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潘金花
「這場疾病，出自惡魔之手，意圖扼殺『新天地』的飛速壯大。正如約伯所經受的試煉那樣，它是想摧毀我們的進步。」
就在韓國衛生防疫部門通報大邱市「新天地教會」內發生新冠病毒「超級傳播事件」後不久，該教會的上萬信眾便通過一個內部應用程式，收到了會長李萬熙發來的這句鼓勵語。
但他們或許沒想到，這場「試煉」，竟來得如此兇猛。
從2月19日至22日，韓國報告的新冠肺炎確診病例總數已連續三天翻番，從51人激增至433人，是原來的8倍。23日，韓國再新增169例病例，累計確診達602例，死亡增至5例。
在這之中，有多達329人與新天地大邱教會有關，比例高達54.7%。在第一名被發現感染的信徒曾前往的慶尚北道清道郡，一家名為大南的醫院也有至少111人感染，不僅包括多名醫護人員，甚至還涉及3例死亡。
更令人擔憂的是，從20日開始，以新天地教會為原點，韓國的疫情正朝著失控的方向發展，新增的病例不再局限於大邱和慶北地區，而是朝著慶南、忠北、光州、首爾、釜山、京畿、世宗、蔚山、江原道等地擴散開來，與該教會有關的病例現已覆蓋韓國過半行政區，就連軍隊也未能倖免。
韓國已於23日將新冠疫情預警上調至最高級別：「嚴重」。但到現在，還沒有人知道疫情是如何在新天地教會開始的，首先被發現感染的信徒、即韓國「第31號病例」並沒有海外旅行的經歷。不過，從這位61歲韓國女性的行動軌跡以及新天地教會本身，我們或許能為這幾日的「失控」找到一點答案。
「獨特」的禮拜
據界面新聞此前報導，第31號病例在確診前，曾四次在大邱參加新天地教會的禮拜活動，後兩次前往教堂時，她已出現發冷、咽喉痛等症狀，而這兩次和她一同在教堂參加禮拜活動的共有1001人。
從新天地教會舉行禮拜活動的現場照片中可以看到，上百名信眾密密麻麻地跪坐在一個相對密閉的空間裡，人與人之間不過兩三個拳頭的距離。
圖為新天地教會舉行的禮拜活動，人員十分密集。來源：讀者提供給《韓國日報》的照片實際上，被稱為「教堂」的空間位於大邱市一幢八層的建築裡。據《南華早報》20日報導，一位不具名信徒透露，每逢周日的禮拜活動，大家便會聚集到這棟樓裡，已婚的女性和男性分別坐在四樓和七樓，未婚的男女則統一坐在八樓。
而在禮拜活動開始前，大家得先「肩膀挨著肩膀」、整整齊齊地坐好，還得摘下自己的口罩和眼鏡，接下來是一同高聲頌唱半小時的讚美詩，聆聽一小時的布道。禮拜結束後，信眾會分成一個個小組，相互問候，已婚女性則通常會拿出自己事先準備好的菜餚，與眾人分享。
已離開教會五年的李浩妍（Lee Ho-yeon，音譯）告訴《紐約時報》，和其他教會不同，新天地教會要求信眾「像軍隊裡的士兵一樣」彼此挨著坐好，臉上什麼都不能戴，唱歌要有多大聲就唱多大聲。
據《韓國先驅報》20日報導，除此以外，信眾在禮拜活動中還會進行一些身體接觸，比如會將手臂搭在其他人的肩膀上。
密閉的空間加上密切的接觸，不難想像，一旦信眾之中出現可通過飛沫及密切接觸傳播的新冠病毒的感染者，會造成何等規模的傳播事件。
對此，新天地教會給出的解釋是，「不得已」。該教會在網站上寫道，「媒體報導說的我們好像就是病毒傳播的罪魁禍首一樣，說我們的禮拜形式很獨特，但事實是，我們只能這樣坐在地上，才能在有限的空間裡，裝下更多的人。」
李浩妍說，教會告訴他們的是，不要害怕生病。據悉，第31號病例在確診前曾至少兩次拒絕轉院，不願接受新冠病毒的檢測。
「他們要我們別在乎世俗之事，比如工作、追求或是愛好，」李浩妍說，「一切精力都要用來勸說他人皈依（proselytizing），哪怕生病了也不能停。」
「被選中」的信眾
然而，信眾的腳步還是停下來了。新天地教會日前已宣布關閉大邱教堂，並禁止信眾訪問教會在全國12個分部的74座教堂，敦促信眾改在家中和線上進行禮拜。
但這並不意味著與新天地教會有關的疫情會就此告一段落。據其官網，該教會在韓國和全球擁有超過20萬信眾，包括教堂和附屬機構在內，教會在韓國共擁有約1100個據點，不僅各地之間常有交流，信眾也遍布社會各行各業。
《南華早報》指出，比如在人口250萬的大邱市，就有1.3萬人是新天地的信眾，在日本、中國內地、香港以及包括一些東南亞國家在內的約30個國家與地區，也活躍著約2萬信眾。
來源：新天地教會官網公開資料顯示，新天地教會的全稱是「新天地耶穌教證據帳幕聖殿」，由現年88歲的韓國人李萬熙於1984年3月14日建立，總部位於韓國京畿道果川市。
李萬熙於1931年9月15日出生在韓國慶尚北道。據韓國《中央日報》21日報導，慶北清道郡正是李萬熙的故鄉，與果川市及忠南的雞龍山國師峰（據稱李萬熙曾在此峰修行）並稱為新天地教會的三大聖地。
1月31日至2月2日，李萬熙胞兄的葬禮在清道郡大南醫院舉行，據推測有不少新天地信眾到場觀禮。不過，第31號病例表示，自己沒參加這場葬禮，但她在清道郡去過一個澡堂。
按照其官網的描述，「新天地」是上帝的國度，由上帝創造在現世，以履行天上的意志，這項工作已歷經6000年。李萬熙則是「上帝指派的牧師」，正在人間創造上帝的天國，並將見證《啟示錄》中預言的「末日災難」與「新天新地」。
在據稱為李萬熙自傳的《我所走過的路和神的恩惠》一書中，他曾寫道，「我是王室的後代，作為光來到這個世界」，「 就在某一天，我遇見了從天而降的天人耶穌」，「 我所到之處都有彩虹同行，有十字架（雲彩）同行，有光同行」。
釜山長神大學的教授志日卓（Ji-il Tark，音譯）告訴美聯社，「新天地信眾相信李萬熙是不死的，能夠永生。」按照教會官網的說法，「在最後的審判來臨之時，將會有14.4萬人能夠靈體合一，登上天堂」。
洪允浩（Hong Yeun-ho，音譯）的女兒在兩年前加入了新天地教會。他告訴彭博新聞社，只有完成6個月的課程才能正式加入教會，參加他們的禮拜活動。此外，所有信眾都必須錄入指紋，才能進入教堂。洪允浩說，這會讓他們有「被選中」的感覺。
去年11月10日，新天地教會曾舉辦過一場聲勢浩大的畢業典禮。來源：新天地教會官網而每逢重大活動，新天地教會也會以萬人為計出動。去年11月10日，該教會舉辦過一場聲勢浩大的「畢業典禮」，慶賀103764名信眾順利完成6個月的課程。由於人數過多，新天地教會不得不採用了直播的形式，在多地同時進行典禮。
「隱秘」與爭議
韓國《東亞日報》20日報導說，新天地教會這種緊密的宗教聯繫，將會極大地改變新冠肺炎疫情的走向。一位宗教專家告訴該報，「在新天地教會，成百上千信眾都聚集在一個地方，禮拜、聚餐、交談，病毒在極短的時間裡就能造成感染。」
與新天地大邱教會有關的病例數量的急劇增加已說明了這一點。據《韓國時報》21日報導，繼對該教會本月9日和16日與第31號病例一起進行禮拜的1001人展開調查後，大邱市又追加對3474名信眾進行了詢問，綜合兩次調查結果，已有544人表示自己出現症狀，還有343人尚無法取得聯繫。
而隨著韓國中央防疫對策本部擴大檢測範圍，截至22日白天，該教會已有9336人接受了問詢，其中1261人表示自己出現不適，比例高達13.5%。
但韓國有牧師懷疑，真正可能受到感染的人數，只會比這個數字更多，而且不會只存在於新天地教會內部。
牧師申顯旭（Shin Hyun-uk，音譯）告訴《南華早報》，該教會開展傳福音活動時十分「大膽」，但行事「隱秘」，布道者會潛入其他基督教會，參加他們的禮拜活動，勸說他人皈依「新天地」。
「我懷疑『新天地』不會公開曾與第31號病例接觸的信眾的行動軌跡，也不會完全配合政府的追蹤工作，」申顯旭說，「他們擔心這會披露自己的秘密傳教活動，這實在令人擔心。」
曾對新天地教會進行過研究的牧師黃義英（Hwang Eui-jong，音譯）也告訴《紐約時報》，如今，該教會的信眾正將目標轉向韓國的年輕人，不僅免費幫他們解讀佔卜，還會提供個性測試和外語課程。
在韓國基督教界，新天地教會的確不招待見。韓國基督教監理會在2014年認定該教會為「異端」，韓國基督教聯合會也在2016年發布公告，要求信眾警惕該教會的「侵蝕」。此後，英國、紐西蘭、印度等地的基督教界也都發出過提醒，中國一些地區也發布過取締該教會的公告。
就連韓國中央防疫對策本部，也在2月19日的英文通報中將新天地教會稱為「異端」（cult）。有信眾的家人向媒體「控訴」該教會的不是，60歲的文柳佳（Moon Yoo-ja）說，自己多年來一直想「拯救」自己的女兒，「一旦人們入了會，往往就會放棄學業和工作，一些家庭主婦還會離家出走，拋棄丈夫和孩子。」
標橙文字為：同樣的韓國異端，名為新天地 來源：韓國中央防疫對策本部英文網站黃義英解釋說，新天地教會的信眾其實清楚這些「惡名」，所以往往會隱藏自己的身份，就連父母也不會告知。而在第31號病例確診後，韓國社交媒體上也出現了一些傳言，稱該教會的信眾被告知私下裡要繼續小範圍布道，若被當局問起，就否認自己與教會存在聯繫。
新天地教會對此予以否認，稱已處罰相關責任人。李萬熙也在21日呼籲信眾「遵照政府的指示」，減少聚會並改為線上布道。大邱分會一官員當天告訴《中央日報》，已在努力制定和實施相關的疫情防控措施，「近30萬信眾正在懇切地向上帝祈禱，希望新冠肺炎疫情能儘快結束。」
在當天發表的內部信中，李萬熙也鼓勵大家，一起「贏得這場考驗」。「讓我們戰勝誘惑與欺騙，加深我們的信仰，我們能贏，」他寫道，「夜幕降臨，就代表光明將至，信仰會為我們作證，任何風浪都無法奪走我們的心靈和信念。」