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論語·子罕》)這顯然是對現實人生中某種珍貴品性的感慨和讚美。但是,問題是:這是一種什麼表達呢?他沒有說人,沒有說道德,沒有說社會,他說歲寒之時——季節;他說青青松柏--植物。這是一種疏離化的表達——通過拉開與具體所指的距離,不僅實現了對現實的超越,還達到了對無限內容的最大包含,更重要的是,還升騰為一種人生的詩意:用如此感性的句子,表述對人生如此理性的領悟。
再看他講政治。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論語·為政》)大地上的政治,竟然如同我們頭頂的星空,群星璀璨,而北極星明麗耀眼。他把政治說得這麼美。在他的眼裡,秩序就是美,美就是秩序。
再看下一則。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論語·子罕》)逝去的,那些不舍晝夜、毫不顧及我們痛惜的情懷和挽留的指縫無情逝去的——是什麼呢?此刻,聖人之心在嘆惋什麼?
我們從中看到了人生:那流逝的,不是我們的生命嗎?而且,隨著生命一起流逝的,還有更多美好的東西:壯志,雄心,青春,朋友和親人,友情和親情……
哦!不能忘記《論語·子罕》篇中的最後一則:「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
前面四句是古代傳下來的逸詩,很美,用現代漢語翻譯一下,可以是這樣的:唐棣樹的花呀,翩翩地搖呀。難道我不想你?你住得遠呀。
古人很浪漫,多情而且深情。孔子眼睛盯著這幾句詩,心中默念著這幾句詩,他是多麼喜歡這樣天真活潑的愛情啊!於是,他說:你真想他(她),你就千萬裡千萬裡地去追尋他(她)呀!嫌遠,還不是真思念嘛。
這是幽默。但是,不懂詩,不懂詩人的情懷,不能進入詩歌的意境,不被詩歌中的情懷和意境感動和觸動,又怎麼能有此種幽默!
錢穆《論語新解》說:「此章言好學,言求道,言思賢,言愛人,無指不可。中國詩妙在比興,空靈活潑,義譬無方,讀者可以隨所求而各自得。而孔子之說此詩,可謂深而切,遠而近矣。」
好吧,言好學,言求道,言思賢,言愛人——隨你說好了,我只是想說:夫子如此感性啊!
我們知道,老子是理性的,理性到波瀾不起,哀樂不生,心如古井,冷靜到冷酷,客觀到旁觀,抽象到無象,所以令人生畏,讀《道德經》,凜然悚然。
孟子激情四溢,豪情萬丈,浩然之氣,充塞天地,果然一時丈夫萬世豪傑,但他鋒芒畢露,咄咄逼人,不屈不撓,不枝不蔓,比之孔子,蓊藹氣象稍遜一籌,溫敦氣質似少三分。
孔子和老子一樣,智慧幕天席地,和孟子一樣,氣質至大至剛。但是,比起老子孟子,孔子多了一些詩意。於是,他的世界,就多了一個維度,他本人,就多了一副眼光,一種胸襟,一種委婉,一種迴旋,於是,他的人生,就有了山重水複時的柳暗花明,無路可走時的周行不殆!
轉自丨「國際儒學聯合會」公眾號(ID:ICAguanfangweix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