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好朋友A,她父親是個酒鬼。從年輕時候便開始喝酒,原來只是朋友相聚喝一喝,逐漸三餐之前先喝一兩二鍋頭,二兩二鍋頭,到喝酒多過吃飯,到只喝酒不吃飯,到喝垮了身體;小時候A家裡算小康,逐漸因為酒而爭吵,哭聲、打砸聲,身心俱窮了下去;父親不時因為酒後駕駛摩託車而出事故,原本一家算幸福的四口,A的願望卻是逃離這個家,母親出走,哥哥畢業後再未回過家。三十年過去。如今一家人散開了去。A說,有時給她父親打電話,聽到那頭醉醺醺的聲音,也沒有什麼感覺了,默默就掛了。
我和A是同村的小夥伴,一起玩到大。大學也在一個城市。A對我說:「我爸全身每一個細胞裡沒有別的,全是酒精。」酒,在A的生活裡,沒有文學作品中的豪放與詩意,全是爛攤子和創傷。
在來北京讀研之前,我都不知道喝酒也算個病。我只知道A的父親不正常,但除了一起吐吐槽,安慰安慰朋友,也沒有什麼辦法改變。我家所在的村子不到150人,除了A的父親,還有其他三兩個酒鬼,經常是酒鬼見酒鬼,眉開眼笑不醉不歸。我們小孩子見了他們也是離得遠遠的。怕對方發酒瘋。
在臨床心理科待了半年,第一次知道了「酒精使用障礙」「酒精依賴症候群」「酒精所致的精神和行為障礙」「酒精戒斷狀態」等等診斷名詞。我們稱他們為「酒依賴患者」。來來往往的酒依賴患者,有反覆復飲N進宮的,也有真的成功戒了酒,從此回歸正常生活。
某一天主任查房,一個主動來住院要求戒酒的患者說,「我在這裡可以做到不喝,但回到單位,不喝酒是不可能的,不喝酒,工作就幹不了,朋友也處不了。可是如果做不到滴酒不沾,下一次很快我就會再次住院。這次住院也是和單位說去三院看肝臟,不敢說是來六院戒酒。」
我當時聽了不以為然。都是藉口,哼!
一個月之後我參加了人生第一場婚禮。婚宴上觥籌交錯自不必說,家宴上杯光盞影,那勸酒的架勢,讓我真正體會到了對於酒依賴患者出院後「滴酒不沾」的艱巨性。酒是關係,酒是感情,酒甚至是親情。這「酒文化」有著千年底蘊,簡直堅如磐石、固若金湯。說起來好笑,當時我滿腦子想的都是「祈禱在座的各位沒有酒依賴問題,沒有曾經戒酒過的。否則,一杯下去,萬劫不復不只是開個玩笑而已」。
2001年的流行病學調查(五個城市)表明,男性、女性和總的酒依賴時點患病率分別為6.6%、0.2%和3.8%。(《精神病學》本科教材 第7版)。農村的情況如何呢?我用我直觀的感覺來簡單計算一下:我印象中,幾乎每個村裡都有3、4個酒鬼,取3個好了。我家鄉的縣城有20.36萬人(2012年),假設患病率為1%好了,那就有2036個酒鬼。(腦補一下畫面感,好可怕!)這麼算也不客觀。縣城一共有141個自然村,按我的印象,一村3酒鬼,一共有423個酒鬼。也不少,能坐滿一個電影院。
去年我回家,看到新蓋的縣醫院大樓。進去溜達的時候看到門診有精神心理科的診室,驚喜了一下,屁顛屁顛跑去看。一個醫生說,精神心理科只有周四下午半天的門診,由市裡的醫院的精神科醫生過來坐診。
真是一個殘酷的現實。423個酒鬼,一個精神科醫生。而這一個精神科醫生的半天還不僅僅是管酒鬼的,還要管其他精神科的疾病。我甚至有點好奇,這半天門診有幾個患者來看?即使是縣城裡,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有精神疾病這個名詞。
那些因酒依賴而殘破凋零的人生與家庭,那些因酒依賴而滿載創傷的童年陰影,那些因酒依賴而出事故死亡的人們啊,你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PS:給有戒酒需要的人(轉自北大六院臨床心理科):戒酒無名會(AA)中國網絡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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