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女是左利手,出生6年多以來,習慣了左手做事,甚至包括用剪刀學剪紙,在幼兒園學寫字,皆為左手。
在她上幼兒園、暑託班期間遇見過的幾位老師,都指出,中國的漢字書寫是從左至右,左手寫字不便,強烈建議換用右手學寫字。女兒一個多月以後要上小學,班主任日前來家訪,也提出同樣的要求。家人其實也有擔心左手寫字存在劣勢,時不時也會作作女兒的思想工作。
但可能是我之前一直教育女兒,要始終"Believe in myself"相信自己,牢記"I'm special"我是特別的,"Just be myself"不要在乎別人的眼光,只是做我自己,這種長年累月灌輸的結果就是,女兒覺得自己不需要改用右手,而且之前曾經用左手寫過字,她認為自己可以做到用左手寫字,無須改變。
關於女兒是否該用右手寫字,在家裡也曾引發口水大戰。不用問,我肯定是站在女兒一邊的,我永遠是她強大的精神後盾,當心理諮詢師的大姨也非常支持我們;先生、奶奶和同樣天生是左利手但從小就被迫改用右手的爺爺,持相反觀點;外公、外婆雖然也認為應該改,但態度不算強硬,基本不發表意見,勉強算是中立吧。口水大戰的結果可想而知,雙方各執一詞,而兩個觀點又非此即彼,無法妥協。目前給班主任的答覆是,先讓女兒用左手寫字試一段時間,如果確實不行就換右手。這或者可以說是我的緩兵之計,因為不想讓老師覺得我們對他們不敬。當然,如果女兒確實發現右手寫字更順,我也會支持她及時糾正,並給予必要的協助。
其實就全世界而言,左利手的比例約為10%,但在中國,這一比例僅為2‰,我相信其中必有人為因素影響自然規律。這與文化密不可分,文化又與政治息息相關。中國幾千年的文明包含著始終不變的政治文化模式,即政治上的高度集權要求思想上的高度統一,決定了文化上的高度劃一。佔據社會主流的文化和思想,恰恰都是為了迎合統治階級的需要。被其浸淫幾千年的中國人,習慣了將違反傳統習俗的視為大逆不道,將偏離傳統路線的視為旁門左道,將游離於主流文化之外的排斥為異類。文化排他性至此,也就不難理解不知多少的左利手從小就被殘忍地以或威逼或利誘的方式被迫改變用手習慣。對於以「漢字書寫順序為從左往右」的理由提出左利手要改右手寫字的「現代」的中國人,我認為這個理由不充分,因為古代中國的書寫習慣是從右往左,那麼我們充滿智慧的祖先為什麼不學左利手用左手寫字?答案很簡單,因為左利手是「少數民族」,必被視為異類,若能悄悄糾正用手習慣不被歧視已經要謝天謝地了,誰還敢出這個頭說服人們改用左手寫字?流傳至今的眾多古代書法大家的作品,不都是用右手寫就的、從右寫到左的嗎?再從古代中國穿越到世界各國,但凡開明包容的文化之下,左手寫字的人一定不少見,甚至有的國家還專門開設左手寫字、右手接電話的文秘培訓課程;而在保守不自由、高度集中統一的文化之下,特別是對左手賦予特定意義的文化下,用左手的人一定少,比如有的民族認為左手不潔,有的認為左手不尊,有的教派用左手指向地下,代表地獄和煎熬。因此,如果一定要我為「右手寫字好」提供一個充分的理由,那就是推崇循規導矩、容不得標新立異的歷史文化因素和看不慣與大部分人不同的行為的排他思想在作祟。
說完了文化根源,再來談談個體感受。寫這篇日誌時,專門在百度上以「左撇子要不要用右手寫字」一番搜索,結果有663000餘條。有正方、也有反方觀點,但很吸引我的是其中有不少被迫改變用手習慣的左利手者成年以後的哭訴或者抗議,還有一些孩子因為心理上對被迫改變用手習慣的抗拒產生了焦慮、強迫等心理問題甚至神經症或者精神疾病。其實用手習慣是很私人的事情,一個人用左手還是右手寫字,對其他人並沒有影響。有人說,用左手從左寫到右可能會擦到墨水,好吧,如果這算是個問題,但我記得我讀書的時候(右利手)寫字寫得多了以後小手指中關節也會留下一些墨水印,而且不管是用左手還是右手寫,書寫第二行時,對應的上一行字跡變幹的速度絕對是一樣的,甚至你可以去比較一下左、右利手者寫字,右手寫字倒真不一定就更能避免擦到墨水,這充其量只是個人手勢問題。也有人說,中國的漢字個體結構是從左到右,從上到下,更適於用右手書寫,好吧,這貌似有一定道理。但寫字更多的是一個技能問題,而非技術,技能可以通過反覆練習達到熟能生巧的效果,技術才是有更高的要求。退一萬步講,即使孩子沒有學會正確的筆劃,沒有掌握從左到右、從上往下的順序,但這也不影響漢字的書寫,不影響他們用漢字進行溝通交流。比起為了糾正這個習慣,而令孩子們產生自我貶低、自我否定的心理陰影來說,不是害處小多了嗎?再看中國的行書、草書,很多字都與楷書的筆劃不同,但同樣體現出漢字獨特的美感。所以,作為有著一個左利手孩子的母親,我認為沒有必要為了這些無關要緊的問題,或者為了讓周圍的其他人覺得舒服,而讓左利手改變用手習慣,特別是對心智發育尚不成熟的孩子們採用強迫、威脅的手段更為我所不認同,由此引發的生理和心理不適恐怕遠比始作甬者所認為的問題本身多得多。
說到底,用哪只手寫字,只是個人的習慣而已。就像有些人喜歡飯後吃水果,而另外一些人,喜歡在兩餐之間食用一樣。認為漢字必須要右手寫的右利手們,也無非只是將自己的需要、習慣和感受投射到他人身上而已。
請不要剝奪左利手們選擇的自由,他們有權決定用哪只手做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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