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物理學家愛因斯坦曾說:「我不能容忍這樣的科學家,他拿出一塊木板來,尋找最薄的地方,然後在容易鑽透的地方鑽許多孔。」對於藝術而言亦是如此。
如果只是一味陳陳相因、不思進取,青田石雕將永遠無法實現突破創新和長遠發展,而只能在當代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文藝大環境中逐漸凋零。
真正的石雕藝人,要敢於「朝最厚的地方鑽孔」,嘗試不曾做過的題材,挑戰難度更大的工藝,開拓耳目一新的形式。
孔雀題材便是筆者在這種思想驅動下的產物,雖然不是全新的題材,但形式的變化和難度的升級是顯而易見的。
本文就以筆者創作的多件不同材質、不同形式的孔雀作品為例,談談孔雀這一題材創作上的藝術追求和具體實踐。
孔雀作為現實世界的百鳥之王,因其毛羽繽紛、姿態嫻雅、氣度非凡而備受觀賞者喜愛,被視為美麗、高貴、才華甚至權力的象徵(圖1)。孔雀開屏寓意著吉祥喜慶,是國人喜聞樂見的一大美好場景。
對孔雀及藝術中孔雀形象的喜愛,既與國人傳統的花鳥情結密切相關,也見證著民族審美心理的產生和發展,成為中國藝術的一個傳統主題,尤其是在國畫中,或工筆,或寫意,或長卷,或短幅,奇花珍禽不斷地湧現於畫家的妙筆之下,成就了一幅幅傳世的經典。
青田石雕作為中國傳統工藝美術的一個門類,同樣非常注重花鳥題材的創作。花與鳥密不可分,青田石雕花卉作品常以成對的小鳥為配景,增添畫面的豐富性和生動性,也常見花鳥並重、交相輝映的表現形式,如《錦上添花》《喜上眉梢》等題材。
筆者最初學藝時雕的便是花卉果蔬,近年出於拓寬題材和自我挑戰的初衷,選擇了雕刻難度較大的孔雀。
作品的特徵和基調應該符合原石的特質。青田石質地溫潤、硬度適中,色澤飽滿且過渡自然,結合傳統孔雀的物象,筆者將之做成了側身長尾的孔雀,恰能較好地表現出它的材質特性和色彩美感。後來,筆者陸續將南美石、藍田玉用於創作正面開屏的孔雀,努力營造各種孔雀形態。其中白色藍田玉作品與白孔雀天然相近,非常難得。
目前涉足青田石雕孔雀創作者還不多,正面開屏狀態的孔雀更加少見,主要是羽毛的精雕細刻需要紮實的雕刻功底和良好的心態,如筆者雕刻的南美石和藍田玉孔雀的精修就長達五到七個月。
筆者嘗試從傳統的花鳥題材中發掘還未被廣泛使用的石雕藝術形象,不斷鑽研,力圖推陳出新,創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這也是筆者從事青田石雕創作以來始終秉持的藝術追求和態度。
主題和形式是雕塑藝術中的兩個主要因素,而在確定主題之後,造型便是其中的關鍵,直觀反映作者的思想、審美傾向以及整件作品的氣質。搭配也不可忽視,無論是色彩的運用還是元素的組合,都要經過一番斟酌,讓整件作品看起來較為和諧,也使觀賞者感到舒適。
在不斷突破與創新的同時,造型的多樣化與搭配的合理化是筆者在青田石雕創作中一貫注重的原則。造型的多樣化主要通過孔雀形態的變化來體現,最初進行這一題材的創作時,思路還未完全打開,對自身的能力也不敢託大,所以在動態表現和難度選擇上有所局限,以側身長尾的姿態為主,如早期嘗試創作的《王者之風》(圖2)。
圖2 《王者之風》青田石
65 cm×38 cm×25 cm
這件作品中的孔雀一足挺立,一足微抬,身形高大,羽毛豐滿,盡顯高貴典雅,其側首與枝間眾雀相對的動作活靈活現,意在突出百鳥之王的風採。孔雀的姿態是多姿多彩的,筆者決定挑戰難度更大的造型,進行正面開屏的孔雀創作。
經過初步觀察和藝術加工,終於成功地創作出了第二件作品《繁春似錦》(圖3)。這件作品中的孔雀就有了非常明顯的變化,它兩腳正立,向右側首,不再拖著長尾,隱藏著羽毛,而是盡情地舒展,其開屏之姿態,仿佛一面華麗的彩扇在眼前徐徐展開,依然大氣優雅。
有了以上兩件作品的基礎,筆者對開屏孔雀的創作大體上已經有所把握,但仍然不夠滿意。在第三件作品《錦羽春輝》(圖4)中,原本正對的角度改為微側,避免了之前因為不夠美觀而改變孔雀頭部朝向的突兀,在開屏的姿態方面,著意調整了原本因太過平面化而失真的羽毛處的雕刻,進行了適當的前傾處理,使得作品造型更加完美,更具動態。
搭配的合理化則是通過花卉的變化與底座的補充來體現。傳統繪畫和雕刻中,孔雀多與象徵富貴的牡丹相結合,筆者獨闢蹊徑,嘗試以高雅、美麗的玉蘭花、桃花等春季花卉來加以襯託,以合理化為前提進行搭配而賦予變化(圖5)。
圖5 《錦羽春輝》 局部
另一個搭配的方式是用底座進行補充,這能夠為一件普通的作品增加亮點,甚至有時可以彌補石料的一些缺陷。《錦羽春輝》這件作品的底座就進行了俏色巧雕,暗紅色的靈芝和鳥兒栩栩如生,靈動可愛。
筆者試圖創造色彩上的對比,因為作為主體的孔雀和花卉色彩偏於素淡,加入帶有紅色調的底座可以使作品的色彩更加豐富,冷暖相協。同時,孔雀頭部微頷,正好與底座上的鳥兒目光相接,上下呼應的構成,使作品情趣頓生,增添了畫面的故事性。
南朝謝赫曾在《畫品》中提出繪畫的「六法論」,這些原則精煉地總結了繪畫中主客體精神、情感的表達,全面地從構圖、造型、色彩等方面提出了評價繪畫高下的標準。
「應物象形」是指畫家的描繪要與所反映的對象形似,「氣韻生動」是指作品和作品中刻畫的形象具有一種生動的氣度韻致。
青田石雕創作固然不能像國畫一樣完全自由,要受到石料、工藝等因素的限制,但依然有著近似的藝術規律。要做到以上的理論要求,細心觀察所要表現的對象是最基本的步驟。
孔雀開屏之時往往雙足直立,身形顫動,先略張開尾部羽毛,然後向上發力,使羽毛向頭部翹起,與此同時,羽毛鋪展角度也隨高度變化而增大,最終形成一個接近半圓形的平面。
「靜態的雕塑往往依靠暗示或預示事物運動的時間過程」 ,青田石雕屬於雕塑藝術,這就導致觀賞者只能看到孔雀某一個時間的固定動作,而實質上這是一個動態的過程,由於慣性的作用,羽毛頂部還會出現一定的前傾與抖動。
因此,創作者必須通過石雕所凝固的瞬間來濃縮整個動態的過程①,突破有限的表達,蘊含無限的意味,這樣一來,做到在靜止的條件下表現出孔雀開屏的動態美感就成為了這件作品成功的關鍵。
這一點在西方雕塑中有不少方面可供借鑑,比較典型的是著名雕像群《拉奧孔》以及由此展開的一些理論。《拉奧孔》能夠讓欣賞者的想像力馳騁於最充分的自由空間,繼而讓人們能夠通過他低吟的嘆息,既可想像他走過來的道路和內心的矛盾與痛苦,又可以想像他未來的命運,仿佛聽見他的哀號。②
孔雀開屏時的尾部力度和羽毛的彎曲程度每時每刻都有所不同,選擇怎樣的姿態才能夠讓觀賞者的想像力達到頂峰,從而與石雕產生情感上的共鳴呢?
在反覆推敲萊辛所推崇的「最富於孕育性的頃刻」後,筆者意識到孔雀開屏有兩個時刻可以捕捉:
第一個是羽毛基本展開成平面而還未前傾時,這個階段顯然不能完整表現出孔雀開屏的特點,而且容易造成作品流於刻板。
另一個則是稍後出現的羽毛前傾、抖動並短暫固定的階段,這一狀態在孔雀的自然開屏中持續的時間較短,但比較能夠體現力度感和動感。
於是筆者改變了在《繁春似錦》中所選取的瞬間,轉而注重刻畫羽毛上部的前傾(圖6)。
圖6 《錦羽春輝》 局部
《錦羽春輝》這件作品移植了在花卉、農作物等題材上比較多見的鏤雕手法,在羽毛的線條、弧度、層次的刻畫上都力求做到盡善盡美。線條曲直相協,以流暢為標準,羽毛邊緣隨意不平,根根分明,弧度接近真實,層層鋪展,厚而不重,仿佛花葉瓣瓣綻開,氣韻生動,呈現出孔雀開屏最完美的自然狀態,達到一種舉重若輕的效果。
孔雀題材的創作,尤其是正面開屏姿態的刻畫,是筆者在繼承傳統題材的基礎上進行的一次突破性嘗試,保留了個人在創作中摸索出的造型多樣化、搭配合理化的經驗,同時不斷拓寬創作視野,以中國繪畫理論和西方雕塑理論滋養藝術生命,豐富了青田石雕藝術的大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