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虛度er 好好虛度時光 來自專輯虛度人物
虛度人物
優雅向下
曉 雪
上周我和做雜誌的前輩曉雪進行了一場漫長的對話，她在今年年初辭職，離開了自己奮鬥了20年的行業，我自然心中有許多疑問。
在我心中一直有分量的三位女主編：ELLE雜誌的曉雪；芭莎的蘇芒；Vogue的AC。她們開啟了中國時尚雜誌的黃金時代。
當然，我沒有資格評論一個行業的衰落，但在大家紛紛轉身的同時，我們也願意再次思考，究竟這份職業對我們意味著什麼，我們未來又將如何背負著這份記憶前行，才不愧對這段難忘的旅程。
以下是我們這場對話中的節選，完整內容請收聽播客音頻。
文 | 祝羽捷
訪談 | 曉雪 & 祝羽捷
編輯 | 西腦包花
▲ 選自播客「落選沙龍」。
關於辭職
祝羽捷：你是在19年的12月份辭職的。
曉雪：1月7號算是我在ELLE的最後工作日，那天我在ELLE年度workshop上，為團隊做了最後一次演講。我那天演講結束後，去朋友的影棚拍了一張紀念照，就是《優雅是種力量》開篇那張黑白小照。
▲ 曉雪新書《優雅是種力量》開篇小照。
祝羽捷：作為一個很受關注的女主編，辭職是一次高位轉身，那你覺得如何才能轉得優雅？
曉雪：最重要的是自己要放下，其實別人很容易放下。
我在講臺上跟小夥伴們說的最後一段話是：請記住我們彼此的情意，但請一定忘記我的工作理念，因為只有忘記我，你們才能開創一個新的時代，我也很期待那個新時代。
祝羽捷：我辭職的時候，沒有你這麼高的位置，但有一個很明顯的變化，以前位子上永遠都堆滿了品牌送的禮物，很多明星團隊也經常跟你熱絡，但辭職後生活突然就趨於平淡，你有沒有過這樣的一些失落、不適或低潮？
曉雪：這樣的不適感我大概持續了兩周，一下子脫離了平日已經習慣的生活節奏，不用趕飛機了、不用開會了、也沒有回不完的郵件和工作微信，有一種莫名失重感……但隨著1月中旬孩子放假，我帶女兒們出去旅行，不適感很快被衝淡。
之後疫情席捲而來 ，整個世界都被按了停止鍵。現在回想那幾個月，離開ELLE、疫情爆發，家事國事一起，讓我有了改變生活節奏的機會。
我原來以為自己是一個不可能在家呆得住的女人，沒想到竟然特別享受這段宅家的時間。沒時間看的書，有時間看了；沒時間做的很多事，都有時間做了。
因為全球疫情，原來的旅行計劃擱淺。2月底時我在想再寫本書吧…… 3月底和出版社籤約，4月底交稿，5月底進廠，6月底這本書就出來了——《優雅是種力量》，出版社編輯說這是個奇蹟。
你一念之間想做的事情，真的可以迅速做成，這不僅需要勇氣和自律，還需要有時間的高度支配權。
關於時尚雜誌的未來
祝羽捷：現在網際網路對雜誌的衝擊非常大，你覺得時尚雜誌未來這條艱辛的路該怎麼走？
曉雪：新一代年輕人不再像我們當年那樣痴迷雜誌，對傳統紙媒是巨大的挑戰，不過這種挑戰也已經六七年，生存下來的紙媒，都在很努力地轉型中。但同時，平臺豐富了。好內容不僅在雜誌上可以被看到，還可以在各種社交媒體上被看到；除了文圖，多了視頻、音頻等等越來越多的呈現方式。
其實好內容在哪裡都會發光，平臺多元化反而給了好內容更多的機會。
好編輯，永遠都是稀缺的，永遠都有機會。
祝羽捷：可以理解為這其實是對品牌的去權威化，不再依賴品牌，而是好的內容生產。
曉雪：另一個理解方式是需要媒體把品牌影響力做得更強，做到只要是你說的話，你傳遞的信息，讀者就願意相信和買單。
祝羽捷：但現在很多時尚雜誌迫於營生的壓力，好像不再追求過去的價值觀，而是以流量為核心，這是讓我挺難過的一件事情。
曉雪：流量本身不是壞事，存在即有道理。
每一本雜誌，我們喜歡它，就像你喜歡一個人一樣，那個人本來的靈魂非常重要。
我常跟團隊說，做媒體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是不能follow潮流，而要leading潮流，如果只選擇follow那就去做粉絲誰紅追誰就好啦。
如果想處於領先位置、有話語權，媒體就要有自己的價值觀和審美觀，有自己所信並堅持自己所信，這才是媒體本來的樣子。
關於「漂亮」與「好看」
「少女感」和「少女心」
曉雪：「漂亮」，是指外在美。我們常說漂亮的五官、漂亮的衣服，包包、鞋子等。而內外兼修出來的，是「好看」。
一個人心裡有什麼，眼裡有什麼，臉上就有什麼。言談舉止、知識修養與穿衣打扮、容貌五官組合在一起，就是氣質，是比漂亮更長久的一種美。
我們形容60歲女人的美，很難用漂亮這個詞，歲月侵蝕了她可見的外在美，她有皺紋、有白髮、會有衰老的印跡在臉上。還可能有另外一些東西，比如淡定、從容、自信……把那些損失的外在美給折回來，就會覺得她是一個好看的、舒服的、有氣質的女人。
祝羽捷：現在大家一直在網上討論，包括《乘風破浪的姐姐》裡面也有很多女明星說要一輩子當少女，大家都說要追求少女感，所以關於「我要永遠十八歲，永遠是少女」的這種執念，你如何看待？
曉雪：我沒有這個執念，一點都沒有。我也想勸所有女孩子們，一定要放棄對少女的執念，因為這會讓你活得很擰巴。如果你執念於少女，那想一想你是在跟誰做對？是在跟歲月做對啊。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假如你38歲了非要打扮成18歲的樣子，跟18歲的女孩子站在一起的時候，你還是會很難過，因為自己永遠回不去18歲的樣子。
我們可以執念的是「少女心」，少女心是什麼？
是我們在少女的時候相信的一些東西。小時候看童話，我們相信愛比天大，相信正義最終能戰勝邪惡，相信人之初性本善，這些「相信」，在我們不再是少女的時候，依然信，這是少女心。
少女心不是把自己打扮成少女的樣子，而是在精神上對少女時代相信的那些人性真善美有執念，並且願意為之踐行和努力。
祝羽捷：我覺得少女心真的很珍貴，它是一種你對這個世界還充滿熱情與好奇心的表現。
曉雪：就是了知世故卻不世故。
祝羽捷：女性真正的美應該是充滿力量，而不是幼稚無知，我們也不需要所謂的異性「憐香惜玉」的愛，而應該是被尊重為獨立個體的愛。
曉雪：很同意。女人如果想有更強的力量去愛別人，愛你喜歡的男孩、愛你的家人、愛孩子，前提是先學會愛自己，先讓自己強大，才有更好的力量去愛別人。
祝羽捷：你擔心衰老嗎？我過了30歲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其實20多歲的時候最容易怕老，因為那個時候正吃著青春的紅利，就會擔心失去紅利，根本沒有真正理解「衰老」的背後意味著什麼。到了30歲我開始明白一些，但還是想知道你的看法。
曉雪：沒有女人不怕老，我也怕老，但是我不焦慮年齡這事。
新浪博客時代，我三十歲出頭開始寫博客，當時也和你一樣，開始思考年齡這個問題。於是我每年生日的時候都會寫一篇很特別的博客，後來變成新浪微博，再後來變成了公號。我堅持在每年生日，很隆重地寫一段文字或一篇文章，大聲喊出自己的年齡。除了愛寫字，喜歡這一點點儀式感之外，我更想讓自己慢慢學會和年齡相安，愛上當下的自己。
如果女人能和歲月相安，會活得特別淡定和踏實，會「享受」年齡 ，會真的相信並呈現，自己的每一段年齡，都有不同的美。
關於優雅
祝羽捷：我特別喜歡你在solutions裡面說「要從容認輸」，這句話太棒了。
曉雪：這本新書我自己最滿意地方是所有圖片的圖注，哈哈。
有一張我從香港大學的階梯往下走的照片。圖注是：小時候被教育「人往高處走」，可是長大後，我也喜歡自己往下走的樣子。不念過往，不懼未來，上下自如，才是女人最好的姿態。
這是我很想抵達的境界，往上走也好，往下走也好，都可以從容自在。
祝羽捷：這是不是非常接近你所說的優雅？
曉雪：這肯定是優雅很重要的一部分。不是說不要贏，不要成功，人做事一定要努力做成，所有人都希望在任何競爭中贏，但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做到永遠贏。我見過那麼多比我們有本事的企業家，他們也做不到。
贏的執念，在我們的教育裡被根深蒂固，從小就被教育要做好學生，要拿高分。我更想分享給在拼搏的女孩子們，要學會認輸。
認輸是這一局你輸了，坦然接受，才有更大的力氣和更好的勇氣去贏下一局。如果輸得很難看，輸得都沒有勇氣去面對，那如何開始下一局。
人生最精彩的，永遠都是不可預知的下一程。
祝羽捷：我們老是強調結果，但這個過程中，怎麼贏的也很重要，要贏得好看。
曉雪：很對，贏得不體面，早晚都會輸在不體面上。
其實輸贏真的不是最重要的。職場女性，如果能夠認同成長比成功更重要，那會舒服和坦然很多。
關於藝術對女性的影響
祝羽捷：現在不做雜誌，你會不會有更多的時間去學習了？
曉雪：其實雜誌的工作吸引我，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有不斷學習的機會，學習新的傳播方式、內容呈現方式、新的創意靈感。行業裡總有一些新鮮的東西。
我不斷地傳達給女孩子們，不管多大年齡，一定不要放棄好奇心，不要放棄任何一個學習的機會。
曉雪：我在新浪微博上，有一個#雪讀書心得#專欄，多年來推薦新書，已經有1.2億閱讀量。就是想號召更多愛美的女孩子，也愛上讀書。
也常常分享自己逛美術館的心得，號召女孩子們常去美術館打卡。美術館對一個女人的薰陶，是非常潤物細無聲的，看得久了，真的會在你的言談舉止，甚至你的容貌和眼神中，顯現出來。
祝羽捷：其實藝術跟時尚有很多特別相通的地方。
曉雪：藝術和時尚，在時裝史上，就是孿生姐妹。
剛開始做這一行時，剛開始看秀時，充滿創意的秀能給我很多靈感，但看了十年後，秀場不再能給自己靈感，因為自己的感知與眼界越來越高。最近七八年，給我靈感的，真心是書和藝術。
賴聲川導演在一次採訪中說，他每年都要去紐約MoMA看梵谷的《星空》，看半小時，就有新靈感。從前覺得賴導這話有點懸。在自己迷上美術館後，我相信了。藝術，真的是靈感源泉。
祝羽捷：現在你的生活是怎樣一個狀態？
曉雪：這半年真的是天堂的日子。是一段我原來完全無法想像的快樂日子。
我之前以為自己從ELLE離開，肯定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特別失落。結果不但沒有失落，反而有新生的感覺。
因為日子放鬆，也因為疫情、水災等天災人禍的消息，我重新思考工作的意義是什麼，下一段生命的意義是什麼。發現想做、有能力做、又有意義做的事情特別多，稍晚大家會看到我在忙什麼。
做主編的日子特別好——少女時代的夢想成真；
不做主編的日子也特別好——人到中年的厚積薄發。
我不知道應該好好謝謝誰，可能應該謝歲月，謝命運，謝遇到的貴人，讓我近乎完美地實現了女主編的職業夢想，又給了我一個機會換一種活法，做更好的自己，幫更多的人。
我覺得生活對我太好了。
本文訪談者：曉雪，《ELLE世界時裝之苑》前主編；祝羽捷。
本文配圖均由受訪者曉雪提供，版權屬於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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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曉雪：辭去《ELLE》主編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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