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2020丨國產爛劇越來越「精緻」了

2021-01-11 澎湃新聞

2020年對於影視行業是很艱難的一年,也許日後回想起來,這甚至可能是具有轉折性的一年。不僅僅是因為疫情,對於劇集市場來說,構成更致命衝擊的是,短視頻崛起,用戶在短視頻上花費的時間已經把長視頻甩在身後了。

一個更直觀的指標是,觀眾打開劇集的頻率降低了。三四年前,一些爆款劇動輒一兩百億的點擊量,雖然這其中不乏注水,但當時劇集的確是受眾打發時間的主要去處。2018年愛奇藝、優酷相繼關閉播放量顯示,騰訊視頻仍保留。但2020年,我們在騰訊視頻上看不到一部這一年播出的劇集播放量突破100億了。2020年公認的爆款劇《三十而已》在騰訊視頻獨播,總播放量72.3億次(包括預告、花絮等),放在2017年,前十都進入不了。

《三十而已》全劇播放量72.3億次

2017年最高的《楚喬傳》,播放量高達450億次

另外,劇集的有效播放量也降低了。根據第三方雲合數據,2020年暑期檔全網連續劇正片有效播放比2019年同比縮減32%。換句話說,有粉絲依然在刷播放量,且很多觀眾看個幾分鐘就有可能棄劇了。

出處:雲合數據《2020暑期檔劇綜觀察》

因此,劇集市場面臨非常嚴峻的形勢。視頻網站衝擊了電視臺,短視頻衝擊了視頻網站。優愛騰仍未盈利,卻已有成為明日黃花的危機。在這樣的背景下,對2020年的爛劇做一個盤點和觀察是有必要的。爛劇有多爛,本身並不值得我們提,但它們身上體現出的不良創作傾向,卻值得深思與警惕。

爛劇「選拔」標準

近兩三年,每年播出的劇集(包括電視劇和網絡劇)總數通常在300-350部這個區間,幾乎是每天都有新劇播出。這是很難以想像的。當然,總數雖多,但還是那個「二八定律」,80%播出後都無人問津無聲無息,有的也只是白菜價賣給視頻網站充數填檔。真正決定劇集底盤,其實就是剩餘的20%。包括上星劇,以及得到視頻網站重點推薦的中等以上體量的劇集。

這是第一個指標:我們的爛劇是從這20%中選的,至少男女主角都查有此人。一些無人問津的爛劇,讓它們繼續無人問津吧。

第二個指標:參考豆瓣評分,又不唯豆瓣評分是從。

當前國內書影音評價體系,豆瓣還是最權威的。只不過最近兩三年來,因為飯圈文化的崛起,以及粉絲們在豆瓣養號,也深刻影響了豆瓣評分體系,豆瓣評分的準確度有所下滑。

具體來說,以下三種情況的準確度從高到低遞減。

第一種情況,是無流量、鮮少粉絲控評的劇集。這一類劇集的評分人群,主要是一些迷影觀眾,或者認真看過劇、有一定審美經驗的觀眾。他們對劇集更嚴苛、也更公正。比如《如果歲月可回頭》《愛我就別想太多》《生活像陽光一樣燦爛》這樣的「爛劇」,評分還是很能反映劇集水準的。

《愛我就別想太多》海報

第二種情況,是雖有流量參與、但受眾群大、影響力較大的劇集。它們雖有粉絲控評,但也有大量黑粉,同時路人觀眾居多。綜合平衡下,劇集的評分與劇集質感偏差不會太離譜。比如王大陸、李沁、肖戰的《狼殿下》,趙麗穎、王一博的《有翡》,都是粉黑大戰劇,打一星的和打五星的比例基本是一致的,相互抵消,最終兩部劇的豆瓣評分在6分上下浮動。這是較客觀的評分。

《狼殿下》豆瓣評分6.2

《有翡》豆瓣評分5.9

第三種情況,是豆瓣評分體系中最值得警惕的。它有流量出演,但劇集反響一般,路人觀眾很少,劇集主要是粉絲自嗨,同樣地,粉絲也主導了評分體系。這就導致這些劇事實上劇本不佳,但在粉絲控評下,豆瓣評分反而能在7分左右。

比如黃景瑜、吳謹言的《青春創世紀》豆瓣6.9分,筆者個人就覺得這部劇再減個一兩分,才是它的真實水準。再比如羅雲熙、白鹿主演的《半是蜜糖半是傷》,你可以說這不是爛劇,但豆瓣評分7.4分,也著實是「抬舉」。

因此,本文提及的爛劇,雖然以豆瓣評分3-4分之間的劇集為主,但有些6-7分的劇集也會被掃射到。

爛劇「大賞」

2020年出爛劇頻率最高的類型劇之一,是都市情感劇。這類劇與青春偶像劇還是有些區別,雖然青春偶像劇也屬於廣義上的都市情感劇。

區分二者一個簡單的方法是,看劇中男女主角的年齡,以及他們的情感是側重於相識相戀還是側重於相戀後的風波。都市情感劇中,男女主角的年齡比偶像劇更大,常常由中年已婚男演員出演男主角,有一方角色常常是已婚又離異的身份,劇情更多圍繞著相戀後或婚後的矛盾展開。如果說,青春偶像劇是告訴你,白馬王子與灰姑娘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那麼,都市情感劇更多是告訴你,白馬王子與灰姑娘結婚後一地雞毛的生活。

2020年這一類型的爛劇層出不窮。可入選最爛的有:

靳東、蔣欣等人主演的《如果歲月可回頭》,豆瓣3.5分。

陳建斌、李一桐主演的《愛我就別想太多》,豆瓣評分是3.3分。

俞飛鴻、姜武主演的《愛之初》,豆瓣評分3.5分。

聶遠、吳謹言主演的《幸福還會來敲門》,豆瓣評分3.3分。

宋佳、袁弘的《生活像陽光一樣燦爛》,豆瓣評分只有可憐的3分。

陸毅、李一桐主演的《只為那一刻與你相見》,豆瓣評分3.7分……

這些劇各有各的爛法,故事離譜得實在懶得提起。讓人困惑的是,都市情感劇找來的往往是實力派中生代演員,劇集怎麼會如此離譜?

歸根結底在於:這類劇的創作難度很小,過審風險很小,拍攝難度很小,成本也較低,雖然也會積壓,但出手還是比較容易的。很多製作方都是以快餐式的思維來運營項目,劇本是套路的種種排列組合。結果是,劇情看上去是連貫的,但懸浮至極,與真實生活完全脫節。

青春偶像劇以帥哥靚女的戀情為主線,不打不相識是開端,終成眷屬是結局。其爛劇的頻率也極高。

2020年可以入選這一類型最爛的劇集有:

黃軒、佟麗婭主演的《完美關係》,豆瓣評分3.9分。 

李易峰、江疏影主演的《我在北京等你》,豆瓣評分4.8分。沒有粉絲控評的話(打五星的比例高達17%),這部劇再減個一分不冤。

熊梓淇、賴雨濛主演的《愛情的開關》,豆瓣3分。

林允、宋威龍主演的《彼岸花》,豆瓣評分2.9分。

林允、張新成主演的《蝸牛與黃鸝鳥》,豆瓣評分4.2分,可再減一分。

孫怡、白敬亭的《與晨同光》,豆瓣評分4.3分……

青春偶像劇受到市場熱捧,與都市情感劇受捧的邏輯是一樣的,容易拍、成本低;二者爛劇頻率高的原因也一致,套路劇本、快餐製作。帥哥靚女儼然是在另外一個次元裡談戀愛,他們的生活工作沒有什麼真實感。

古裝劇始終是最受歡迎、國民度最高的劇集類型之一。在「限古令」背景下,大製作、大投資的古裝劇變少了,「小而美」的古裝劇變多了。而總體而言,觀眾對古裝劇的寬容度還是更高一些,因為在架空背景下,很多邏輯漏洞和缺陷會為觀眾所忽略。再加上2020年上新的古裝劇較少,所以古裝爛劇備選也較少。

2020年比較有影響力的大IP古裝爛劇,《鹿鼎記》當仁不讓穩坐頭把交椅,豆瓣評分3分。

其餘的還有,盛一倫、王子文的《太古神王》,豆瓣評分3.5分。

鞠婧禕、宋威龍的《漂亮書生》,豆瓣評分5.1分。

鞠婧禕、張哲瀚的《如意芳霏》,豆瓣評分4.8分。

成毅、趙櫻子的《長安諾》,豆瓣評分5.4分。

《燕雲臺》《有翡》《狼殿下》之類的流水線作品,可當備選。不能說有多差,但主創者實在「不思進取」。

2020年懸疑劇也在異軍突起。雖然有《隱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這樣的佳作,但令人遺憾的作品也不少。比如宋洋、袁文康的《非常目擊》,王千源、鹿晗的《在劫難逃》,呂聿來、劉暢的《失蹤人口》,等。

它們不能籠統地說是爛劇,但都是很令人遺憾的作品。

民國情感劇方面,劉嘉玲、蔣欣的《情深緣起》,豆瓣評分3.1分,魔改程度超乎觀眾想像。

諜戰劇依然有穩固的受眾群。2020年雖有《隱秘而偉大》這樣難得的佳作,但更多是讓人失望的作品,比如任嘉倫、李曼的《秋蟬》,張一山、潘粵明的《局內人》,黃軒、陳赫的《瞄準》。

抗日劇方面,播了9集就被下架的《雷霆戰將》,讓觀眾看到青春版的「抗日神劇」,對歷史無知程度讓人瞠目結舌。其豆瓣評分僅有2.4分。

總的來說,都市情感劇、青春偶像劇還是爛劇「大戶」。因古裝劇數量銳減,爛劇數量也有所削減。

正在精緻化的爛劇

事實上,有爛劇是很正常的。甚至,如果不考慮豆瓣評分通貨膨脹的前提下,我們還會發現:2020年國產劇的總體評分,要優於以往。

但坦誠地說,局面並不樂觀。除了短視頻衝擊的外在環境下,當前劇集創作出現了一種危險的傾向,即出現了大批量精緻的爛劇。

什麼意思呢?以前很多爛劇是爛得明明白白的,但現在很多爛劇卻包裝得非常精緻。它有更高的投資,更有流量的演員,更精緻的服化道,更多的營銷和熱搜,但絲毫沒有改變故事本身的粗糙、俗套、應付、低劣。

這類精緻的爛劇,有成為市場主流的趨勢。應該釐清的是,精緻的爛劇,與商業化類型劇還是有區別的。後者至少在故事層面是自洽的,但前者哪裡都精緻,偏偏故事本身不精緻。

從正面角度看,精緻的爛劇的出現,也是種「進步」。當觀眾對劇集審美愈發嚴格後,製作者有意識地提升劇集的服化道水準;視頻網站的話語權提升,「限薪令」仍然嚴格,資金可以更多流到製作層面。所以,劇集普遍越來越精緻。

但另一方面,精緻的爛劇潛藏著巨大的危險,它似是而非,更具迷惑性。

現在影視圈裡只要是人,一定都會說要做「精品」。只是很多人對精品的理解,還是停留在服化道等層面上。所以一些劇集在宣傳時,總愛說他們前期做了多少籌備工作,置景花了多少錢,攝影和配樂有多麼高級。可惜,劇本仍舊拉胯;哪怕有牛×的細節,也不成體系。

2020年,爛劇當中,扣除掉一些積壓劇外,這兩年生產的精緻的爛劇數量反倒是最多的。以青春偶像劇裡為例,雖然是2020年播出,但很多都是積壓劇;豆瓣一些5-6分的劇集,才是這兩年生產的。比如迪麗熱巴、黃景瑜主演的《幸福觸手可及》,黃景瑜、吳謹言的《青春創世紀》。這兩部都是帥哥靚女,置景都高檔時尚,一個是講服裝設計一個是講直播,都很與時俱進,但故事老套無趣,沒有什麼生活實感,內核還是古早偶像劇那一套。

《青春創世紀》的評論區,仿佛在說另一部劇

很多懸疑劇花大力氣在氛圍的營造、細節的鋪陳、話題的營銷上,但劇本乏力、虎頭蛇尾、風格相似,也在慢慢消耗觀眾對懸疑劇的熱情。很想呼籲各位導演:能不能不要一拍懸疑劇,就弄了個灰濛濛的色調,連畫面都看不清楚?營造氛圍的手法,能不能別只靠故弄玄虛?

再比如女性向時代到來,2020年也出現了不少雙女主或多女主的女性群像劇集。除了口碑尚可的《二十不惑》《三十而已》外,還有童瑤等人的《誰說我結不了婚》,宋茜等人的《他其實沒有那麼愛你》,金晨、李一桐的《了不起的女孩》。後三者也基本是女性話題的懸浮演繹,話題先行,情節失真。它們很精緻,但不是精品;嚴苛一點說,它們的劇本並不高級,完全可以看出編劇項目組拼貼組裝的痕跡。說它們是精緻的爛劇刻薄了點,但理不糙。

《他其實沒有那麼愛你》海報

精品不多,但精緻的爛劇或者說精緻但平庸的劇集,太多。2020年爆款劇集減少,與這有很大關聯。

精緻的爛劇迷惑了影視從業者。它讓大家覺得自己在生產精品,實際上生產的還是爛劇。很多平臺的說法是,分眾化,一些精緻的爛劇總有穩定的受眾。但只要是爛劇,受眾一定會不斷流失。不斷降低的有效播放量,還不足以警醒業內人士嗎?

播出一周後,《了不起的女孩》在愛奇藝(獨播)的熱度並不算高

如何從精緻的爛劇的圈套中走出,需要業內的群策群力。但前提是,大家注意到這個問題的存在。這是2020年那些爛劇的唯一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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