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還沒到最冷的時候,太陽卻明顯少了精神,柔弱的光芒落在人身上沒有一絲暖意。草枯敗了,蘆葦也枯敗了。老屋後面那棵高大的槐樹,早已經落光了葉子,在北風的配合下,發出嗚嗚的聲響。槐樹的枝椏間,一個喜鵲窩顯露無遺。
母親抱來一彎蓬鬆的穰草,均勻地散放在菜地上。這是她每年迎接冬至做的第一件事。冬至的前一天,老家人稱「小冬」,又說,冬至大如年,小冬不值錢。在母親眼裡,不值錢的小冬重要著呢。這天,鎮上家家都要焚燒紙錢,祭祀先人。這份差事的主角當然是男人,女人只能當配角,幹些瑣碎的事情。性別的差異,在這一天淋漓地體現出來。母親的三個兒子,兩個外地工作,一個外地求學。嚴格來說,父親也在外地。他在離家20裡外一個名叫丁沙溝的地方打工。
小冬先冬至而來。鎮上人祭祀祖宗,供奉的飯菜,講究的人家必須有三葷三素。葷的有紅燒肉、紅燒魚、雞蛋等;素的有青菜豆腐百葉、坨粉、粘燒餅等。我們家講究不起來,但母親盡力做到有葷有素。沒有粘燒餅,就用米飯餅代替。
飯菜齊備,母親一碗一碗地請上了桌子。土紙、紙元寶、火柴放好了,蒲團也放好了。萬事俱備,只欠父親。此時,小鎮的上空已經飄滿紙灰的味道,但父親連個影子都沒有出現。母親有些慌亂,溜到巷子口望了幾回。
父親到家的時候已是下午1點多鐘。儘管出了一頭的汗,但父親還是沒有趕上——母親已經搶了他的角色,把本該男人做的事情做了。看著地上的灰燼,又看著生氣的母親,父親絮絮叨叨地解釋著——那輛黑漆斑駁的永久牌自行車,就像母親,小毛病不斷。這次是前輪胎的問題,氣跑光了。車上馱著的一大捆木材無疑給父親加了分,但母親的臉上看不出原諒的跡象。父親有些緊張,他畏懼母親。我不知道,那個漫長的夜晚父親是怎麼熬過去的。母親給父親定了個罪名:心中無祖。這個罪名很大。
結局還好,母親原諒了父親。母親的寬容多半是看在冬至的份上。冬至大如年,都過「年」了,家裡自然不能有任何的不開心、不和諧,凡事過了「年」再說。無意中,母親聽人說,女人燒紙,先人得不到,燒了也白燒。母親驚出一身汗來——她不能原諒自己。多方請教,母親找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冬至後,三九天,最冷的時候,買個豬頭,供在條臺上,點上香和蠟燭,給祖宗們賠個不是。供完後的豬頭,抓點鹽巴抹一下,吊到屋簷下面,任憑寒風吹拂,春節時食用。那個時候,買個豬頭過大年,差不多是鎮上每個經濟困難人家的選擇,實惠。
「冬無雪,麥不結」。冬至下雪,母親會很高興。但真正到了「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時候,母親又會著急。困在家裡,什麼都做不了,母親比誰都難受。好在有好多針線活可以拾掇,縫縫補補可以耗掉大把的時光。進了九,天氣會更冷,真正的什麼都做不了。做不了什麼,母親就串門。這個沒有技術含量的活,母親喜歡。父親呢,喜歡順木料,順好木料後就做家具。時間允許,父親會找幾個老農民談談,談麥子也談種麥子。「邋遢冬至乾淨年」,冬至雨雪,春節肯定是好天氣,好天氣廠裡會有好生意,生意好父親會很忙。
冬至這天,母親很少買菜,沒錢。再說,小冬時已經花了錢。冬至大如年,冬至怎麼能大如年呢?記憶裡,母親買過豬血。巷裡的洪財家殺豬,殺豬時,洪財的妻子總是早早準備了面盆,等豬血。一頭大豬的血,可以做七八斤血豆腐呢。鎮上人迷信,冬至吃豬血旺財,走鴻運。很多人家,特別是做生意的,喜歡買上一些,旺一旺。母親買豬血的原因只有一個,便宜。日子不是一天能過完的,能省則省。再說,下面不是還有個燒錢的「年」等著嘛。
我工作的地點變化了多次,從外地到老家,又從老家到城裡,母親從來沒有以冬至的名義讓我回家。父親去世,母親才把冬至時的祭祀任務交給我。父親的牌位化了以後,母親添了一雙筷子,把「父親」請上了桌子,和祖宗一道歆享祭品。20幾年前的那個小冬,父親唯一的一次「爽約」,成了母親心裡永遠的傷痛。
冬至的夜晚很黑,墨汁一般,沒有星辰明月,唯有遠處人家的燈火忽明忽暗,就像母親昏黃苦澀的雙眼。長期失眠的母親,本能地牴觸黑暗,但寒冷又把她早早地攆上了床。父親是四年前去世的,那一天是冬至後,一年裡最寒冷的日子。每每談起,母親傷感,我也傷感。母親今年80歲,應該到了她人生的冬至,用她的話說就是過一年是一年了。「冬至過,地皮破」。我不知道,多病的母親還能經受得住幾次冬至帶來的寒冷。
這學期,我教起了初中《地理》。講完《地球的運動》,我問孩子們,太陽的直射點在南回歸線上的時候,我們這兒是什麼節氣。「冬至!」孩子們異口同聲,自信滿滿。我知道,這些孩子,正處在人生的春分時節,他們知道冬至,但不會知道什麼是寒冷的。望著這些陽光男孩陽光女孩,我豁然開朗:冬至來了,在這個陰與陽轉換的節點,其實,我們不必悲傷,陰極生陽,冬至以後,日頭會越來越長,春暖花開不會太遠。
天氣還沒到最冷的時候,太陽卻明顯少了精神,柔弱的光芒落在人身上沒有一絲暖意。草枯敗了,蘆葦也枯敗了。老屋後面那棵高大的槐樹,早已經落光了葉子,在北風的配合下,發出嗚嗚的聲響。槐樹的枝椏間,一個喜鵲窩顯露無遺。
母親抱來一彎蓬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