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芝和兒子在青海塔爾寺打雪仗。受訪者供圖
2020是李靜芝的「收穫年」。她說,以後我不叫打拐媽媽了,大家叫我嘉嘉媽媽。
2020年5月,李靜芝終於見到了自己丟失32年的兒子嘉嘉,人臉識別和基因比對確認了他的身份。為了找兒子,她印過十幾萬份尋人啟事,走了20多個省份,見過300多個孩子。她幫29個走失者找到了家,第30個是自己的孩子。
大半年裡,母子倆一起旅行,他們在青海的茶卡鹽湖、塔爾寺,湖南的張家界合影,幾乎每一張照片裡,她都在笑。「現在想讓我不笑都很困難」,她說。
所到之處是她從未去過的景點。她曾去過不少省市,但每次都掐著時間,算著花費,儘可能趕在一個周末裡往返。她的目的地總是農村,和那些陌生的孩子留影裡,她耷拉著嘴角。
認親之前,李靜芝常駐天津,嘉嘉生活在成都,現在兩人把西安作為長居住的落腳點。原因很簡單,嘉嘉喜歡西安,那裡有小時候的記憶。
她努力地走近他。開始時小心翼翼,她不知道怎麼以「輕鬆的尺度」和他說話。時間久了,她順口就是玩笑,他們從沒吵過架。她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一天晚上,他們漫步在西安熱鬧的街頭,風嗖嗖地,嘉嘉輕輕地問她冷不冷,他還說,把手放到我的口袋裡邊兒吧。她笑了,記住了那個夜晚。
李靜芝和兒子在青海塔爾寺。受訪者供圖
兩歲多的嘉嘉丟失後,她一直在想像裡學著做母親。他沒到上學的年紀,她擔心他能否吃飽穿暖;到了該上學的年紀,又擔心他會不會學壞。
如今,兒子34歲了,很獨立。她說自己錯過了他那些年,也只能在邊上提提意見,兒子大的人生規劃和方向她已經參與不了太多,畢竟是兩條軌跡了。
一些話她在電視節目裡說了很多遍,一些話她沒來得及公開說。她想告訴那些已長大的走失者勇敢地找家,「無論結局如何,至少讓親生父母知道你還活著,你過得很好,知道你到底是誰。」她很清楚,不少養父母給孩子從小灌輸了被遺棄的理念,這也在走失者和親生父母間埋下了怨恨的種子。
找到兒子後,李靜芝的社交網站裡收到了大量祝福,有網友留言,20年前就看過她的節目。她的故事給了很多迷茫多年的家庭希望,有人說,你找了32年都能找到,我們只要再堅持一下,相信也一定能等到這一天。
不過,曾和她一起尋子的家庭仍有不少還在路上。她記得陝西藍田縣的一位父親說:「找不到孩子我死不瞑目。」
她也聽過這樣的故事,有年輕人前往基層派出所做DNA,但當地派出所並不十分了解中國公安部已建成全國「打拐」DNA資料庫,最終沒能採血成功。李靜芝希望,「打拐」DNA資料庫能更進一步地下沉。
一個無奈的事實是,未成年的走失者多數沒有能力自發做DNA採血。李靜芝因此建議,公安、婦聯、民政等部門聯合進行深入摸排,對年齡小且來路不明的孩子給予更多關注,幫他們採血入庫。
她已算是幸運的一個。丟失兒子後,她至少20年也丟了自己。她堅定地尋找,一度有些「神經質」。一開始,她覺得丟孩子的事兒別人都不會發生,總是抬不起頭,燒香、拜佛、求神,甚至那些被鼓吹得神乎其神的特異功能,她無一例外地都試過。
後來,她選擇和同樣丟了孩子的家庭抱團取暖,她上各種電視節目,「能讓100個人看到自己的故事,感動其中之一就有希望」。
她被寫進一條又一條新聞,尋子的內容不變,更新的似乎只有找尋的年頭,23年、27年、32年。
她被定義成那個有力量的人——為了尋找嘉嘉不能倒下的母親,很多丟失孩子無力家庭幾乎全部的希望。
有時「善意」的建議也讓她痛。有人說她過於執拗,有人勸她再生一個,有人讓她早點兒翻篇。「可那是我身上的肉。」她說,「這不是丟錢、丟車,我舍不下」。
如今,她望著嘉嘉,他34歲的面頰已有淺淺的褶皺,笑起來眼睛會眯成一條縫,某個角度看起來還和小時候一樣,「乖乖的」。他向自己跑來的姿勢和過去一樣,右腳習慣性向外撇,似乎把過去和現在連接了起來。
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