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時間5月31日22點30分, SpaceX載人龍飛船與國際空間站成功對接。SpaceX公司研發的龍飛船搭載獵鷹9號火箭,將兩位太空人從甘迺迪航天中心39A發射臺成功送入太空軌道。屬於商業航天的時代是否已經到來?中國的商業航天之路又有多遠呢?
出品:"格致論道講壇"公眾號(ID:SELFtalks)
辯論陣容:
特邀主持:徐穎中科院空天信息研究院研究員
正方辯手:楊峰天儀研究院CEO
反方辯手:高揚中科院空間應用工程與技術中心研究員
正方立論
先來拆解這個辯題。
第一部分,什麼是商業航天?
其實很多人對商業航天的定義是有誤解的。
首先,商業航天不等於民營航天,民營航天的對面是國有航天。
比如航天科技集團的「鴻雁星座」和「捷龍」火箭,包括「長徵十一號」(運載火箭)其實都是商業火箭,都是商業航天。
另外,商業航天不等於民用航天,民用航天的對面是軍用航天。
我舉個例子,比如高分系列的衛星,它是屬於民用航天,但是它既不屬於軍用航天,也不屬於商業航天。
那麼,商業航天到底是什麼?
商業航天的對面其實是計劃航天。
計劃航天我們來給一個定義,只要是通過國家任務立項的,都是計劃航天。
通過判斷市場需求,承擔投資風險,然後再銷售產品和服務的,我們都稱之為商業航天。
商業航天不僅僅是民營企業可以幹的事情,國家隊也可以幹,而且軍方也可以通過商業航天來獲得價值。
我們認為,商業航天是把航天從計劃經濟加速地推進到市場經濟的一個方式。中國已經沒有幾個行業還在計劃經濟了,航天是僅有的幾個之一。
所以,商業航天是市場經濟的航天,不是計劃經濟的航天。
其次,為什麼要搞商業航天,商業航天的重要性到底是什麼?
剛才我們說到,商業航天是市場經濟的航天。市場經濟的好處,就是資源和資金的配置最好的方法是要靠市場。
市場能夠更加廣泛地動員人力、物力、財力,實現資源的建設。
馬克思和恩格斯說過,有了股份制之後,歐洲的鐵路一夜之間就建成了,這就說明了市場的力量和手段。
航天這麼大的投入,這麼大的風險,我們原來是靠國家的意志,靠國家的雄厚經濟實力去做的。
有沒有別的方式呢?一定要靠國家嗎?不一定。
我們可以看看美國和蘇聯的例子。
美國、蘇聯太空爭霸的時候,美國的國家承擔了絕大部分的費用,但它充分調動了商業的力量,讓更多願意投入的人也參與到航天的建設中來,所以美國的航天取得了未來的繁榮。
反觀蘇聯,蘇聯當年只有一種手段,就是國家投資。因為把大量的國家投入全部砸到航天裡,導致國家經濟崩潰了,國家實力最終也被削弱了。
蘇聯的教訓告訴我們,玩商業航天不會死,不玩商業航天才會死。
為什麼我們要改革開放,為什麼我們要國企改革,為什麼我們要軍民融合,為什麼我們要商業航天?其實原因都是一樣的。
我們現在是航天大國,接下來要成為航天強國,差距其實還是挺大的。我們要在短時間之內用更大的努力動員更多的力量搞航天,建立更多的資源。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有兩隻手,一隻手是國家宏觀調控的有形手,另外一隻手是市場經濟的無形手。
黨中央、國務院看到了航天發展必須用到市場經濟這隻無形手來調動資金和資源的大趨勢,所以在三年前允許民營企業和社會資源進入到航天領域來發展。
所以,商業航天就是這隻市場經濟的無形手,商業航天是中國通向航天強國的必經之路,這一點已經毋庸置疑了。這一點無論怎麼辯,我覺得都沒法辯,這是一個確定的問題。
現在我們需要辯的問題其實是第三點,就是「現階段」中國應該發展商業航天嗎?
答案是肯定的。
習主席的高瞻遠矚確定了軍民融合和商業航天。有一群有識之士躍躍欲試,籌集資金,然後進入到航天的領域。我們已經提供了非常多的有想像力的和有創新性的產品和服務出來,取得了不錯的成果。
同時,民間的這種踴躍和快速發展也促進了國有航天的活力,現在國有航天也在不斷地主動加強投資,加速原有航天型號的研製,然後來發展商業航天。
在三年時間內,中國商業航天已經取得了非常喜人的成果。
比如,「長徵十一號」、「快舟一號」已經成功發射多次,「捷龍」、「快舟十一號」正在研製,民營公司的火箭雖然尚未成功,但是已經取得了非常不錯的成績。
在商業衛星領域,我們的長光衛星發射了11顆,歐比特發射了7顆,已經能夠提供不錯的商業遙感的服務能力。
天儀研究院也發射了8顆衛星,年底還要發射4顆衛星(截止2019年1月,天儀已成功發射12顆衛星)。我們正在為國內外幾十個商業用戶提供在軌的科研服務,甚至主持人徐老師都是我的客戶。
航天科技集團的「鴻雁星座」和航天科工的「虹雲星座」年底都要發射首發星,未來能夠為中國市場和「一帶一路」市場提供寬帶和窄帶的通信服務。
這三年商業航天取得的成績已經非常不錯了,世界其他國家的商業航天早期的發展都沒有這麼快。
我們已經取得了這麼多的成績,為什麼還要聊中國現階段是否要發展商業航天?我非常不理解。
既然我們現在已經確定了方向是正確的,確定了趨勢是必然的,什麼時候可以開始幹?就因為有困難就不幹嗎?
我們都是航天人,老一輩的航天人在解放初期啥也沒有的時候,他會說現在有這種問題、那種問題,所以我們就不應該搞航天嗎?現階段不該搞航天嗎?
改革開放的時候有沒有人討論過,現在這也不允許,那也不允許,是不是應該改革開放呢?
鄧小平同志說過,改革開放,膽子就要大一些,敢於實驗,不能像小腳女人一樣,看準了就要大膽地試,大膽地闖。
我認為很多事情,保守的人看到的是問題,樂觀的人看到的是機會。
在我看來,中國商業航天的環境非常好。
第一,資本市場,我覺得現在非常繁榮。
中國已經有了一批非常優秀的投資人,他們有著非常優秀的判斷力、商業認知和投資經驗,同時還有非常不錯的國際影響力。
現在中國商業航天的火箭和衛星的頭部項目已經有10個左右拿到了數億元人民幣的投資。
雖然還不及美國繁榮,但是已經比歐洲強很多,很多歐洲同行都非常羨慕中國同行,能夠有這樣的資本槓桿。
第二,人才,商業航天需要非常多的領軍人才和青年骨幹。
中國航天人才的年齡層次和後備人才的厚度其實遠優於歐美,這是我們非常強悍的地方。所以我們有了非常足夠的人才保障。
人才流動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傳統行業的人才如果沒有商業航天,可能都已經流失到網際網路、金融、通信行業去了。有我們的存在,航天人換個地方一樣幹航天,有什麼不好的呢?
第三,技術。
傳統航天因為封閉的原因導致近十幾年,特別是在信息技術領域其實已經落後了,落後於移動、通信行業、網際網路。
傳統的體制由於它的保守、可靠性和行業的慣性,導致自身機制很難變化,而商業航天能夠非常迅速地打通航天和其他優勢行業的技術交流,打通中國和國外的技術交流,能夠加速航天技術的進步。
第四,政策。
航天宜軍宜民,本來商業航天就是軍民融合這個國策在航天的體現,現在國家有了非常多的好的政策,同時政府領導也從上到下都非常支持商業航天。我覺得跟美國已經相差無幾,比歐洲更是充滿著優勢。
唯獨就是一個市場。市場到底怎麼盈利,這件事情其實是非常多人攻擊商業航天的一個點。
其實不是不明確,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們不了解。
我們現階段還在打基礎,還是在研發的時候,未來會有很大的市場和盈利的空間。
美國人和歐洲人已經走在了前面,我們完全可以去學習他們的經驗和教訓,來開拓中國的市場,確立我們的盈利能力,然後未來我們再打入國際市場,跟他們一較高下。
總的來說,第一點,商業航天的定義就是市場經濟的航天。第二點,商業航天是中國成為航天強國的必經之路。但是,為什麼是現在?
因為毛主席告訴我們:「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我是天儀研究院的CEO楊峰,我的觀點是現在應該發展商業航天。謝謝大家!
反方立論
今天正方(辯手)給大家描繪了一個非常好的藍圖和願景,甚至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但是,理想和現實有時候是非常殘酷的關係。我還是支持中國現階段不應該發展商業航天的論點。
首先,我要致敬我們的航天先驅者,他們寫下的「火箭方程」造就了我們現在的航天科技。
人類在1957年發射了第一顆人造衛星,在1961年第一次進入太空,直到1969年美國人實現了載人登月。這是蘇聯和美國的一個太空競賽,最終快速地推動了航天科技的發展。
此後,航天技術也開始惠及到老百姓的生活,比如衛星通信、衛星導航,航天技術本身也逐漸具備了商業化的價值。
今天的辯題我把它分為四個要素,分別是商業、航天,還要講現實,也就是中國和現階段。
我們不能跳出這個框架來討論問題,跳出這個框架可能會無限發散。
商業航天首先是有航天商業化的前景,利用航天科技可以為我們提供一些商業服務。
商業服務無非就是利用航天科技來做生意,希望謀求一些盈利。
那麼,如果航天商業化只有一個人做,肯定到不了商業航天的規模。
所以在一定規模下,基於之前學者的一些基本認識,我認為商業航天是按照市場規則來配置技術、資金、人才這些資源,以盈利為目的的,獨立的非政府航天活動。這是目前航天界裡有更多共識的定義。
商業航天在中國的現階段可能會遭遇很多現實條件的約束和限制。
商業最基本的經濟學原理是供給和需求的關係。
曾經有一位19世紀英國的歷史學家說過,要讓鸚鵡成為一個經濟學家,就教會它說「供給」和「需求」兩個單詞就夠了。
在需求側,我們需要有購買的欲望,有購買的能力。如果我們沒有欲望,沒有能力,這個買賣就做不成。
在供給側,我們要有足夠的財力和能力為需求方供貨,提供自己的服務,這樣商業才能形成一定的規模。
航天科技能給我們帶來什麼樣的服務?
比如我們所熟知的通過衛星來通信、導航和遙感。
在座各位手裡是不是都有一部衛星電話呢?我想可能大部分人是沒有的。
大家是不是享受了導航服務呢?應該是有的,因為每個人手裡都有智慧型手機,都有像GPS、北鬥的導航。
每個人是不是都有一個遙感圖片在手機上天天看呢?我估計是沒有的。
包括現在可能更多提出的,比如去太空旅遊,到太空裡挖一點金礦、鑽石回來。但是大家覺得現實嗎?
至少現階段,比如2015~2025年這十年裡,顯然是不太現實的。
我們現在有國際空間站,國際空間站需要去送貨,把人運回來,這是以美國為首的,但是沒有帶中國人玩。它會提供發射服務,但是中國的航天是沒法參與的。
這也是我們需求側的問題,從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來說,個人消費是最穩定、最持久的一個需求。
我們更多滿足的是低級的需求,太空探索滿足的是人類最高級的需求,所以在社會的金字塔裡只有少數人會提出要進入太空的需求。
當然,世界上存在很多國家,國家有國家戰略的需求,有國家安全的考慮。所以,它是集中了政治、經濟、軍事這些方面來發展航天科技的狀態。
政府採購航天服務畢竟是一個約束條件下所謂的公開競爭的方案,比如美國的NASA(美國宇航局)需要採購一枚火箭發射的服務,是不會到中國進行招投標的。
所以,航天科技從整體上講,它的需求本身就是不足的,因為它永遠滿足的是人類最高級的需求。
在供給的價格居高不下的情況下,現階段我們無法擺脫政府支持,這不是純粹的民間資本能支持的。
這就是航天商業化這件事情的全貌。我們一定要考慮什麼是需求,什麼是供給,違背了供求關係,就談不上任何商業問題。
我們看一下中國和美國航天發展的體制有什麼不同。
我國有國家航天局,但是國家航天局沒有下設的研究機構。
美國航天局下設了10個研究中心,它的優勢在於能夠在自己的研究中心把握和規劃、實施各種戰略性的航天計劃。
我們有兩大傳統的國有集團,它們是航天科技集團和航天科工集團,我們把它們叫作傳統的國企。
實際上,美國的航天界並沒有我們所說的國企這個概念,因為美國是一個資本主義國家,它有很多私企,比如波音、洛克希德馬丁,大家原來認為它們都是搞飛機的,實際上它們也是航天巨頭。
當然,自2015年以來,我國也出現了很多民營航天公司,就是所謂的新興的民營商業航天公司。
同時美國也出現了很多新的商業航天公司,像SpaceX是鋼鐵俠馬斯克創辦的,藍色起源是亞馬遜老總貝佐斯創辦的。他們前期的研發都是靠自身財力支持的,而不是靠政府的支持。我國並沒有出現這種現象。
當然,在我國這樣一個舉國體制的航天發展歷程中,中國的航天也實現了從無到有的歷史篇章。
但是,在從無到有之後,我們怎麼樣創新發展,確實是需要呼喚新的改革,因為這樣的體制確實無法再適應未來的發展了。
這就是最近幾年一些令人震撼的問題。
我們的運載火箭技術,舉國體制的技術確實被美國的私營企業所超越,當然它們也震撼了全球。
我記得有一位火箭研究院的老總說,他確實感到自己老了,我們的人才並不匱乏,我們的體制束縛了我們的聰明才智。這就是現在航天科技發展遇到的一個瓶頸。
所以,我們更關注的其實是中國航天該何去何從?
美國現在已經開始討論如何重返月球,如何載人登陸火星,如何把國際空間站交給民營公司來運營。
現階段中國航天似乎有差距被進一步拉大的可能性,這非常令人擔憂。
我們想效仿美國的商業航天模式來改變這種情況,但是我們的歷史、國情、現實制約了我們重新再走一條像美國商業航天發展的路。
實際上美國的商業航天已經發展了幾十年,才逐漸回到正軌。
更重要的是,目前我國經濟面臨三大困難,產能過剩、樓市庫存和債務高企。
中央提出供給側改革,供給側改革實際上是每個行業都需要考慮的事情,航天科技產業也無法排除在外。
但是,我國的航天科技長期是一個封閉的狀態,直到過去的三年、五年才慢慢和民間資本、地方的政府有所接觸,老百姓才開始慢慢去了解它。
總而言之,我們的認知還有不足。
我年輕的時候可能也是信心爆棚,覺得自己像超人一樣。現在我只是在樓梯上一步一步往上爬的人。
現實條件下,我們發展商業航天為什麼那麼不樂觀?
因為我們要考慮到一系列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是傳統航天集團確實需要改革的時候。
雖然國家允許民間資本進入來參與航天活動,但是我國商業航天相關的法律法規都還沒有到位和完善。
地方產業也面臨結構調整、產業升級,航天成為一個所謂的高科技產業。
此外,民眾對航天的總體認知的差別還是非常大的。
實際上,這些問題為現有的一些資本投機提供了新的機遇。
這張圖大家都很熟悉,本來共享經濟是一個非常美好的願望,但是藍天下只有這些被廢棄的共享單車。
部分航天界的朋友從體制內走出來,他們感慨的是什麼?原來只是體制的束縛,而現在則可能被資本綁架。這種難言的痛苦他們沒法說出來,我今天替他們說出來了。
最後總結一下我的4個論據。
第一,我國現在航天活動本身的價格就是居高不下,這是由科學規律所決定的,而不是我們的一腔熱血。
古代有萬戶飛天的故事,但他最後還是失敗了,也沒有造就中國的現代航天科技。
航天科技整體的需求本身是非常有限的,這是供求關係的基本規律。
實際上,國際上也沒有一個正在盈利的商業航天模式,這是商業的現實。
像銥星星座,摩託羅拉公司出資的一個龐大的衛星全球通信星座,建成以後沒有多長時間就破產了。可能現在摩託羅拉公司都已經淡出大家的視線了。
第二,我們現在的發展模式也沒有見到實質性的創新,不管是在理念上還是技術上,而且是體制內的人出來繼續和體制內的人進行同質化的競爭,人才、資本和技術都處於絕對的弱勢。
第三,中國現階段有幾十家的衛星公司,有數十家的火箭公司,它們之間還要相互競爭,而且政府到現在也沒有,甚至無力去扶持它們,民間的資金支持也是非常有限的。
最後,中國現階段實際上是不具備支持理性地發展商業航天的前提條件的。而且很大概率容易造成資本投機。
如果短期內造成衛星和火箭的產能過剩,對中國航天科技而言,實際上可能會導致整體的退步。
所以,我的結論是中國現階段,一定要加上這個定語,不應該發展商業航天。謝謝大家!
正反對辯
楊峰:高師兄的演講我覺得沒有太聽懂,我感覺高師兄不是不支持商業航天,他是不支持航天,這讓我很尷尬,這怎麼辯呢?
當然高師兄說中國的國情不允許搞,中國的財政有很大問題,不能支持商業航天。
商業航天什麼時候要國家支持過錢呢?我從來沒有拿過國家的錢,我都是融資,拿的都是資本。
甚至我非常希望國家能夠開放商業航天,能夠融美元。我去融美國人的錢來支持中國的航天,怎麼樣?所以,這其實都不是事。
高師兄我想問您的問題是,現在中國大概有10家商業火箭公司,商業衛星公司也有50家了,您去過幾家做過深入的研究,您看過他們的財務報表和BP(商業計劃書)嗎?
您跟多少個投資人聊過,聽過他們為什麼要投商業航天嗎?
您跟多少個科工局和軍方的主管領導聊過,聽他們介紹為什麼要支持商業航天了嗎?
高揚:首先,我聲明一下,剛才楊師弟說我是體制內所謂的專家,其實我們只是在中國科學院,更多是一個第三方的角度,我們並不是兩大航天科技集團,我們不造衛星,也不造火箭。
所以,我想我更多的是在相對中立的角度去看這個事情。
第二,楊師弟說有十幾家火箭公司和五十幾家的衛星公司,我肯定沒有一一去拜訪過,因為真的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感覺。
楊峰:你有沒有聽說過「沒有調研就沒有發言權」呢?
高揚:但是我們還是需要從更高層面來看待這些事情,包括科學規律。
我們所說的「火箭方程」,化學火箭就需要燒這麼多燃料才能跑到天上去。
進入太空需要經歷非常嚴酷的太空環境,它必然是高成本、高代價的,這是改變不了的。
除非我們有顛覆性的火箭發射技術,明天吹一口氣,衛星就能上天,那就不一樣了。
財務報表這些東西,我想我也是看不到的,在座的各位都是可以理解的。
我們現在的投資環境,現在的股市、樓市給我們帶來的是什麼樣的感受和印象?
我們現在的資本市場並不完善,理性是完全不足的。
我並沒有說反對商業航天,更沒有說反對中國的航天,我們身在航天科技這麼一個圈子裡,當然希望中國的航天能夠向前發展。
我也批評了國有的體制,它必須要改革,不改革的話,我們與他國的差距是越來越大的。
但是,難道我們把(別國的)商業航天的模式搬過來,中國的航天就能夠發展起來嗎?就能跟國際的巨頭去PK嗎?
實際上,現在民營企業和地方政府進行產業升級,融資,然後把衛星發上天,大家可以想想,發了這麼多的衛星,最後去的是誰的庫存?去的還是體制內火箭公司的庫存。
民營火箭公司現在還沒有一個能達到把衛星送入軌道的條件,這是非常殘酷的一個現實。
徐穎:剛才楊峰問了好幾個問題,你回答的是你支持商業航天,你支持中國航天,你反對的只是現階段開始去發展商業航天?
高揚:對。因為現階段馬上開始這樣的商業航天模式,導致的可能是中國航天整體退步的結果。這是必然的趨勢,所以我們沒法支持它。
我們需要支持理性的商業航天的發展模式,但是商業航天離我們的民眾和其他的行業隔絕了太長的時間。
我給大家舉個例子,美國宇航局設立60年了,今年(2018年)是它60年的周年紀念。
美國為什麼要組建宇航局呢?就是因為當時蘇聯已經發射了人造衛星,人類把航天員送入了太空,如果美國按照當時的模式繼續發展商業航天的話,美國的航天不會有今天。
它必須集中力量去發展,以比載人登月更高的目標去發展,然後才在太空競賽中獲得了勝利,之後又把這個權力放了出來,再去支持商業航天,那也經過幾十年了。
所以,現階段我們政府的支持、扶持都沒有到位,法律法規也沒有到位,資本的理性程度也不夠,現實就是這樣。如果這樣發展下去,結局是不堪設想的。
我們剛才說到了商品經濟,既然要說商業航天,就是我們怎麼樣用航天科技去提供服務,是要能夠盈利的。
公司是需要自己能夠生存、維持下去的,而不是燒風險投資的錢,也不是燒政府的錢。
請問目前民營的商業航天公司到底有什麼樣的商業模式能夠實現自身的盈利?
楊峰:我就等著您這個問題呢。
徐穎:他是在問你,你現在盈利嗎?你現在有多少資本,多少身家?
楊峰:後邊那個問題就不用問了,我只說盈利這件事。
有一種人我覺得適合在研究所工作,有一種人適合在外面的公司工作。
我批評公司裡的人說,你不要只給我提意見,你給我提建議,你不要告訴我哪有問題,你告訴我該怎麼做。
高師兄剛剛的問題又典型地傳遞出來幾個特點。
第一,沒有調研就沒有發言權。我告訴你,我們怎麼盈利。
第二,以偏概全,有那麼一兩個公司沒有盈利模式,所有的公司就都沒有盈利模式。
第三,以過去的眼光看未來的事物。
我說說怎麼盈利。首先,我就光說天儀,天儀目前已經發射了8顆衛星,年底還要發射4顆衛星。
我們提供的是空間的在軌的科研實驗服務。我們的每一顆衛星都是收費的,而且是有毛利的。
徐老師是我們的客戶,徐老師作證,付錢了沒有?
徐穎:我付錢,但我不確定你們是否盈利。
楊峰:這個是我操心的事情,但是她付錢了。所以,我想說的是,我們每一顆衛星都是收費的,而且是有毛利的,但是因為我投入了研發費用,所以現金流上是不盈利的。
但是,其實我減少研發投入,就可以盈利。
據我所知,目前還有一些商業衛星公司是可以盈利的,怎麼就不盈利了呢?
對於航天,我們都說十年磨一劍,我們剛剛才磨了兩年劍,就要我們盈利,是不是有點過分?
第二,一個早期的公司在研發和基礎建設階段,不能盈利是一個很正常的現象。
現在不盈利,不代表它沒有盈利模式,大家要清楚這一點。
很多人說長光衛星造得好,但是不盈利,實際上是因為長光衛星的成本還沒有下來,政府採購服務的這個政策還沒有下來,等到這兩個問題都解決之後,長光衛星一定盈利,它做得非常好,我非常喜歡這家公司。
然後,中國民營火箭公司,國有火箭公司,只要做到火箭能上去,成本能下來,就一定能盈利。
所以,現在不盈利,不代表沒有盈利模式。
第三,再退一步說,公司早期不盈利,哪怕沒有盈利模式也沒有關係,只要能夠給用戶創造價值。
沒有盈利模式就要被打死,那中國的網際網路企業都要被打死。
騰訊在早期的時候有什麼盈利模式,不就是個聊天工具嗎?但是它給大家創造了價值。它創造了價值後,後面的盈利模式都是一步一步地摸著石頭過河出來的。
再退一步說,我們現在這些商業航天的團隊都是老航天人,我們憑藉自己的這點本事去找原來的同事、領導要點國家任務的子項目,要一點技改,誰掙不著錢呢?
但是我們要掙這點錢幹什麼?我們要掙的是未來的大錢。
當年騰訊賣尋呼機可以掙錢,做QQ是賠錢,你覺得到底是應該追求現在的這點蠅頭小利,還是去追求未來的大盈利呢?
我還要說,為什麼大家都覺得我們是傻子,覺得投資人是傻子呢?
投資人見過的騙子比我們加在一起見過的還要多得多得多,他們的商業判斷是非常清晰的。
很多人都搞過技術,他們盡職調查的時候,要把每個公司脫得精光,查得清清楚楚,所有的技術、商業模式、收入和盈利是拷問得非常清晰的。
我們都能搞定這麼雞賊的投資人,難道我們真的像您說的那麼差?您沒有聽我們說過,就真覺得我們這麼差嗎?
還有兩點不說了,高師兄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您。
高揚:你先問。
楊峰:高師兄,您是一個非常知名的參與深空和軌道研究的科學家,我想請問您對於深空這件事情,除了做過理論研究之外,玩過真的嗎?
高揚:當然玩過了。
楊峰:深空,你不要跟我說低軌或者高軌。
高揚:我參與過「嫦娥二號」飛越小行星的任務。
楊峰:除了我們知道的「嫦娥」系列之外還有沒有?
高揚:我國的「嫦娥二號」探月探測器在完成月球探測任務以後,從月球軌道出發,前往小行星,我參與了飛越小行星的軌道設計和優化的工作。
第二,我現在參與我國小行星天體採樣返回的深空探測任務,我們也在研究人類怎麼在太陽系裡尋找宜居環境、地下海洋和微生物線索的一些任務方案的論證。
所以說沒有深空的話,你太不了解我們了。
楊峰:您剛才提到很多您已經參與過的研究,非常好。您剛才還提了很多正在研究的東西還沒有去做,如果天儀明年就要去做一次商業化的深空的真正的小行星的探測,您上還是不上?
高揚:我認為是不可能的。
楊峰:為什麼不可能?
高揚:如果在這兒,在座的各位見證一下,如果天儀能夠成功地實現一次小行星的探測……
楊峰:美國的小行星都已經去火星了,為什麼天儀就一定不可能。
高揚:美國的小行星怎麼可能?
楊峰:美國的微小衛星已經去火星了。如果真有,高師兄,您參加還是不參加?
高揚:因為我們的深空探測任務和近地軌道是完全不在一個難度等級上的。
楊峰:您直接回答我的問題,您參加還是不參加?
高揚:你請我參加,我可以出謀劃策。
楊峰:我請你參加。這是不是商業航天的價值?他說參加。
高揚:剛才所說的,天儀研究院發射了微小的立方星能夠提供科學的技術和實驗。
但是大家要理解到的是,科學探索的技術實驗,政府是不會投入大量資金的,它必然是一個小眾的需求。
所以,靠實驗的收入是絕對不可能抵消它研製衛星、發射衛星的成本的。
在美國,在歐洲,不止10年了,商業航天至今也沒有一個不依賴於政府採購能生存下去的模式。
我們的航天科技水平並沒有完全能超越美國和歐洲,我們憑什麼說10年內我們就能實現盈利呢?我們的火箭還是原來的火箭,衛星也都是模仿國外的衛星。
徐穎:高老師又回到了盈利問題上。這個你可以點評,但是剛才你已經告訴過高老師,你們是盈利的。
如果你們就是否盈利這個問題各執一詞,其實是很難爭執下去的,我覺得可以請高老師去你們公司看看報表,告訴他你們是盈利的。
楊峰:高師兄說他中立,他其實不中立。載人航天應用系統這麼大的總體,他說他中立,我不理解。
第二,「火箭方程」現在的確沒有人突破,但是不突破「火箭方程」就不能創新嗎?
SpaceX剛成立的時候,用那些非常垃圾的發動機並聯的方式來做火箭,大家都覺得不可能,覺得這個東西沒有創新,都是垃圾。
火箭雖然沒有突破,運力雖然沒有突破,但是把成本降下來了,也是突破啊。我能夠實現批量生產也是突破,為什麼不是突破呢?
高揚:但是這些需要是在SpaceX做的。
楊峰:SpaceX就牛,中國人就不牛,是嗎?
高揚:現實就是沒有人家牛。
徐穎:請二位一個一個發表觀點。
楊峰:中國商業航天才幹了幾年,給我們一點機會好不好。
徐穎:我總結一下二位的觀點,楊峰告訴我們要用發展的觀點看待商業航天,我們需要給新生事物機會,給它一個發展的空間讓它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高老師說,我評判現在中國是否發展商業航天的最主要的核心價值是,我覺得你們現在不盈利,你們未來10年當中很可能也不盈利,這個時間是我隨便說的。
高揚:除了不盈利,還可能干擾航天科技正常的進展。
徐穎:因為你們剛才糾結的一直是盈利不盈利,你可以講講商業航天怎麼幹擾航天正常的發展。
高揚:我來解釋一下。民營的衛星公司把很多的小衛星發上了天,需要發射衛星,就需要有火箭。
據我所知,民營火箭公司還沒有一個能夠提供這樣的服務。
所以,現在誰來發射呢?就是傳統的體制內出來建立一個商業公司,提供這樣的服務。
大家認為,它是真正的獨立於國企的一個商業發射行為嗎?
顯然是幫助它們去了庫存,然後大家一片歡騰,公司估值上去了,有的資本可以套現離場了。
楊峰:師兄,我還得非常非常嚴肅地跟您討論很多問題,您的很多觀點都是基於自己對於這個東西的了解,並不基於對現實真正的東西的了解。
「長徵十一號」的總指揮在臺下坐著,我們一會兒去臺下可以跟他聊聊,到底他是在去庫存,還是真正在推動商業航天的發展。
還有,什麼叫作資本套現離場?
高揚:過去幾十年商業航天的盈利模式就沒有存在過。
楊峰:過去幾十年不存在,現在就不能存在嗎?
高師兄剛才談到微小衛星的發展會影響到國家主任務的發展,說的不就是太空垃圾的問題嗎?
每個人都跟我說太空垃圾。高師兄,你吃飯會有廚餘垃圾嗎?你玩手機會有電子垃圾嗎?就是因為有廚餘垃圾和電子垃圾,就不吃飯不玩手機了?
每一個行業都有汙染,在符合監管的要求下,可持續性地發展就行了,所以垃圾回收站就是處理廚餘垃圾和電子垃圾的辦法。
微小衛星就沒有嗎?現在我國相關主管部門在衛星發射的時候有非常多的審批,非常多嚴格的要求,我們要滿足所有條件之後才能被允許發射衛星。
現在國家的規定是超過400千米以上軌道的衛星都必須要帶主動離軌的裝置,我國現在對微小衛星的監管比美國還嚴。
我們如此負責任地在開發太空的資源,我們還在跟其他一些研究所研究如何去捕獲太空垃圾的問題,我們如何在未來可持續地實現環保地開發太空環境的問題。
只準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嗎?
高揚:我認為現在的微小衛星在未來的10年,甚至20年裡面,盈利是非常困難的。
楊峰:我必須非常負責任地告訴你……
徐穎:再給你最後三分鐘。因為我們即將結束質辯環節,現場觀眾也還有很多問題。
楊峰:我告訴大家,商業航天的市場巨大,商業航天目前的需求就巨大。
為什麼現在的需求巨大?為什麼現在我們暫時還沒法去滿足這個需求?因為我們剛剛起步。
如果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們能做到什麼事情呢?
我們拿美國來舉例,美國原來的體制是什麼樣子?比如,美國農業部要造一顆衛星,財政部說波音來造吧,波音就開始造這顆衛星了。
農業部如果提什麼要求,波音會說:對不起,我滿足不了,我就這條件,但錢我要幾千萬,不能少,少了我不幹。
這時農業部會說:這事得幹,趕緊給錢。
波音拿了錢之後,農業部的需求能不能滿足,我不care。衛星發射之後,用的效果怎麼樣,我不care,因為那不是我的問題,我只對我的金主負責。
但是現在,我不是波音,我也從財政部拿不到一分錢,我是一個商業的遙感公司。
現在農業部說需要什麼樣的圖像,需要用遙感衛星的數據,我說好,我會把衛星造得足夠好,足夠得便宜,足夠得性能高,足夠滿足您的需求,這樣我才能拿到錢,這就是商業航天和國有航天的區別。
如果我能把他給服務好,因為他現在找我買是買服務,他只需要花一點點錢,可能只需要花幾萬元就能買到原來需要花幾千萬元才能買到的資產。
這樣一來,花很少的錢買到更多的東西之後,客戶會很開心,他就會支持我發更多的衛星以滿足他更多的需求。
同時,雖然我從一個客戶身上拿的錢少了,但我可以把同樣的數據做得很便宜之後,再賣給其他需要這些數據的人。
單點我的收入雖然少了,但是我的利潤更高了,因為我有千千萬萬的用戶。
高揚:我是沒有聽太明白楊師弟的論述。我還是一句話,到目前為止,我們的航天產業鏈遠遠比其他行業要複雜得多。
因為我們要考慮直接面向客戶的服務,要有衛星的接收終端,然後還有天上運營的衛星,還需要發射衛星的火箭,還要地面的測控系統,這套東西沒有任何一個民間資本能夠支持得起,至少到目前為止,必須是由政府來買大單。
政府買了大單以後,讓利給其他行業,比如用來導航的地圖等,只有這樣的模式是現在航天科技裡面的一種商業模式。
楊峰:請你不要誤導在座的這麼多對商業航天不了解的人。下臺之後,明天我就請您去天儀,我把我們的商業計劃書,把我們的財務報表脫光了給您看,我要證明您的觀點是錯誤的。
您剛剛說產業鏈的問題,其實產業鏈的確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但是隨著現在的發展,我們已經解決了很多問題。
在座有非常多的商業航天人,你們讓我站在這兒,跟高師兄這樣一個對現實情況不了解的科學家來討論這個問題。
但是,大家一般都會相信高尚的科學家,一般會鄙視雞賊的商人。大家都這麼理解,對吧?
但是事實上,請大家相信我,商業航天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高師兄的很多言論都是基於在穩定的市場上來考慮的事情,但是我們現在遇到的機遇是微小衛星突飛猛進的市場。
2017年全年發射的微小衛星,就是幾十千克以下的微小衛星的數量是400顆,而1957~2017年發射的所有的飛行器,包括衛星和飛船的總數是4000顆。
一年發射的微小衛星的數量已經超過了歷史總量的10%,這是一個歷史劇變期。
我們談論的都是未來的增量市場,我們談論的都是未來的新技術。
高揚:你在談論自己的發展前景。
楊峰:請你不要通過現在的這些固定的思路來考慮未來的機會。我相信1998年的時候也有非常多的科學家在質疑網際網路。
觀眾提問
觀眾1:祖國利益高於一切,這是毋庸置疑的。拋開軍用衛星不談,我想請問楊峰,我們融的是美國的錢,是否也可以融他們的技術?
改變世界,我們如何改變世界?改變空天,我們如何改變空天?是否可以從商業航天的一小步推展為世界商業航天的一大步?
楊峰:首先,剛剛說融美元這件事情我是開玩笑的,我們現在融的是人民幣,因為現在還沒有確定的政策出臺。
所以其實我們能融美元,能夠融更多錢,而且還能拿美國人的錢支持中國的商業航天發展,我覺得挺好的。
高揚:但是我們中國的很多網際網路企業投的是美國的商業航天企業。
徐穎:沒事,高老師,沒有問你,你可以不用回答。
楊峰:這是您的第一個問題。第二,可不可以融美國的技術?目前來看,我們跟歐洲的技術合作會更多一些,我們也正在嘗試跟美國的企業來合作,這裡面會有一些障礙,但是我們會非常嚴肅地遵循兩國的法律。
我們希望目前中美航天的不合作能夠在商業航天領域破冰。但是,我們一定會遵循兩國的法律。
觀眾2:請教兩個問題。首先問一下高老師,我覺得您這個辯論先天就不佔便宜。因為不管怎樣,我國的商業航天已經很熱鬧很紅火地發展起來了。
我的問題是,我們現在不適合,究竟什麼時候適合?
因為我們倒推看長徵商業火箭的時候,那時候沒有技術,沒有資金,沒有人才,甚至沒有政策。那麼,您說的現階段究竟有多長?究竟到什麼時候?
為了公平起見,我也提問一下楊總。我的問題是,從整個中國航天商業發展視角來看,有一些航天科技專家說我們會面臨「死亡之谷」,雖然現在已經有很大的進展,已經有成績了。
您作為民營航天傑出代表,您怎麼看去年航天科技、航天科工兩大巨頭的轉制和改革?
如果他們強勢改革,對你們的生存,對你們的發展機遇會有什麼樣的挑戰?
徐穎:這兩個問題問得都非常深入。我提醒正反雙方,每個人有兩分鐘的回答時間,請不要太長,首先請高老師回答一下。
高揚:中國航天原來也提供國外的衛星發射,這當然是我國走出航天商業化的最早那一步。
但是,這還構不成我國發展商業航天的整體規模式的效應。兩大集團的改制去年才完成,從全民所有制改成國有獨資企業。實際也意味著它們現在也要到市場上去競爭。
「現階段」到底有多長,確實很難定義。2015~2025年能不能被認為是現階段?我想大家是可以認可的。
在這個現階段,兩大傳統集團要到市場上去競爭,再加上這麼多雨後春筍般的民營火箭公司,競爭環境是非常殘酷的。
到目前為止,據我所知,這種競爭的策略和手段也非常殘酷,對於民營火箭公司的生存確實是難度非常大。
如果這些民營公司最後都生存不下來,我國的商業航天想發展也發展不起來,而且人才的分流也損害了所謂的體制內的繼續發展中國航天科技的勢頭。
徐穎:我順著觀眾的問題再問一下高揚老師。你覺得中國現階段不應該發展商業航天,那中國是否應該發展商業航天?商業航天是中國的未來嗎?
高揚:你還是同意我的論點是正確的,然後才問我。
楊峰:又在偷換概念。
徐穎:我沒有立場,我只是深度挖掘一下你的觀點。
你說現階段不應該發展商業航天,大家都聽明白了。但是大家總有這樣的疑問,中國是否總有一天會發展商業航天,而且它應該是一種趨勢?
高揚:這個涉及到我國基本國情,未來我們要進入共產主義,但目前還在社會主義的初級階段,所以不可能一步到位。
是不是發展商業航天,應該說未來它是一種不錯的模式,但也不一定就是絕對的唯一的一種模式。
徐穎:請楊總回答一下剛才這位女士的提問。
楊峰:其實我特別想懟高師兄,他的觀點實在是太落後了。但是我還是回答觀眾的問題吧。
您關心的是民營企業如何跟國有企業競爭這樣一個話題,就是國有企業都已經開始改變了,我們怎樣繼續生存。
其實從我個人角度來說,我覺得民營企業其實在很多方面是完全沒法跟國家隊來比較的,比如資金、資源、人才、技術,各方面都很難比得過。
所以,我認為早期商業航天的民營企業一定要把目標定小一點,作為國家航天的補充,就不應該去跟國家隊競爭,這是我個人的觀點。
所以,為什麼我們選了微小衛星的太空實驗服務,這是限於早期的生存原因,不是我的理想只有這麼小。
第二,我想做的是國家隊懶得幹、不想幹、不適合幹的事情。我找準精確定位的市場,作為國家隊的補充。
國家隊你是獅子,你吃肉,那我做一隻狗,吃骨頭。如果狗都不讓我做,那我就做一隻兔子,我吃草,總能活吧。如果連草都不讓我吃,那就算縮成一個細胞,我總有存活的方式。
只要我存活下來了,發展起來了,我有我存在的價值和道理了,那麼以後民營企業就可以發揮自己的優勢了。
民營企業有什麼優勢?第一個優勢是快,第二個優勢是便宜。
這兩點很重要,因為國家隊做不到。
所以,在這兩件事情做到極致之後,我在資金、資源、人才、技術方面就有發揮餘地了資金,國家隊雖然比我多,但是決策起來比我慢;資源,雖然你在國內的資源比我多,但我在國際上有資源;人才,雖然你的人才比我多,但是我有更好的分配和激勵機制;技術,雖然你的技術儲備比我強,但是我更加大膽,更加願意用新技術,更加快速地試錯和迭代。
有什麼事情是當年聯想能幹,中科院不能幹;有什麼事情是當年華為能幹,電信局幹不了;有什麼事情是當年騰訊能幹,中國移動幹不了的?
觀眾3:你好,首先請問高老師一個問題。剛才你也講到了,商業航天的各個領域是一個非常非常大的產業,每個階段都需要眾多的資金投入來參與。
其實我個人的觀點是跟您相左的。您不要等所有的基礎設施全都建設好了之後才開始商業航天,商業航天的各個領域,各個範圍一定是平行展開的。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美國一家名叫Bigelow Aerospace的公司,它是做太空艙的。
當年「獵鷹9號」火箭發射時就搭載了一個太空艙B330。當時設計的使用年限是6個月,現在兩年多過去了,還好好的。這家公司的老闆是幹什麼的?他最早是做廉價酒店的。
我認為不需要等所有基礎設施全都建設好了再開展商業航天。
一項科學技術的研發期至少5~8年,推廣期又要5~8年,SpaceX之所以現在這麼有名,是因為它在2002年就已經創立了,這是跟您分享我的觀點。
我想請問楊總一個問題,我記不清是哪家公司了,可能是Planet,它發射了很多批量生產的衛星,但是據說這些小衛星不好用,後來就拿融來的錢又買了一兩顆高解析度的遙感衛星,然後才提供的服務。
可否請您解惑一下,微小衛星是不是確實沒有大衛星好用?
楊峰:您說了一個非常好的例子。您是不是我的託兒?不是。
高揚:我也要分享一下我的觀點。你說了美國所做的商業航天,包括太空旅遊,但實際上到目前為止,美國的太空旅遊未來是否能夠獨立生存下去還有很大的不確定性。
那麼,我們目前國內的現狀離設想確實還有非常長的一段距離。雖然我們努力追趕,但在全球化的商業市場上,我們已經不佔據先機了。
說到小衛星星座通信這件事情,現在這麼多小衛星,天天發的都是技術的實驗星,而美國巨頭們已經開始部署幾百顆、上千顆的星座,低軌的頻譜,軌道資源如果都被他們佔據了以後,我們再能做也發不上去了。
這個先機可以說已經被他們佔據了,如果我們要追趕,僅靠現在的民營衛星公司小衛星的力量,10年內是不可能實現的。
我們現在的軌道資源、頻率資源只有航天科技集團在同步軌道上,還有像中軌上,國家的北鬥衛星L頻段上的這些頻譜資源還有望去爭取一下,去努力跟美國或歐洲競爭。
現實迫使我們沒法一步一個腳印往前走了,也沒法分散資源幹所謂我們理想中的事情。謝謝!
楊峰:我來回答您的問題,Planet是一個我最喜歡的美國商業航天公司,但是說這個問題之前,我還是要說一下高師兄。
高師兄是一個非常佛系的科學家,他的觀點是,美國人已經領先我們很多了,已經佔據我們很多資源了,所以算了吧。
高揚:我可沒有說算了。
楊峰:大家聽到的是不是我說的這個意思?
徐穎:他的意思是商業航天算了吧,讓國家航天來PK吧。
楊峰:航天科技也在幹商業航天。
對不起,今天我建立了一個奸商的人設。
我來回答剛才那位先生的問題。為什麼我喜歡Planet?
Planet剛剛成立的時候,其實還有另外一家公司已經發展起來了,它叫Skybox,同樣做小衛星,同樣做遙感,精度做得還不錯。
當時Skybox掀起了整個美國,包括中國遙感圈的一陣驚呼——哇,這個東西做得這麼小這麼棒啊!
Skybox做得非常不錯,後來被Google收購了,大家都知道。
當時沒有人會理睬Planet,因為Planet做的星非常小,解析度是5米,甚至更低。
大家會說,為什麼需要這麼差的遙感圖像呢?
Planet說沒關係,你們不理解我沒關係,我選擇理解我的投資人來投我,然後就有人投了它。
它從2013年發了第一顆衛星,到2014年發了10顆衛星,2015年發了20顆衛星,這麼不斷地迭代上去之後,到了2016年,它已經發了100多顆衛星了。
雖然這些衛星的可靠性很差,大概60%的成功率,但它現在發了320顆衛星了,到現在為止還有200顆在軌。
關鍵的是,這樣一顆衛星的成本是5萬美金,所以它不關心損失了多少,只在乎成了多少,哪怕只有50%的成功率,算下來是10萬美元一顆衛星,有什麼關係嗎?
所以它算的是一個總帳。有了那麼多顆衛星在天上,它就具備了一個全時的能力,雖然圖像很渣,但是比看不見要強。
比如說鎖眼衛星,比如說非常高清的遙感衛星,我打一個比喻,相當於給你一把狙擊槍,讓你射擊1千米以外的一個人,但是你不知道人在哪兒,難道要拿著槍去找人嗎?
你找不著的,你得有一個助手,拿著望遠鏡幫你找到人之後你再射擊。
所以,Planet提供的是一個全新的市場,我根本不需要看清楚,但是我能夠提供更高的時間解析度,它就是狙擊手旁邊那個觀察員,我先找到再說。
今年的南海軍演,Planet能夠做到每天都把遼寧艦的艦隊給找出來,而我國在找航母的時候只能盯著人家的港拍,因為航母在那兒,我就知道,它不在,我就不知道了。
為什麼Planet去買別人的衛星呢?因為揣著Skybox的Google覺得買虧了,Planet更優秀,我得投它。可是Skybox怎麼辦呢?所以,Planet從Google手裡收購了Skybox。
那麼,請問在座的航天人,大家有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問題,在N年前,倒推來想,當年Planet從人才,從技術,從各方面都比不過Skybox,為什麼最後是它收購了Skybox,而不是Skybox收購它呢?
我再告訴你為什麼Planet要收購Skybox。它還收購了BlackBridge。是因為它的CEO打了一個比喻,這個比喻我實在是太喜歡了。
他說,人的眼睛只有最前面這一塊是高清的,其他地方都是模糊的,但是因為人的眼睛的焦點可以隨著我們的注意力到處轉動,所以我們看哪個地方都很清晰。
因此,更高清的衛星是焦點,微小衛星是在起補充作用。
Planet現在已經開始用3U小衛星做機器學習,這樣找東西更容易。這麼小的衛星能夠做到這些,這麼小的衛星能夠做到50W的功率,放到航天人眼裡,恐怕都覺得不可能吧?
觀眾4:市場金融進入中國航天事業可能是航天發展的一個轉折點。針對市場金融我想問正反兩方。
請問正方,如何避免商業航天經歷類似網際網路或者共享單車泡沫經濟的階段,以避免造成人力、財力、物力的浪費?
我想問反方的是,市場資本能不能走入國有體制航天?有沒有可能對中國航天,國有航天的發展做出一定的貢獻?
徐穎:謝謝你的提問。提醒正反雙方,兩分鐘的回答時間,請不要超時,有請正方。
楊峰:我覺得不會。我認為這不叫浪費,不叫亂象叢生,也不叫重複建設,這是很多人喜歡說的詞,我覺得這叫百花齊放。
實際上我國很多行業的快速發展都是這樣的,國家看到某一種發展方向的趨勢,然後打開了一個小口子,讓很多人進來發展,再給大家一些自由度去發展,發展的過程中不斷地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然後產生新的管理手段。
這就是我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既有宏觀調控又有市場經濟,有這樣的兩隻手。
所以,在商業航天這件事情上,我覺得民營企業一定要遵循國家的管理。
我特別贊同國家國防科技工業局的李國平司長說過的四個字:鼓勵、有序。
「鼓勵」是指推動政府與社會資本合作,完善政府採購商業航天產品與服務機制,建立健全衛星共享機制,創新政府服務模式,引導民間資本和社會力量參與航天活動。
「有序」是指現在目前商業活動非常活躍,參與單位比較多,政府要加強管理。這是李國平司長的原話,我覺得說得非常好。
所以,我同時有這樣一個建議,我希望在國家主管部門的領導下成立商業航天協會。
師兄說的很多問題我認同,一些亂象我也有擔憂。您剛剛說的問題,我也不希望未來商業航天變成小黃車那樣被資本追著跑。
所以我希望成立這樣一個協會,讓國有和民營企業的商業航天集中起來,然後在國家統一調控下,不是管理下,更加有效地配置資源,減少浪費,互通有無,互相幫助,幫助中國航天實現更加繁榮的發展。
徐穎:謝謝二位的回答。第一排一個小朋友有問題,我們聽一下小朋友有什麼觀點?
觀眾5:我想問反方辯手一個問題。您在反對時提出了4個觀點,我認為您這4個觀點的核心都在於技術,也就是我們現在沒有技術把成本壓下來,所以需要時間去發展技術,等到技術發展成熟之後,法律、政策這些是可以變化的。
但是今天的辯題是中國是否應該發展商業航天,而不是是否應該發展航天方面的技術。所以我認為您的反對點站不住腳。
高揚:我這麼解釋吧。我們需要超越,肯定不能走別人的老路,我們必須從新的角度去思考問題,去發展我們新的技術,這樣才有可能超越。
舉個例子,為什麼現在支付寶這麼多呢?為什麼我們可以隨時隨地地去支付呢?
這不是傳統的國有銀行所發展出來的,這是一群具有新的網際網路思維的,像馬雲、馬化騰這樣的企業家們,在國有銀行還在數錢的時候,在它們都不知道什麼是網際網路的時候,抓住機遇發展起來的。
但是,現在的民營火箭公司並不是這樣,我們還是同樣一批人去做同樣一件事情。所以,它們很難像網際網路金融一樣將商業航天發展起來。
楊峰:我做一點補充。師兄在以現在的眼光看我們,但是在以未來的眼光看那些網際網路公司。
大家給了馬雲那麼長的時間讓他的事業發展到如此高的程度,他當然可以做到。但在早期,大家不都說他是一個騙子嗎?
就像你現在覺得我們沒有創新,但是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您沒有去我們那兒看過,您真的沒法說我們沒有創新。歡迎您去我們那兒看看我們是怎麼創新的。
第一,商業衛星的創新其實非常多,不只是天儀,我覺得很多商業衛星公司都在創新,都做得非常好。
第二,商業火箭公司,包括國有的「捷龍」、「長十一」,創新方面也都做得很不錯。我覺得民營火箭公司也在創新,哪兒沒創新了?
觀眾6:站在稍微宏觀的角度上,我支持高師兄,我問一下楊峰吧。
站在人類的角度上,軌道資源非常有限,我們要不要承擔一些企業的社會責任?
比如說,大家知道「卡西尼-惠更斯號」最後在土星墜毀,為的是不在深空留下人類的痕跡。
你有沒有考慮過霍金曾說的「人類不要輕易回復地球以外的外星信號」?
剛才你還假想要邀請高教授發射一顆深空探測衛星,那麼你們企業的社會責任感是什麼?有沒有考慮保護我們人類的未來?
楊峰:請問這位師弟,你是站在體制內研究所的領導的角度來問我這個問題,還是站在商業航天從業者的角度來問我這個問題?
徐穎:這是一位雙跨的師弟。
楊峰:我覺得你是站在體制內領導的角度問的這個問題,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當你把元器件和服務賣給這些商業公司的時候,你是何居心?
徐穎:他的意思是,他如果沒有社會責任感,你就是他的幫兇。
楊峰:我用您的邏輯來回答您這個問題,這只是一個反擊。我現在回答您的問題。
國際有《國際空間法》,深空領域有相應的法律,低軌領域有相應的法律,美國有美國的法律,中國有中國的法律,天儀以及絕大部分的商業航天公司都會遵循所有的法律嚴格地要求自己做事情,我覺得這麼回答就夠了。
觀眾7:我是學GIS的,我想從實際運用角度去問一個問題。
今年(2018年)年初有一個海上溢油事件,那麼,體制內的單位和商業航天公司提供的兩種解決方案,在衛星遙感圖像提供的時間段內,誰提供的精度更高?誰的解決方案更好?
徐穎:他是做地理信息的,針對海上漏油這一問題,體制內和商業航天各自有什麼不同的解決方案?各自有什麼優勢?這次我們請反方高老師先說。
高揚:如果說在中國國內,我們的遙感衛星是有很多國家支持的,包括資源衛星,包括高分專項,還包括長光衛星這樣以事業單位為基礎的技術公司。
那麼,這些正常工作的衛星數量是多於目前商業航天公司所發射的遙感衛星數量的。
是不是能夠及時地到事發區域,一定要考慮軌道的特徵。
比如汶川地震的時候,我國的衛星就不在那個區域,衛星運行到那裡是需要時間的,這時如果別的國家的衛星運行到這一區域,正好就可以看到,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當然,這也反映了我國在遙感衛星的數量、質量方面和其他國家相比還有一定的差距。
楊峰:這是一個非常令人惋惜的問題,也是一個讓我們感覺到機會的問題。
高師兄剛才的回答非常官方,但是把長光衛星給拉進去了。長光衛星是一個商業航天公司,它是一個融國有和民營性質於一身的商業航天公司,所以可以把長光衛星給拿開。
您說的那個溢油事件我知道,然後同時我還看到了某一位您這個行業的教授在朋友圈裡非常生氣地表達。
他生氣的原因是,有非常多官方領導和專家通過各個渠道介紹我國遙感資源十分豐富,但一旦出了事,就表示衛星拍不到。
汶川地震的時候,我國的衛星正好不在那個區域,所以拍不到,但國外可以拍到。
漏油事件因為我國衛星正好不在那一片,所以拍不到。
但是我們驚喜地發現,今年有一個國外的記者說MH370客機可能墜毀在某一個地方,長光衛星立馬調動衛星過去拍了一張照片,然後告訴大家客機殘骸並不在那裡。這就是商業航天目前創造出來的成績以及價值。
結語
徐穎:感謝正反雙方的精彩辯論,向我們輸出了很多觀點。
其實辯論並不是要辯出輸贏,我們更希望看到觀點的輸出和碰撞。
希望今天的辯論能夠引發楊總對商業航天的一些思考,能更好地去完善它。也希望能改變高老師對商業航天的一些看法,認為現階段下結論可能還為時尚早,可以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換一個角度看,二位做的其實都是探索太空的事情,本質和初衷都是探索宇宙,探索未知。
不管大家對路徑的看法有何不同,作為祖國新時代的青年,我們永遠銘記著我們的徵途是星辰和大海。
國有召,召必應。用不同的方式為國家和民族做一點有益的事情。
最後請兩位用一句話總結一下自己的觀點,或者你對這個事情的看法。
楊峰: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歡迎各位反對商業航天的人去我們公司了解更加詳盡的情況,以至於未來可以支持商業航天,謝謝。
高揚:中國現階段還不具備支持商業航天理性發展的前提條件,我們不能把現有體制的問題直接歸咎到需要利用發展商業航天的模式去挽救。
我們需要冷靜地思考,徹底地解放自己的思想,來尋求更好的發展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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