，有32.8%的家庭給孩子留學準備了不到50萬元，有37.89%的家庭準備了50萬元到100萬元不等[1]，而我可能就是那32.8%。
我的老家在一個連高鐵都沒通的N線城市，我父母幾乎拿出了家裡三分之一的儲蓄供我在美國讀兩年研究生。我媽，一個隔三差五就在天貓上買新鞋的女人，在我出國之後就用起了團購軟體。
在美國留學，開銷最大的就是學費和房租。我每個月房租要交1000美元，換算成人民幣就幾乎是我媽一個月的工資。
學費更貴，我們學校要求留學生每個學期至少修9個學分，每個學分的學費就是一個半月的房租。這麼算下來，一個學期不吃不喝，光是房租和學費加起來就要花將近兩萬美元。
為了省錢，我所有的家具都是買的舊貨，連鍋碗瓢盆都是二手貨。第一年，我那間10平方米的臥室裡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塑料柜子。
我也沒捨得買衣櫃和收納櫃，多的衣服掛不下了就疊在地上，說是「家徒四壁」一點也不誇張，甚至像臨時搭建的避難所。
不過，住在那間逼仄的公寓裡也有好處。地方小，燈就少，電費也便宜，路由器信號也好一點。
剛來美國的時候，我還很難適應這裡的高物價，什麼都不敢買，買什麼都要換成人民幣，真要付錢買什麼東西就像割肉一樣。
有一次我實在受不了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把手機放在地上充電，就在沃爾瑪上找便宜的床頭櫃。看到有一款只要人民幣大概是98塊，做了半天思想鬥爭終於點了結帳，結果滿35美元才免運費。我最後還是沒買，一整年都把手機扔在地上充電。
我並不覺得買東西精打細算，甚至摳摳索索是件丟人的事。但和其他人一起逛街時，我才感覺到自己過得有多窘迫。
女生們出門逛街最喜歡去的絲芙蘭，我從來沒在裡面消費過。我只是進去轉一圈，什麼也不敢買，甚至連試用都不敢，生怕試用也要付費。
最尷尬的時刻不是花錢，是假裝自己不怕花錢。
朋友們領著大包小包從店裡出來的時候，我就說這家店的款式我都有了，所以我啥也沒買；室友在學校食堂買飯的時候，我邊吃著自己帶的便當一邊埋怨學校的食堂不好吃……
這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生活片段，簡直就是我的演技巔峰時刻。
在美國找工作，文科生有多難
在美國讀研究生最衝擊我的是，美國的研究生不是只讀書的，甚至說不是主要讀書的。
實習，科研，助教這些能充實簡歷的事情幾乎和學習一樣重要，競爭甚至比學業更激烈。
我的項目要求第二年實習一整年。但在此之前，很多同學已經風風火火地開始了各種社會實踐：有人在學校的辦公室裡當研究生助手，有人在相關機構裡找實習試試水，還有人早早就聯繫好教授做研究了。
如果是理科生，就要跟導師每天泡在實驗室裡 / piaxbay
我也四處申請校園工作和校外實習。但是，光是沒有相關工作經驗這一點，就讓很多崗位把我拒之門外。
轉專業之後，我本科的學歷和實習經驗都不起作用。不管我在求職信裡面怎麼說我願意學習，我願意吃苦，在對方眼裡都是個不可靠的菜鳥國際學生。
我申請本地一個心理教育機構的時候，對方終於肯給我一個去面試的機會。我準備了兩周，設想了所有可能會被問到的問題。面試的時候，對方拿著簡歷問我的第一個問題卻是，你的本科學校在哪裡？中國北京嗎？
北京大學校園。倘若你是北大畢業的學生，面試官可能還會多看你幾眼
在國內，一個985高校就算不是名聲響噹噹，也能為求職者贏得一塊敲門磚。
但是在很多美國人的認知裡，中國只有北京和上海兩個城市，中國只有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兩所高校，其他學校寫在簡歷裡甚至有點自討苦吃。
面試官知道我是國際學生之後，簡單翻了一下我的簡歷，之後頭也不抬隨便問了我幾個問題，就讓我離開了。
我多次回想這次不到十分鐘的面試，雖然感覺被對方輕視，但又覺得自己資歷淺，被拒絕也不能埋怨對方。
雖然所有機構招聘的時候都會聲明，就業機會是平等的，不論種族、國籍和膚色。但和那些美國本土學生相比，我的履歷和口語表現都遜色很多。
第一年暑假在美國找實習落空，我只好拖著行李箱回上海找了另一份實習
一切都是這麼現實而殘酷。既沒有被認可的本科學歷，也沒有相關的工作經歷，更沒有能和美國本地人比擬的英語口語，直接去找實習，根本就是跳進了一個無底洞。
研究生，學校的私生子
在學校的第二年夏天，剛開學的時候，我看見好多新生穿著禮服，成群結隊地從校園門口走到學校主樓樓下。這是學校給大一新生特設的活動，叫Fame Pathway，代表給大學生活的祝願。
但是這種鄭重其事的活動，僅限於本科生。
還有很多別的特權，都僅限於本科生。就連去校醫院都有區別對待，本科生可以網上預約，研究生必須親自去校醫院預約。
我讀書的第一年，學校並不要求我們一定要出去實習，但是第二年必須要找到實習，完成項目要求，找不到實習就畢不了業。
學校指導老師只給我們一些可以搜索實習機會的網站連結，讓我們自己聯繫，並不提供給實質性的幫助。
為了找實習經歷，有時候連志願者崗位都不放過 / unsplash
其實我一開始也沒有指望依靠學校的資源找實習，在國內本科階段實習也都是自己聯繫的，但看到對比才感覺到了傷害。
我所在的學校，本科生找實習是學校親自對接的，本科生會有一個實習公司名單，由學生自己申請。
學校不會完全放任不管研究生。有的專業研究生實習可以享受學校提供的合作機構資源，最後基本都可以被錄取，看起來狀況和本科生待遇很像。
但是這種學校和機構的合作也不那麼單純，研究生不是平白無故獲得機會，按一句老話講，那就是Nothing is free in America。
在美國不少學校，研究生實習是要交學費的。
註冊一個實習課程，得到任課老師的同意，再去學校辦實習需要的工作許可，也就是CPT，走完這些流程才能合法實習。
清華大學教育研究院的一篇文章指出，籤證問題和工作機會是留學生們最關注的問題，也是他們感受最大壓力的地方[3]。
我的實習課程，因為學校不會提供資源，所以學分少，學費也低。那些提供學校資源的專業，研究生的實習課程學費通常是我的兩倍或者三倍。
在國內，有的同學不但實習沒有工資，還為了獲得實習崗位給機構交實習費，也可以稱為佔位費。美國高校裡的實習課程學費，就很像佔位費。
找不到實習的我，對自己的期望越來越低。一開始我還妄圖找有工資的實習，後來我就不奢求有工資了，最後我甚至連實習崗位也不奢求了，只能找志願者的崗位。
除此之外，一些隱性的因素也制約著留學生在海外找工作，比如種族歧視。哥倫比亞大學的學者發布的一篇文章顯示，很多留學生在求職過程中會被區別對待，不但信心受挫，他們還會避開那些很少錄取留學生的崗位和公司[4]。
其實我也發現，留美讀研遇到的困難和心理落差，是因為國內和美國對待讀研究生的態度很不一樣。在我父母看來，本科畢業就一定要直接讀研，中間如果gap的話，就是浪費時間。
學校的夜景是漂亮的，但是在這裡就讀卻有些苦澀
上文提到的留學生數據顯示，被錄取的中國學生年紀都集中在22-24歲，佔49.04%, 也就是說，很多人選擇在本科期間或者本科畢業之後申請出國[1]。
但是和我同專業的研究生同學，很少有剛讀完本科就讀研究生的。他們多數在本科畢業之後工作了兩三年甚至更長，再來讀研究生進修。很多同學都是一邊工作一邊讀研。
他們帶著明確的目的和豐富的經驗來讀研究生，而且成長在美國社會中，也習得了各種社會規則和禮儀，總體生活也比較順遂。
我的留學生活再怎麼苦悶，也總算要結束了。
怎麼避免留學的種種困難呢？提前問清學校情況，算好生活成本，聯繫當地人脈？道理我都知道，該做的我也都做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也許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心理準備，永遠不要低估以後可能遇到的困難。
不過也告訴自己，我們從舒適圈裡跳出來，在異國他鄉獨自生活，本身就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