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正是翻譯活動的盛行,為新文化運動的爆發營造了必要的氛圍和基礎。正如人所譽,「翻譯者如前鋒,自著者如後勁,揚鑣分道,其影響於社會者,殆無軒輊焉。」
玄奘去天竺取經歸來,僧侶與信徒在長安迎接
《親愛的翻譯官》風頭正勁。這部號稱「國內首部講述翻譯界生態」的電視劇,講述了法語系碩士喬菲在翻譯天才程家陽的指導下,成長為高級翻譯,倆人也從歡喜冤家變成親密愛人的故事。不過,真正的「翻譯官」是怎樣的?在此我們就為大家揭秘史上真實的譯界風雲。
【 僧侶拉開世界翻譯史帷幕 】
「翻譯官」究竟是什麼官?其實,政府官員裡並沒有「翻譯官」這種職位和稱謂,目前業內對口譯員專業的稱呼是「翻譯」或者「譯員」。
我國古代在政府裡承擔翻譯工作的官員被稱為「象胥」「舌人」等。然而,真正拉開世界翻譯史帷幕的,不是「象胥」「舌人」,而是僧侶與傳教士。
傳說中的巴別塔
《聖經》說,人類的祖先最初講的是同一種語言。當時人類聯合起來希望能興建通往天堂的巴別塔。沒想到此舉驚動了上帝。他看到人們這樣齊心協力,統一強大,心想:如果人類真的修成宏偉的巴別塔,那以後還有什麼事幹不成呢?於是他改變並區別開人類的語言,使他們因語言不通而各奔東西,巴別塔就半途而廢了。
《聖經》用那座未建成的通天高塔象徵語言不通帶來的混亂隔閡,或許是命中注定,《聖經》卻成為世界上翻譯語種最多的書籍,已被譯成2000多種語言(包括方言),講這些語言的人口佔到世界總人口的97%。
無論中外,翻譯史的帷幕都是由宗教典籍的翻譯拉開的。《聖經》傳入各國,是根據希伯來文與希臘文,並通過拉丁文輾轉傳譯的巨大工程,其間皓首窮經,不知譯老了多少高僧鴻儒。影響最大的「欽定本」,奉英王詹姆斯一世之命譯成。參與翻譯的僧侶有54人,從1604年至1611年,窮七年之功始竣其事。
不過,比起7世紀中葉在長安完工的譯經盛會來,「欽定本」的七年顯得太短了。我國佛教史上成就最高的翻譯家——玄奘只身前往天竺,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取回佛經657部,長安萬人空巷歡迎。奉唐太宗詔命,在弘福寺主持譯經,房玄齡、許敬宗還奉命召集碩學沙門五十餘人,參與助譯,《瑜伽師地論》譯成,也稱得上「欽定本」了。
根據唐代的譯場制度,翻譯的職司與流程,從譯主、證義、證文、筆受等一直到欽命大臣,多達11個步驟,真是森嚴精密。有資格進入玄奘譯場任「證文」的12人與「綴文」的9人,都「諳解大小乘經論」,並為「時輩所推」,可謂人才濟濟。這一壯舉歷經19年,玄奘筆不停揮,「三更暫眠,五更復起」,絕筆之後只一個月就圓寂了。
如同聖經翻譯對西方文明的影響——歐洲大多數民族語言的第一個範本就是它,八百年佛經翻譯對中華文化也影響深遠。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的外來詞語補充時期,使漢語由單音節詞語向多音節詞語的方向發展。漢語裡的「世界、剎那、瞬間、如來、觀音、西天」等就是佛教用語。經由佛經翻譯形成的「四聲」、「平仄」等,更創造出漢字的拼音方式。
在中國乃至世界文化史上,還有一個極為有趣的特殊現象。宗教典籍的譯者並沒有像現代意義上的譯者那樣停步於譯界,而往往身兼數職——翻譯家、教育家、宗主、哲學家。他們對各民族的歷史、政治、哲學、建築、藝術、民族性格和日常生活等諸多領域,都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
翻譯之於民族文化,季羨林先生曾形象地比喻:「中華文化這條長河,有水滿的時候,也有水少的時候,但卻從未枯竭。原因就是有新水注入。最大的有兩次,一次是從印度來的水,一次是從西方來的水。而這兩次的大注入依靠的都是翻譯。中華文化之所以能常葆青春,萬應靈藥就是翻譯。」
【 譯者——社會變革的先導 】
在中世紀漫長的黑暗統治過程中,歐洲各國迎來文藝復興的曙光,以「復興古典文化」為口號,掀起了一場人性解放運動。這個時期,大量的古希臘和羅馬典籍被翻譯成多種民族語言,對人文思想萌芽造成了深遠影響。可以說,翻譯成就了文藝復興的名與實,譯者成為這場運動的先導者和殉道者。
被後人稱為「文藝復興時期第一位殉道者」的,就是一位譯者——艾蒂安·多雷。他是法國著名的翻譯家,因提出「翻譯五原則」而享譽翻譯史。然而也是翻譯讓多雷惹下大禍。他翻譯的一則柏拉圖的對話錄《阿克賽歐庫斯》,被教會指控為「曲解」柏拉圖,譯文含有否認靈魂不死的意思。年僅37歲的多雷被判犯下信奉異教罪,處以絞刑,還被焚屍。
在社會變革時期,譯者如同普羅米修斯,從奧林匹斯山上盜來火種,照亮、溫暖、啟迪著處在黑暗寒冷蒙昧中的人們。
1895年甲午戰爭後,國家危機重重,中國傳統文化、思想和政治受到空前懷疑。知識分子紛紛引進西方的思想文化。正是在譯者的力促下,20世紀初的中國爆發了那場崇尚科學、民主的新文化運動。
嚴復與《天演論》
嚴復翻譯《天演論》所產生的社會影響,無疑是最好例證。《天演論》是嚴復根據英國生物學家赫胥黎1894年發表的《進化論與倫理學》編譯的。他並沒有直譯原文,而是加入了大量評論,針對當時國民的亡國心理,以傳播物競天擇為主要思想,激勵國民奮起抗爭、救國保種。譯文語言上,嚴復刻意用桐城派優美的駢文來譯,吸引了大量士大夫階層的讀者,使得《天演論》能夠在社會上層廣為傳播,變法與革命精神藉此得到世人認同。
「開啟民智」的並不都是嚴肅的思想論著,清末民初,翻譯小說的流行也悄然地在每個人心中植入「反對封建禮教、發展民主科學、破除迷信愚昧」的「變異基因」。比如不懂外語的「譯界之王」——林紓。
林紓被譽為中國大規模譯介外國小說的第一人。他不懂外語,只能由懂外語的朋友述說情節,他「耳受手追」,再加工潤色發表出版。第一部譯作《巴黎茶花女遺事》獲得意想不到的成功。「可憐一卷《茶花女》,斷盡支那蕩子腸」。《巴黎茶花女遺事》展現了與傳統禮教完全不同的愛情觀和婚姻觀,更讓知識分子從中看到了開化民智的途徑。
林紓與《巴黎茶花女遺事》
林紓之後,譯者和譯作如雨後春筍。1896年至1911年間,中國翻譯的小說達數千部,兩倍於當時的創作小說。有人曾對「五四運動」時期最重要的期刊《新青年》所刊載的翻譯文章進行統計,發現翻譯佔全刊內容總量的24%,其中文學翻譯分量最重,佔全部翻譯內容的一半以上,在高峰期更達89%。
陳獨秀與《新青年》
正是翻譯活動的盛行,為新文化運動的爆發營造了必要的氛圍和基礎。正如人所譽,「翻譯者如前鋒,自著者如後勁,揚鑣分道,其影響於社會者,殆無軒輊焉。」
【 平民翻譯時代到來 】
有人說,地域和語言就如同一條條河流,隔斷了河岸兩側的人文交流。距離這道隔閡,在科技革命的推動下很快就被打破;而語言上的隔閡,就需要更多具有真才實學的譯者,在這邊或那邊,長久地關注著同一些詞句,竭力要把意義與韻味傳遞到另一種語言。這些譯者又被形象地比喻為文化的「擺渡人」。
隨著全球化的發展,網際網路的普及,地球變成了一個小村落。僅靠職業翻譯已不能滿足人們信息交流的需要。於是在中國,平民翻譯的時代來了。
2007年,美劇《越獄》在中國網絡上瘋狂流行,字幕組如同雨後春筍般出世——志趣相投的外語影視劇愛好者們通過網絡聚集在一起,幾個人分工把一部電視劇或電影的對白分段譯成字幕,讓不懂外語的觀眾也能欣賞到帶中文字幕的影視劇。那一年成為中國字幕組歷史上的「裡程碑之年」。
字幕組的成員幾乎都不是專業翻譯,他們多是出於對外語劇的熱愛自發聚集,不取分文報酬。他們也沒有固定的工作場所,依靠QQ、微信聯絡溝通,合作數月卻從未謀面。
撇開字幕組基因中的「灰色」成分,它們所扮演的角色像是世界文化的推介者。由於它們的存在,國內網民可以跨越語言障礙,與海外觀眾一起追看當地最新的影視作品,第一時間領略世界名校的公開課,使中國與世界更快接軌。
雖然沒有建成巴別塔,但人類一直有一個夢想,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們不用再費力學習外語,就可以與世界上的每個人交流溝通。這個夢想催生了機器翻譯。
1990年彼得·布朗發表《機器翻譯的統計方法》,基於大數據分析,構建機器翻譯系統,現代機器翻譯紀元由此開始。
2012年,微軟研究院創始人裡克·雷斯特在「二十一世紀的計算」大會上,展現了計算機的實時翻譯能力,裡克的英語演講被實時轉變為中文語音。甚至通過在演講前1小時學習裡克的演講錄音,計算機還模擬了他的發音特點。流暢的語言能力、個性化的聲音,使位於翻譯塔尖的同聲傳譯一時也失去光彩。
被比爾·蓋茨稱為「在預測人工智慧上最厲害的人」——美國未來學家雷·庫茲韋爾預言,2029年機器翻譯的質量將達到人工翻譯水平,同聲傳譯的「翻譯官」將從此失業。
從前翻譯工作主要是由少數文化精英和專業人士進行,而字幕組和計算機讓翻譯走入了平民時代。藉助網際網路,翻譯的數量、多樣性和傳播的廣度都達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巴別塔的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哪天實現了呢?
大師故事
楊絳與《堂吉訶德》
楊絳與《堂吉訶德》
楊絳翻譯的《堂吉訶德》,是我國首部從西班牙文翻譯的中譯本,廣受讀者歡迎,已累計發行70萬冊,是該書中譯本裡發行量最多的譯本。楊絳還因此被西班牙國王授予「智慧國王阿方索十世十字勳章」。
可是,在翻譯《堂吉訶德》之前,楊絳還不會西班牙語。1956年,時任中宣部副部長的林默涵請楊絳重譯《堂吉訶德》。楊絳找來五種英法文譯本細細對比,覺得它們不足以代表原作。要想忠實原作,必須從原文翻譯。她自學西班牙語3年,然後選擇了西班牙皇家學院院士馬林編注的最具權威性的《堂吉訶德》版本開始翻譯。
至1966年的「文革」初期,她已譯完部分書稿。但就在這時,她的譯稿被迫交出並從此失蹤。楊絳被打成「牛鬼蛇神」後,有一天,她在單位打掃一間髒屋子時,忽然從廢紙堆裡發現了自己的譯稿,如獲至寶的她本想把譯稿偷回家,但未能如願,只好求人妥善保管。直至1970年7月她下放幹校前夕,一位仗義的年輕人把這部譯稿交還給她。1972年春,楊絳從幹校回京,家中房屋被人佔用,他們夫婦只好搬入單位的一間辦公室去住,楊絳就是在這間陋室裡接著翻譯《堂吉訶德》的。她趴在床前的書桌上工作,一本本大字典只好攤放在床上。至1976年秋冬,她終於譯完全書。1978年3月該譯本問世。
不過,有一種「議論」,說楊絳譯本沒有把卷首詩譯出來,是不是那些詩太難了?為弄清原委,譯林出版社首任社長兼總編輯李景端曾去信向先生討教。楊絳回信說,詩並不難譯,之所以未譯,是她研究了塞萬提斯寫這些詩的背景及初衷後,認為這純是故意模仿當時一些名人雅士借寫詩來吹捧自己的「炒作」手法,其用意是藉此諷刺和揭露那些名人的虛偽與做作,而絕非塞萬提斯有意自我吹捧。正是為了避免讀者對塞萬提斯產生誤解,她才仿效西方不少譯者的做法,也略去不譯。(本版寫作參考何其莘等主編《中西翻譯簡史》、柳鳴九等著《譯書記》、傅雷等著《譯者的尷尬》等書,特此致謝)
趣味歷史
「小康」難倒翻譯
1978年12月,鄧小平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上向全世界宣布:中國要在20世紀末初步實現現代化。第二年鄧小平會見日本首相大平正芳時,對方專門問他:「中國所說的要在本世紀建設成四個現代化,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鄧小平看了一眼大平正芳,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緩緩地點上一支熊貓牌香菸,又想了想,說:「我跟你說這麼一個事,你們現在有一億人口,國民生產總值是一萬億美元,所以你們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就是一萬美元。我們的人均國民生產總值是250美元。我想,比如說,我們用20年的時間翻兩番,那個時候我們就是人均1000美元,是你們的十分之一,但我們的人口是你們的十倍,這樣我們的總量就是跟你們現在一樣了。」
「是這樣。」日本首相輕輕地點點頭,又似乎並不太明白。
鄧小平看出了對方微妙的表情,接著解釋說:「那麼,到那時我們的國民生活水平會達到什麼樣的程度呢?」他像在自言自語道,「就是可以吃飽穿暖,我把這個叫小康。」
小康?什麼叫小康?大平正芳不明白「小康」是個什麼概念,他將目光投向身邊的翻譯——時任中國外交部亞洲司日本處副處長王效賢。
王效賢緊張得差點出汗,是啊,小康是什麼?她急中生智:「就是……就是一個人身體恢復的時候。」王翻譯心頭暗暗尋思:日本人平時也講小康,這樣翻譯首相應該明白一點吧。
「噢」。大平正芳似懂非懂地張了張嘴,然後起身笑眯眯地握住鄧小平的手,說:「祝您和中國人民早日小康。」
刨根問底
它曾叫「蝌蝌啃蠟」
可口可樂在中國傳入時的廣告
「可口可樂」一直被認為是廣告界翻譯得最好的品牌名。「可口可樂」四個字生動地暗示出產品給消費者帶來的感受——可口亦可樂。是誰把Coca Cola翻譯成可口可樂的呢?
上世紀20年代,可口可樂已在上海生產,一開始翻譯成了一個非常奇怪的中文名字——「蝌蝌啃蠟」,被接受狀況可想而知。於是,可口可樂專門負責海外業務的公司,公開登報懸賞350英鎊徵求譯名。當時身在英國的一位上海教授蔣彝,以「可口可樂」擊敗其他所有對手,拿走了獎金。
現在看來,可口可樂真是撿了個大便宜,350英鎊的成本不僅換來今天在中國數十億元的銷售額,甚至讓可樂成為品類的代名詞和行業標準。據說,Pepsi在進入中國時也被迫翻譯成「百事可樂」,而不是「百事」。
給洋品牌取一個妙極了的中文名字,真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據說汽車中的Benz最早被翻譯成了「笨死」,香港又叫「平治」,直到找到「奔馳」這個貼切的譯名,才開始在中國大地奔馳如飛。(文/石曉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