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朝美河內峰會談判破裂後，朝韓關係一直陷於僵局。去年，韓國民間團體散布反朝傳單、朝鮮炸毀朝韓聯絡辦公室大樓、韓國公民遭朝方射殺等一系列事件，給停滯的半島和平進程再添波折。
新年伊始，朝韓領導人相繼發表講話，就半島局勢向對方釋放重要信號。據朝中社報導，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1月9日在朝鮮勞動黨第八次代表大會上做報告，以「瀕臨崩潰」形容當前的朝韓關係，並稱兩國關係已經回到2018年板門店會晤之前，「改善之前景越來越渺茫」。
金正恩不過，報告中關於朝韓關係的論述最後話鋒一轉，「根據韓國當局的態度，朝韓關係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再次恢復至3年前如春天般的起點」。這給雙邊關係緩和留下了些許迴旋餘地。韓國方面，總統文在寅一如既往地顯現出對朝的積極姿態，他在1月11日的新年賀詞中表示，將為促進朝美對話、韓朝對話實現大轉圜做出最後努力。「無論何時何地（韓朝雙方）都能見面，也可以進行非面對面的對話，我們在這一點上的意願沒有改變。」
韓聯社13日援引半島問題專家的觀點指出，朝鮮勞動黨八大表面上向外界釋放出強硬的信號，實際上向韓美兩國敞開對話的大門，具有「剛中帶柔」的特點。但韓國媒體《韓民族日報》報導認為，從金正恩的講話來看，半島預計將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面臨不穩定局面。
事實上，朝韓兩國首腦的表態存在一定「溫差」，而美國新一屆政府的對朝政策尚且未知，半島局勢走向暫不明朗。吉林大學朝鮮韓國研究所所長張慧智對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表示，朝韓關係應該不會再繼續惡化下去，因為已沒有進一步惡化的空間。「朝鮮還是希望和韓國保持對話的態勢，勞動黨八大報告釋放的信息是對韓施壓的一種方式。」
朝鮮釋放信號「敲打」韓國
在去年10月的朝鮮勞動黨建黨75周年閱兵式上，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表示，希望在韓國的同胞們能克服衛生危機，與朝方堅定攜手合作。
時隔3個月，提及與韓國的抗疫合作，朝鮮勞動黨八大報告稱，「韓國當局拿出防疫合作、人道主義合作等非本質性問題，裝出關心改善朝韓關係的印象。」報告認為，韓國繼續迴避一些實質性問題，違背有關保障半島和平和軍事穩定的朝韓協議。
從防疫方面的表述可見，朝鮮對韓態度發生變化。據韓聯社報導，韓國國會外交統一委員會去年10月公開的一份資料顯示，韓國民間團體獲準援朝的6批防疫物資均遭到朝方拒絕，運送未果。委員會方面認為，朝鮮已經獲得一些國家的非正式援助，並可能擔憂在物資運送過程中傳播新冠病毒，因此拒絕了韓方的援助。
儘管如此，文在寅在1月11日的新年致辭中仍然強調以抗疫為契機開展韓朝衛生合作的重要性，表示半島和平的核心動力是對話與合作。對於朝鮮對韓態度的變化，張慧智認為，可能主要因為美國大選的結果已經明確，朝鮮對朝韓美之間的關係有了明確的判斷。在美國壓力下，韓國仍然進行聯合軍演、購入尖端武器，改善朝韓關係只停留在口頭，這令朝鮮感到不滿，八大報告的內容意在「敲打」韓國。
關於半島緊張局勢加劇的原因，金正恩在八大報告中指明：韓國方面頻繁的「軍事敵對行為」和「反朝陰謀活動」。金正恩同時指責韓國迴避朝方關於停止引進尖端軍事裝備和中止同韓美聯合軍演的屢次警告。
自韓戰結束後，美韓兩國每年舉行的聯合軍演一直觸動著半島敏感神經。美方將軍演視為「正當防衛」，朝鮮視之為「挑釁」和「威脅」。2018年6月，美國總統川普在新加坡會晤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宣布暫停美韓聯合軍演。同年，金正恩和文在寅達成協議，韓朝雙方全面停止引發軍事緊張和衝突的海陸空所有空間的一切敵對行為。
在朝韓美三方達成協議的基礎上，「關鍵決斷」「禿鷲」「乙支自由衛士」三大美韓軍演從2019年起叫停，代之以小型軍演，並放棄使用代號，但這仍然不可避免地惹怒朝鮮。
「半島現在類似於處在軍備競賽狀態，朝鮮在這種情況下肯定不會棄核。」 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所研究員李枏對澎湃新聞表示，韓國不斷購入先進武器並與美國舉行聯合軍演，這也是朝鮮擁核的原因，因為常規武器能力完全不足以抗衡美韓兩國的尖端武器，一旦棄核，朝鮮將受到極大的威脅。
朝鮮的核能力建設和軍事裝備發展受到廣泛關注，尤其受到韓國緊盯。據路透社報導，韓國軍方1月11日聲稱，有跡象顯示朝鮮10日夜間舉行了一次閱兵式。對此，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的胞妹、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副部長金與正予以猛烈抨擊。據朝中社13日報導，金與正12日發表談話說，「對人家喜事表露出敵對警惕心的，只有韓國一個。」「這淋漓盡致地暴露出韓國當局對同族根深蒂固的敵意……我曾說過，以後這些也得記帳算帳。」
韓聯社報導認為，金與正自2018年以來積極參與朝鮮外交，很長一段時間內掌管對韓事務，儘管此次未被列入朝鮮勞動黨新一屆政治局名單，但仍然被視為核心人物。而她1月12日發表談話對韓國痛批，也顯露出當下朝韓之間的隔閡。
文在寅對朝鮮「說一套、做一套」？
自朝核問題爆發以來，從金泳三至文在寅，韓國歷經6位總統，每任總統上任之初都無一例外地發布對朝政策。2017年，文在寅上任2個月之際提出「朝鮮半島和平構想」，尋求實現半島無核化，並籤署朝鮮半島和平協定。構想中還包括離散家屬團聚、朝鮮派團參加平昌冬奧會、停止軍事分界線附近的敵對行為、舉辦朝韓首腦會談等多項建議。
文在寅一些英文媒體將文在寅的對朝政策稱為「月光政策」（moonshine），借用文在寅姓氏的英文寫法「Moon」進行巧妙發揮，也與他所繼承的金大中「陽光政策」相呼應。儘管朝韓美三國領導人2019年6月在朝韓非軍事區進行了首次會面，半島局勢一度出現曙光，但朝美河內會談的破裂又讓朝韓、朝美關係迅速後退。
文在寅執政三年多以來，反覆強調改善對朝關係的重要性，但在行動上並未停止從美國購入先進的軍事武器，軍演不停，令朝鮮頗為不滿。
李枏指出，文在寅政府「說一套、做一套」，是因為受到很多因素牽制。一方面是美國的壓力，美方認為韓國政府可能會背著美國和朝鮮進行接觸，川普政府為防止這種情況發生，對韓國的任何對朝接觸行為都要求韓國事先與美國溝通，從而極大限制了文在寅政府對朝政策的自主空間。
另一方面，李枏認為，韓軍為了應對朝鮮的核能力，同時尋求收回戰時指揮權，就有大量引進尖端武器和更新武器系統的需求。文在寅夾在軍隊和美方之間，難以推行政策。
值得一提的是，去年韓朝關係進一步惡化的最大導火索並不是軍演和武器引進，而是「脫北者」團體散布反朝傳單。韓國統一部曾呼籲民眾勿在邊境散布反朝傳單，但未見顯著效果。去年6月，朝鮮因反朝傳單事件炸毀了位於朝鮮開城的朝韓聯絡辦公室大樓，緊張局勢呈現螺旋上升狀態。
張慧智告訴澎湃新聞，韓國政府對散布反朝傳單的活動也有些無能為力，因為這是由民間組織的，並非官方活動。有韓國人反映，傳單派發者當中很多人是「脫北者」，為了掙錢將這一活動視為職業，所以韓國政府很難阻止。
文在寅的任期即將進入尾聲，至今尚未找到朝核問題的突破口。與此同時，美國政府正經歷權力更迭。拜登政府可能不會延續川普的對朝政策，對文在寅來說將是一個嚴峻考驗。
韓國《中央日報》1月12日引述韓國政府高層官員的話報導，文在寅政府最近通過美國資深外交官員向拜登政府提議，希望其重返新加坡「金特會」的精神，與朝鮮領導人金正恩對話。曾任韓國六方會談團長的魏聖洛指出，如果文在寅要求拜登「繼承川普的政績」，則缺乏現實性。
除美國方面的變數之外，還有另一個不利因素是，韓國下屆總統選舉將在2022年3月舉行，今年下半年各黨將進入競爭模式。張慧智指出，韓國執政黨明確希望改善對朝關係，但是這種政策維持的時間可能不會太長，因為選戰一旦開始，意味著進入一個新的不確定的階段。「文在寅一直很堅持對朝政策，但關鍵在於有沒有力量擺脫美國的束縛，而他實際上缺乏這種力量，而且他的民意支持率在持續下降，這也對文在寅產生很大的影響。」
《韓民族日報》社論稱，如果韓朝雙方只有一方努力，「朝鮮半島的春天」不會到來。韓美應該靈活處理今年3月的韓美軍演問題，使其成為緩和朝鮮半島局勢的拐點，也希望朝鮮從人道主義問題開始，積極響應韓方的對話要求。
(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