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辦公室的磨砂玻璃們,宋凡心看見時嫿還在和企劃部的人開會。
會議間裡,時嫿在聽職員說話,偶爾低頭在手邊的白紙旁寫著什麼,很認真。
連宋凡心站在門外看了良久都沒注意到。
宋凡心看了看腕錶,都晚上快十點,這班也加得太晚了吧?
他聞到一股咖啡香,回頭看,秘書正拎著一大袋咖啡外賣上來,他皺眉:「你們小時總還喝咖啡?今晚要到幾點?」
秘書看見他連忙站好,態度恭敬:「小時總不喝,她只喝白開水和果汁,咖啡是她給其它人叫的……今晚可能要通宵。」
宋凡心眉頭蹙得更緊了,他站在秘書背後,秘書推開門,他也跟了進去。
對宋凡心,旅行社的人都不陌生,時嫿看見他眼睛立即亮了,馬上宣布先休息半個小時。
她被宋凡心攬著回到辦公室,沒坐辦公桌後,在沙發上坐下,傾斜身子靠在宋凡心腿上,放鬆下來。
「這些天,有幾條線路被人抄襲,線路導遊透露了不少消息給對家,我們在臨時增改項目呢。」
她說的是「中原」,童林的確是個老狐狸,一邊哄著她,表面功夫做得很好,談合作談到飛起,一邊聯合其它小旅行社,用類似線路打壓報價。
時嫿沒太意外,她堅持價格不能變。不做價格戰,就只能在細節上琢磨再琢磨,打磨再打磨。
旅行市場這幾年早就利潤透明化,想做好越來越不容易。
「我下周要去趟冰島,和當地的旅行社談冰洞冰穴路線,那是高精路線,還有歐洲三大古堡,我都要去看看,那裡管控太嚴,一直就沒有旅行社拿下來過……」
時嫿說著說著,睡著了,她枕在宋凡心的大腿上,手裡的備忘錄掉下來,被他接住。
宋凡心扯過身邊的毛毯給她蓋上,用遙控器把燈光調暗,打開沙發旁的落地燈,自己替她看。
她的小妻子,很辛苦呢。
時嫿轉了個身,腰上傳來的酸痛讓她醒過來,身子底下的觸感不是家裡的床。
她慢慢坐起來,看見辦公室裡熟悉的環境,還有自己身上蓋著的毛毯。
她起身出門,深夜寂靜的辦公大廳沒有人,另一頭的會議室裡還燈火通明。
她走過去,看見坐在她位置上的宋凡心在代替她開會,他正含笑聽下面人的發言,手裡的筆轉得飛快,帥氣得一塌糊塗。
時嫿笑著推門進去,宋凡心旁的秘書起身讓座,他把手遞過來,兩人握在一起她坐下。
「談到哪了?」她輕聲問。
「當地旅遊租船的級別和價位,還有包含項目。」宋凡心回答。
時嫿點頭,示意繼續。
會議開完回到辦公室,宋凡心叫市場經理過來談事,他在詢問,時嫿在旁邊聽。
這幾個月,時嫿聽見無數誇自己的話,就連韓老太太都覺得她是個經商天才,「綠洲」能在短短時間內從重病到可以再戰,時嫿震驚了所有人。
可畢竟經驗尚淺,有些問題,不是最高位者看不出來,手下的人能輔助能幫忙,可要論起高瞻遠矚,那要看和誰比了。
時嫿默默仔細聽著宋凡心的每句話,覺得受益匪淺。
她靠在沙發上,椅子給了宋凡心,手肘撐著扶手,又開始覺得困了。
如今她已經懷孕40天,其實別的感覺還真的不明顯,除了困,還是困,還有偶爾的腰酸。
辦公室裡的人走了,她也要起身,後半夜了,他們要回去睡覺,
宋凡心從辦公桌背後轉出來,牽住了她的手,沒讓她馬上起來:「時嫿,我有事和你說。」
時嫿看著他,等他接著往下說。
「明天我把你的時間騰出來了,帶你去一趟我媽那邊,我媽想見你。」
時嫿嗯了一聲,宋凡心無比自然地從口袋裡掏出戒指,說話的口氣就像在說一件平常的事情,又似在討論今天的天氣,最普普通通。
他對時嫿說:「明天上午,等你醒來後,我們就去民政局,把結婚證領了吧。」
他說完後,以為時嫿會喜極而泣,或者蹦起來叫兩聲,或者怎樣怎樣的……
結果萬萬沒想到的,時嫿沒有任何動靜,宋凡心看過去,看見時嫿平靜到過分的臉,還有左右扭頭在找來找去的目光。
「怎麼了?」他問了句,有些奇怪。
時嫿四處看了一眼,梭巡了一圈,把目光收回來,一臉恍然大悟,笑著:「說實話,你是不是在哪裡隱藏了攝像頭?是不是宋雪幫你的?」
她上下看了宋凡心的衣著一眼,藍色襯衣,黑色西褲,頭髮也還是一絲不亂,嗯,很正式的樣子,很好看。
她又伸長脖子去四處看:「凡心,你從哪裡學來的花招?電視裡?綜藝裡?還是花心思想的呀?半夜在辦公室裡求婚,好有創意。」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眼睛裡全是期待,人也動著動著,要從沙發上站起來。
「什麼……隱藏攝像頭?」宋凡心感覺有些不對勁。
時嫿一臉的「我都知道了,你就不要瞞我了!」的表情,「不是求婚嗎?凡心,你在半夜求婚,是不是有一群人拿著花跳出來,然後你要跳求婚舞的?」
宋凡心啞口無言。
時嫿已經跳下沙發,到處轉了一圈,沒看到隱藏攝像頭,也沒看到哪裡有藏著人,她甚至跑到門口去看門往外看,門外走廊空無一人。
她再繞回來,一臉納悶,看著宋凡心有點呆愣地坐在沙發上看著自己,她撓撓臉,企圖在他的神情裡找到正確的方向。
「難道你要唱歌?或者半夜放煙花?」她跑到窗戶邊看了看,「外面什麼都沒有啊。」
宋凡心汗都下來了。
上次在醫院,他們說過求婚什麼的不重要,好好結婚就好,他就真的……什麼都沒準備。
他沒想到,實則時嫿,對婚姻依舊有著和大多數女孩一樣的……浪漫幻想。
是他的錯,他太實際了。
時嫿終於明白宋凡心的「求婚」,真的就是乾巴巴拿出個戒指那樣的「求婚」,她慢慢挪回沙發上,呵呵呵笑了好幾聲。
好尷尬。
她誤會了,以為宋凡心好歹會有個準備,給她個浪漫驚喜,說起來,他們進展太快,戀愛才兩個多月就跳到有娃的階段,她心裡的感覺……說不清。
她好像從認識宋凡心開始,就沒時間去停下來想一想,讓腳步放慢一點,再慢一點。
從認識,確定關係,到同意嘗試走入婚姻,再到見家長,懷孕,這所有的一切,都像坐上了高速列車。
她這邊事情眾多,而他比她更忙,他們之間——太快了。
時嫿又撓了撓臉,衝著宋凡心笑了笑,停了幾秒,又笑了笑。
宋凡心心裡一陣內疚,他的確沒想那麼多,就感覺時候到了,孩子都有了,就趕緊結婚吧,明天正好他有時間,可以去領證。
之後再等時嫿孕期穩定後,他們可以抽空去美國看看何琳,順便蜜月。
他沒想到時嫿要花要排場要音樂和舞蹈,要下跪要驚喜還要求婚的戒指。
他後悔死了,但凡多想一秒,多和人商量一下,哪怕只是和宋雪,也不會讓自己如今如此窘迫和後悔。
總之就是後悔……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對不起,時嫿,我以為……唉,你說鮮花……我現在去買……還來得及嗎?」宋凡心問得虛弱。
時嫿笑了起來,沒看出高興還是不高興,她拉了拉他的手,從沙發上站起來:「我們回家吧,我困了,太困了。」
她沒說明天去不去民政局的事情,看起來沒什麼不高興,只是在上車的時候,笑著說了句:「凡心,你真是挺商人的,一切都利益最大化,時間成本最小化。」
宋凡心心裡一震,再度啞口無言。
時嫿的精神的確非常不好,每天高強度的工作和動腦,已經佔用了太多精力,回到家衝了個澡還是和往常一樣,秒睡。
宋凡心睡不著,把妹妹宋雪鬧醒,他感覺到自己今晚做了件蠢事,急忙找宋雪拿主意。
宋雪本來困得東倒西歪,一聽他今晚的求婚事跡後,直接氣得上來給了他一個毛慄子。
她晃了晃手上無名指的戒指,那個戒指很普通,小小的一個鉑金指環,卻被她愛若珍寶。
「你知道錢江在哪裡對我求的婚嗎?在雪山之巔,日出之時。」
她的目光,臉龐無一不溫柔,無一不倨傲,光芒尤甚當年的宋大小姐。
錢江前不久向她求婚了,在第一抹陽光衝破雲層,天光乍現之時,雲海翻騰的雪山頂上,他很虔誠,看著她猶如看著太陽。
宋雪一臉幸福,轉過頭又訓斥老哥:「你不缺錢也不缺聰明,平時看起來也是個老司機,怎麼連求婚都不會呢?」
「小嫂子才23歲,又沒談過戀愛,從小又缺愛,說真的,哥,時嫿有父母吧,可是和沒有也沒什麼不同,又比你小那麼多,求婚你多花點心思能怎樣啊你……」
宋雪又惱又氣看著宋凡心,伸手在哥哥的腦門上敲了敲,被宋凡心躲過。
宋凡心想起裴大少為了向餘小雨求婚,精心準備兩個月的場景,心裡更懊惱了,舉起手制止了妹妹的碎碎念,轉身上了樓。
這求婚,還真是要花心思,容他仔細想想。
第二天的民政局之約,他沒再提,時嫿也沒提,一早起來如常上班,神情也沒有半分不悅。
傍晚下班,宋雪送時嫿去了王巧芸家裡,赴未來婆婆之約。
王巧芸住的地方挺奇葩,是那種類似於鄉下那樣的院子,在鬧市某區裡。
宋家把小區兩戶一樓買下,打通成一個獨立的四間房大套房,並著一樓的小院子,成了特別的存在。
而王巧芸和她80多歲的老母親以及一個保姆阿姨,一起住在這裡。
小院子被王巧芸打理得很漂亮,一個僻角種了點黃瓜和西紅柿,另外一大半,都被各種花花草草佔據,而花花草草的中央,有個白色的搖椅。
時嫿跟在宋雪背後進了院門,白色搖椅上站起一個美麗溫柔的女人,是嶽蓉。
「乾媽說你今天會來做客,我是過來幫忙的。」嶽蓉笑微微。
她一襲白裙,人比花嬌。
時嫿收起愕然,把主場交給宋雪,自己只在一邊笑,展現出乖巧的一面。
宋凡心忙要晚些到,他把她交到宋雪手裡很放心,一心幹正事去了。
王巧芸從客廳裡出來,熱情拉住時嫿的手:「今天的湯是嶽蓉做的,她湯做得好。」
時嫿順從地跟著往屋裡走,上次在宋宅,她就知道準婆婆很喜歡嶽蓉,今日聽到乾媽這個稱呼,倒是完全不意外。
見過在客廳看電視的姥姥,時嫿被王巧芸安排在沙發上坐下,這是在自己家,王巧芸比在宋家放鬆許多。
水果點心一一擺上,晚飯要等宋凡心過來才開席,阿姨先端了盅糖水過來,是甜甜的馬蹄水,人手一份,每個人都有。
時嫿端起精緻的湯碗,坐在她對面沙發上的嶽蓉掩嘴笑,「這馬蹄水其實不好熬,要甜得剛好可不容易,花了我一些功夫,時小姐嘗嘗看。」
時嫿抿了抿嘴,她本不想再說什麼,誰知道嶽蓉又加了一句話,「凡心最愛喝這個糖水了,甜而不膩,每次他想喝就來乾媽這邊,當白開水一樣喝。」
宋雪在旁邊翻了個白眼,沒做聲。
時嫿抬起頭衝著嶽蓉笑了笑,眼睛微微彎起一個弧度,明明笑得很是俏麗嫣然,卻讓嶽蓉愣了一下,覺得有些微微的冷。
時嫿慢慢放下手裡的湯碗,嘆了口氣,一副很無奈的樣子:「我真是要浪費你們的心血了,我一直就不愛喝甜湯,一點都不愛,而且,凡心現在被我帶的,也不愛喝了。」
嶽蓉被她噎了噎,梗了好一會沒說話。
廚房門被拉開,阿姨伸出腦袋叫王巧芸:「大姐,大姐,這個鱔魚我殺好了,你們準備怎麼做啊?」
時嫿轉過身,看見阿姨站在廚房門口,黃色的廚房手套上全是粘粘糊糊的鮮血,血腥味被放大了很多倍,直衝鼻端。
她沒忍住胃裡瞬間而起的翻滾,一下子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