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蔣雪花
圖：來自網絡
當結束了一天緊張而忙碌的生意之後，當黑夜來臨，一個人無所事事，伏案而坐時，總有一些回憶又觸動了我的心弦。
那是在2019年的一個草長鶯飛，百花盛開，楊柳依依的春天裡。一個星期天的中午，陽光明媚，風和日麗。由於所處地理位置的原因，像在青海這樣的高原上，空氣中瀰漫著的還是冷颼颼的味道。於是，我也和挨邊的店主們湊在一塊兒曬太陽。
這時，我沿著路的方向，朝東路口漫不經心的瞄了一下，不經意間發現，一位看上去大約四十出頭的高個子男人，開著一輛藍色的摩託三輪正快馬加鞭的向我們這個方向趕來，車上帶著兩個衣衫襤褸，邋裡邋遢的小女孩，都大約十歲左右的樣子。
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兩個孩子是想睡懶覺，沒睡成，被大人硬叫醒了一起出來的。
孩子的爸爸，車子往我店門口的樹底下一停，拔下車鑰匙，就從車子上跳了下來，兩個小女孩也從車子上爭先恐後地跳了下來。
他喜笑顏開的走進了我的店裡，故意提高著嗓門喊道：「老闆，買材料的來了。」我和老公都趕緊邊走近他邊應聲：來了，來了，來了……
我趕緊笑嘻嘻地打招呼道：「您好！請問您想買啥材料？」這位看上去利索，灑脫，率性，幹練的男人好像大腦轉的比光速還快，每一句話中的每一個字都如從口中吐出來的珍珠一樣的寶貴而光亮。他和來我店裡的其他的顧客有所不同，而這只是在我的感覺上。
其實，他也並沒有說什麼特殊的話，也是說著和大家買東西時差不多的話。無非就是問問質量，價格。只是語氣上不同，委婉了那麼一點。不知從哪一刻起，我從他的肢體語言裡，堅毅的目光中，讀到了他的平庸，似乎也讀到了他的不平凡。
這會兒的兩個小女孩跟在他爸爸的身後轉悠著，似乎他的爸爸走到哪裡，她們就會跟到哪裡。那個小一點的小女孩還時不時的扯一下他爸爸的衣角。偶爾還時不時的扭轉著頭，看我一眼。眼裡藏著的是幾分膽怯與生疏，臉上寫意著的是幾分靦腆與無奈。
姊妹兩個看上去，最多也就是相差一兩歲的年齡。受高原氣候的影響，兩個圓圓的小臉蛋上，都如同點了胭脂一樣的紅撲撲的。這樣，反倒多了幾分可愛和稚氣。
她們的父親在看我店裡的貨物時，我也有話沒話的找一些生意之外的話來說。我發自內心的，也是出於對小孩子喜愛的份上。摸著兩個小女孩破舊的衣服，捋著她們柔軟而蓬亂的頭髮，我彎著腰，側看著她們的小臉，柔聲細語地問，可愛的孩子們，你們都多大了？
那位大一點的姐姐，咬著手指，故意躲開我的眼神，聲音壓得老低的對我說：「我9歲，她7歲。」父親見此情況，把身子扭向她們倆，帶著教導的語氣對她們說：「對阿姨說話，聲音要大點啊。」我趕忙說：「沒事的，我聽得到，呵呵……」這時的兩個小女孩似乎都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也就在這時，他的父親，選好了板子的花型。用打商量的口吻告訴我，說：我的錢不多，得分幾次裝修，幾次購買。您看行不行？我有點詫異，又有點不解。感覺這人太實在了，這還用給我商量嗎？買多少是您的自由。我稍微停頓了一下，忙說道：「行啊，行啊，行啊，咋不行呢……」
緊接著就是走開單子的程序，他沒有過於講價格，只輕輕地說了句，稍微優惠點吧。我微笑著回答：「進了店的都是客，絕對優惠價，請您放心！」
在一陣啪啪啪的計算器的聲響中，總錢數轉瞬之間就跳現在了我們的眼前。他說：「好，好，好，付錢，付錢……」從褲兜裡掏出來一卷錢，基本上都是一百的，五十的幾乎都沒有，但也只不過是薄薄的一沓。數錢的動作像似一位銀行裡的點鈔員，眨幾下眼的功夫，就把錢遞到了我手裡。
這時，我不經意的發現他的左手斷了一個中指。我隨口就問了一句，您的手受過傷？話剛出嘴邊，我就有了點後悔，感覺真不該問，是自己多嘴了，但說出去的話，已是覆水難收。
而他，也並不避諱這些，直言不諱的說：「我這手是前幾年學幹木工時，不小心被鋸鋸掉了，但不影響幹活。」看著他滿面春風的笑容，似乎什麼遭遇在他這兒都能抵擋的過去。但在這笑容的背後得有著多少心酸和苦痛？
就算是再堅強的人也難以掩蓋內心的酸楚，再精神抖擻的人也會有那麼一絲萎靡。
有些人，你儘管不想去問及一些什麼，他反而越會給你說一些什麼。他嘆息著給我們說，他的每一天都很累，要顧著在外面掙錢，還要顧著家裡的一切。所謂的外面，就是指地裡和臨近的村上。
然後，他搖了搖頭，掏出打火機，點燃了一根煙，輕輕地吐了幾個煙圈。仿佛這一刻的他，精神上鬆弛了很多。在他準備又要給我們說一些什麼的時候，忽然間，他兜裡的電話響了。
由於揚聲器的音量大，我在一旁能聽得清清楚楚。電話的那一頭是一個女人，說：「活也不多了，趕緊收尾吧。」語氣比較緩和。他說：「好的，抓緊幹。」
我在想，這個電話應該是他的妻子打來的。於是，我們就趕緊給他裝車。當我剛一摸到板子的時候，他說：「我來吧，你等一下點點數就行了。」
其實，我們是賣東西的，要負責給顧客裝貨的。而這樣的人很少見，哪怕是顧客再急，他們也得催著店裡的人幹，而他沒有，反而是那麼的和顏悅色。一些司空見慣的刁蠻顧客，絕對的他不屬於。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我會有如此的斷定。
貨一裝好，兩個小女孩也不約而同地上了車，他給我們揮了揮手，開著車子飛奔著離開，我看著他們遠去的車影，看著路上那還未散去的塵土，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悵然若失感，因為那兩個小女孩的膽怯眼神，以及那穿在身上的破爛衣服。讓我不禁又莫名的多了一份感傷！
時間自顧自地往前走著，日子一天天的過著。送走了春，又迎來了夏，也迎來了我們的老顧客。
時間大約是在7月5號中午的11點多，那位父親還是像上一次一樣，還是騎著那輛三輪車，帶著他的那兩個女兒再次來到了我們的店裡。他像和我們很熟似的，見了面就和我老公握了握手，還邊問這一段時間的生意咋樣，自然我老公也回了他一個見面禮，順手發了一顆煙給他。
就這樣，他們倆都如暗示好了的一樣，一同坐在了同一張板子上。好像他是要把上一次沒給我們說完的話，今天一定要說完了似的。
可，我能感覺得到他有一些難言之隱，是又想去傾訴，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一種悻悻然，而又失意的樣子，全然掛在了臉上。萎靡不振而又疲憊不堪。顯然，他這一段時間很累，一定幹了不少的活，皮膚比上一次黑了幾層，本就偏瘦的他，又消瘦了一些。
這會兒，那兩個小女孩，儘管被他爸的煙嗆的直咳嗽，但還是親密無間的依偎在他的身旁。不經意間，我看到了他的那個小女兒腳上穿的花布鞋，不加思索的問：「這鞋真好看，您媽媽的手真巧！」
那孩子卻猛然間冒出來一句：「我沒有媽媽，是別人送的。」我驚詫的看著她，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心中頓時間多了一些涼意，但更多的是可憐。這一處境，自我感覺有點尷尬，於是，我勉強的微微一笑。找個話兒去岔開。
這時，他的爸爸沒有一句責備女兒的言語，也沒有顯示出責怪的表情。一切都是那麼的安然，平靜。顯然，這不是他女兒第一次給外人說這種事了，他已經習以為常了。
這會兒，他好像忽然間想到了什麼，猛一激靈，喊著他的兩個孩子，說：「快去把咱給叔叔，阿姨帶的土豆拿過來。」我急忙說：「您太客氣了，不用拿東西的，您種點土豆也不容易，應該拿去賣點錢。」他說：「賣錢不賣錢的，也不在這些土豆上，您嘗嘗吧，這是高原上的，是俺自家人種的，沒上洋肥料的……」在這種盛情下，我當然收了下來。
一陣推讓過後，他好像找到了傾訴情感的出口。他嘆了口氣，說出了這樣的一些家庭狀況。
他今年四十三歲了，一家總共有五口人，有近七十歲的爸爸，三個女兒和他。母親在他四歲時因一次意外而離開了人世。是在一個大雨過後的初夏，她到地裡去看土豆的長勢，遭遇了一場猝不及防的山體滑坡，當被人發現時，她已被亂石和泥土砸死在下面，再無生還的餘地。一場血雨腥風般的慘痛，給父親，給這個家都是一場沉痛的打擊。
父親從那未娶，儘管當時的父親一表人才，年輕帥氣，女人緣自然很強。可他考慮到的是他，父親擔心有了後娘後，怕再不能全心全意的照顧到他。於是，他堅持己見，埋下盟約，立下誓言，終生再也不娶，與兒子相依相伴，相依相守。
父親帶著一種與命運抗衡的精神及頑強拼搏的毅力。費盡周折，踏過坎坷，走過泥濘，終於含辛茹苦的把他養大，還給他娶了媳婦。小夫妻倆恩恩愛愛，濃情蜜意。
本以為好日子就從現在開始了，終於霧散見晴空，要開啟一生的幸福之道。可，天不遂人願。在他的媳婦為他生育了第三個女兒的第二年，由於實在太勞累，家境又貧寒，身體難受了好久，也沒去醫院檢查，一直死撐硬抗著。總以為年輕人哪有什麼病，熬熬就好了，多休息會就好了。可人都是肉體凡身，不是鋼鐵俠勇士。
待到身體難受的實在撐不下去了，才去醫院做了個檢查，一檢查已經到了癌症的晚期。這個檢查的結果，對於他們這個家來說，簡直是猶如一個晴天霹靂。但，擺在面前的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不接受也得接受，不面對也得面對。之後，老天只給了他們七個月的共處時間，也是一家人最痛苦，最艱難的日子。
這段時間裡，他哭過，抱怨過，甚至是想著要放棄自己的生命。但，他不能，他還有三個未長大的女兒。還有一個把希望全都寄託到他身上的老父親。所以說，他選擇了堅強，鼓足了勇氣，擦乾眼淚，化掉悲痛，握緊拳頭，一定要把這個家裡的大梁扛起。
如今他的大女兒正就讀高中，兩個小點的女兒正在上小學。老父親的身體還算硬朗，不能幫忙幹大活，在家裡曬曬柴火，看看家，打掃一下院子，還是可以的。家裡有個老年人守著，小孩也有個依靠，有個著落。
孩子的父親，一年到頭得有十一個月的時間不辭勞苦的奔波著，除非天冷的實在伸不開手，大家都停工歇業了，他才肯放手。天熱的時候邊種地裡的莊稼，邊給人家幹木工活。地裡沒有活的時候，就撲在幹木工活上。但，他說，有時候他是心掛兩腸，擔心自己的孩子，是否安全放學回家了沒有，老爸是否在家健健康康的。
在他的老婆去世的這麼長的時間裡，自然有很多人給他介紹媳婦的。他總是一口回絕，不用了，不打算再娶媳婦了。和三個孩子在一起，陪著父親老去，已經就夠了。自己的媳婦是好女人中的好女人，雖然人已離世，但她的愛，她的溫暖，她的笑容，卻永遠的停留在他生命的歷程裡。這當然，也不排除受他父親的影響。
有一句話說得很有意義，也很有道理。幸福的人大都相似，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是的，的確如此。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紅塵滾滾。不管是在巨浪翻騰中努力掙扎，還是在風平浪靜中安穩度日。我們都是在活著，一家人不知道一家人的難。
當我們在抱怨自己命運的不濟，老天的不公時，還有一些人在羨慕著你的生活，我們應該常懷感恩，知足之心的活著。以一顆豁達之心，微笑看世界，安然度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